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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诸身后那间屋子的破门帘动了一下,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专诸,怎么又跟人打架呢?”专诸用力把大汉搡开,说:“我不跟你闹了。”就回身进了屋子。
这么一个怪人,看上去也是一条好汉,怎么怕一个女人?我当时就很奇怪,问别人,才知道那女人是专诸的妈妈。专诸虽然天生是个闯祸胚,力大无穷,一不高兴会用肩把人家的房子扛起来扔进河里,但很讲义气,又十分孝顺,即使你当众打他一个耳光,如果他妈妈在场,他也不敢发作。
我马上意识到,今天是遇上风尘异人了。我从小在公立学校里学习过公共关系之类的课程,还写过人际交流方面的论文,知道怎么和风尘异人相处,因此第二天就穿戴整齐去拜访他。
专诸看到我,惊诧地说:“我不认识你啊!”
“我是伍子胥,有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他说得直接,我当然也须得爽快,才能博得他的好感。
“没有。”他冷淡地说,“我向来不关心楚国的事。”
他一句话就说到楚国,说明是听到过我的名字的,他这样说的意思是,你们是贵族,身份显赫,即使是落难的贵族也是贵族。可我专诸对你们毫不在乎,从来不想结交。这就是说他内心是在乎的,只是不会向我的身份低头罢了。所以我将我的来历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还郑重提出要求,要同他结拜为兄弟。我说,昨天看到他与人打架,知道遇上了一条好汉,好汉是非结交不可的,否则就会老大不痛快,会经常后悔得打自己的耳刮子。这几句话当然要说得豪迈。
专诸倒真是个性情中人,很激动地搓搓手,喘着粗气走来走去走了一会儿,走得脸上红彤彤的,然后好像是终于想到该怎么说话似的,痛快地说:“好啊,既然是这样,我们就先喝上几杯。”他赶紧打酒,又切了一大盘肉,让老婆去蒸,还没蒸多长时间又一叠连声叫搬上来,妻子说还没熟怎么吃?他的声音更大了,说:“没熟为什么不能吃?”结果就着一盘半生不熟的牛肉喝酒。我虽然逃亡多年,但从小讲究吃喝,家里的厨子又好,所以这生牛肉吃得我非常恶心,可又不敢显出恶心的样子。
我们说得投机,就把桌上的酒肉移到一边,开始比试掰手腕。他的手心比我热,但力气和我差不多,两人掰了老半天也没有分出高低,额头上倒都渗出了汗珠子,桌子嘎吱嘎吱响,再掰下去桌子只怕要挤碎了,只好笑笑收场,算是握手言和了。
他高兴得大拍桌子,把一盆牛肉震得满桌都是,看上去像个孩子。我比他大两岁,当然就做了哥哥。他让我拜见了他的母亲,又叫他妻子出来正式见我。她妻子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生得比我的妻子还要白净,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睫毛长得像扎了篱笆,看上去羞答答的让人心动。专诸这小子虽然是个粗胚,福气倒好。
在我拜见专诸的母亲时,天突然下大雨了,还响起了一个炸雷。我看见她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好像我长得像鬼怪似的。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对她来说,我确实是个凶残的索命鬼怪,把她一家搞得家破人亡。我起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但我与专诸结义的事情还是很顺利,专诸也很高兴。我们聊到吴国,他告诉我说,据他的判断,当今吴王僚的才能算是不错的,但比起公子姬光来,还差着一大截,而且姬光看来很可能大有作为。所以不管想当官还是想报仇,都还是投奔公子姬光去比较可靠些。
风尘异人一旦与你结交,他可以把整个心都掏出来。
这样一来,我以后若要用得着他,他绝无二话。风尘异人就是这样傻,贵族说两句好话就可以让他为你拚命。这里面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一方面风尘异人觉得自己身怀绝技,内心十分自负,另一方面因为出身低微,在贵族面前会不自觉地自卑,这种自卑使他们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所以,结交风尘异人对我们来说,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这是贵族阶层的秘密。
从结交专诸这件事上,我又发现了风尘异人的另一种用途,就是可以让我效仿,用以接近手握重权、准备实现野心的贵族。我对报仇虽然不怎么热心,但过于朴素清苦的日子实在有些过不惯,大隐隐于市自然是不错的,如果大隐隐于朝,又可以隐,又可以锦衣玉食,更好。当然了,我说的这个隐,不是隐士的隐,而是隐藏的隐,主要是用来躲避楚国的追杀。所以到了梅里,我也扮成了风尘异人,在街头扮疯癫的乞儿,吹着箫讨饭,暗暗希望引人注目。
我出身高贵,与风尘异人属于两个阶层,所以我跟专诸结拜,专诸的内心深处是把这看作我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了,这一点我很清楚。结果专诸真的给我用上了,他也就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我是把专诸当作礼物献给公子姬光的,但专诸也把这一点看作是知遇之恩了。风尘异人是甘于成为这种交易物的,他们既是贵族间的交易物,又是贵族和他自己的交易中最委屈的一方。他们出售的是自己,收获的是什么呢?可能像流星一样胡乱发一道光,像昙花一样微不足道地开一次花,总之很少能有可以看到的实际利益。
开始被离在吴市发现我,并把我带到吴王僚那里时,我忘了专诸的告诫,还以为机会到了,就在吴王僚面前诉说父亲兄长遇害的经过,双手紧握拳头,手背上青筋像蚯蚓一样绽出来,说得咬牙切齿,双目火光直冒。我以为我的睫毛会烧起来,那效果就更好了。结果睫毛没烧掉,但说得头晕眼花,鼻子流血,差点昏倒在地。这个精彩场面让吴王僚大为感动,竟然一下子就让我做了大夫,答应出兵为我复仇。他好像早就准备了一支专门为我复仇的军队似的,快得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吴王僚答应为我出兵伐楚,报我的父兄之仇,可是公子姬光出来作梗了。他在吴王僚面前说,伍子胥只不过是报私仇,一个国家大举出兵,为一个臣子报私仇,那就是国家变成臣子的风尘异人,显然是自甘堕落。他又进一步分析说:吴国和楚国实力相当,打了那么多年仗,结果还是互有胜负。如果这次侥幸打了胜仗,高兴的是伍子胥,打了败仗,受到屈辱的却是我们吴国,这样的事情还是不做为妙。
虽然到吴国不久,但有些事情我已经明白啦。姬光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此时的心不在开疆拓土显扬国威上,而是在夺权上。他知道我是个能够安邦定国的人,他自己要用我,就不愿我被吴王僚利用,也不愿吴王僚送这个天大的人情给我。他不让吴王僚给我复仇的机会,是想让我帮他夺得王位,再由他给我机会复仇。这是钳制我的方法,他用得头头是道滴水不漏,即使在我眼里,他也是个高手。
遇上这种事情,我是很高兴的,因为这样,我可以有借口不复仇了。姬光这样计谋深沉的人在明里暗里四处活动,我在吴国人生地疏的,得小心周旋,更不能和吴王僚搅在一起,以免姬光准备充分发动起来时玉石俱焚。所以我借机会辞去大夫之职,带着芈胜到阳山心安理得地耕田去了。我还得装着鼓了一口气,好像在等待时机,以便不失脸面,让人说我忘了复仇。
姬光带着粮食和布帛偷偷来看我,问我走了那么多地方,有没有遇到过像我这样的智勇双全的人。他的意思我是明白的,希望我能成为他的心腹,在关键时刻为他献身,所以我就说出了专诸:“我算什么智勇双全啊,我见过的专诸,那才是勇士呢!”
我把专诸卖给姬光,是因为我讨厌姬光却不得不依靠他。人在矮墙下不得不低头,我需要低头的时候,低得比谁都快,比谁都低。我父亲曾说我这个人忍,这个“忍”字的意思,是残忍,也是隐忍。真所谓知子莫若父,他明白我的为人,我的隐忍功夫确实连自己也佩服。
说实在的,我心里讨厌姬光,为了当上吴王大搞阴谋,害得我不得不辞职,过不上好日子。在多年以后,我对人私下里说我痛恨姬光,我说,世界上我最痛恨的两个人,一个是楚平王,他杀了我的父亲和兄长,一个是姬光,他使我父兄之仇报不了。当然,我只不过为了面子,这样说说而已。
不过姬光这样倚重我,我多年积累的经验教训就会有用武之地,可以先助姬光夺取王位,送给他一个天大的人情,自然可以渐渐得到重用掌握权柄,去过幸福的生活。
可是我是贵族子弟,虽然落魄了,也不愿让姬光当作风尘异人来用,弄得没在楚国冤死,却在吴国送命,我还得为我的安全着想。我一边在阳山种田,一边暗中依附姬光。在傍晚时分,我坐在院子里吹箫,心中想着在楚国时衣食无忧的美好生活。
我推荐了专诸这个真正的风尘异人,给姬光在关键时刻做牺牲品。而专诸竟也答应了。
他当然答应,因为他这种人如果不答应,连流星一样短暂的光也发不出来。
我坐着姬光的马车去看望专诸时,专诸正蹲在街头的水井边上磨刀,准备杀猪。专诸家门户矮小,就连姬光也要低着头进去。姬光进了门,低头就拜,说了些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之类的套话,又说早就想来看望了,只是没有人引见,十分遗憾之类的假话,弄得专诸很不好意思,一面还礼,一面请姬光上坐。
接着姬光就送上一大堆金帛,两个人推来让去搞了老半天,我也加入热闹,劝专诸收下。总之,大家都客客气气,虚情假意,互相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说的场面话都十分漂亮,听上去好像是要交几十年朋友似的。
姬光可不是傻子,以为看过一次就可以让别人替他送命了,他得让专诸自己开口,所以就放长线钓大鱼。从此以后,每月送粮食、野味、布帛给专诸,还经常派人来向专诸的妈妈问好,专诸第一次碍着我的脸面收下了礼物,此后当然也不好再拒绝。他心里雪亮,姬光无非是要他去玩命,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再不为姬光去玩命也有些说不过去了。
所以一次专诸见到姬光,终于憋不住了,说:“公子这样相待,我却没有什么报答的,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姬光就等着他这一句话,马上就要求专诸去刺杀吴王僚。
专诸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吴国的传统,兄终弟及,传位到公子季札,他不肯即位,王位自然应该回到长房,而公子你就是长房的嫡长公子,轮不到当今吴王的,这些我都知道,吴国只怕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可是公子为什么不让人用先王的遗命,劝当今吴王退位?”
姬光叹口气说:“如果他能听从别人这样的劝告,当初也不会抢王位了;如果我请人去劝他退位,他反而会先下手为强,把我嚓喀一刀杀了,以绝后患。”
专诸说:“你说的也有道理。”
姬光说:“他抢了我的王位,我与他势不两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没有别的选择。”
专诸说:“这件事,要我帮你是可以的,但此刻我还不能答应你。”
姬光说:“哦?这是为什么?”
专诸说:“这件事的成败此刻还不知道,不过无论是成是败,吴王身边卫士众多,我活着回来的机会却一定没有了,这个我们都清楚的是不是?”
姬光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叫专诸为他去死,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专诸说:“我不是爱惜自己的性命,只是我的老母亲还在,我又没有兄弟,所以不能答应为你去送死。”
他这话太有道理了,谁也没法子反驳。
12、暗杀
姬光那天来看我时,连仆从也没有带一个,骑着马,垂头丧气的,把脸皱得像苦瓜一样。他说每天得向王僚磕头,心里特别窝囊,真有点等不住了,恐怕得另外再找个人去对付王僚,但要找一个像专诸一样的勇士,很不容易。他把专诸的话复述给我听,说:“他的话太有道理了,谁也没法子反驳。”
我说:“专诸的妈妈年纪不大,但身体一向不好,恐怕不用等多久的。”
姬光苦笑着说:“我看她挺健旺的呢,提着一桶水,一点不吃力。”
我笑笑,说:“是吗?”
我猜姬光那天回去,心情一定不好。可是我既然向他推荐了专诸这个替死鬼,不能让他重新打我的主意,让我去当刺客。我陷入了这样的两难之中:我如果答应去当刺客,性命不保;如果不答应,在吴国也待不下去,只好又去逃亡。所以我无论如何要让专诸早些摆脱他的母亲。
第二天我就去看专诸。专诸看见我很高兴,他如今有姬光资助,生活富裕,房子也大了,桌子也新了,不怕被我们掰手腕时挤碎。菜有七八个,有牛肉、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