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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就去看专诸。专诸看见我很高兴,他如今有姬光资助,生活富裕,房子也大了,桌子也新了,不怕被我们掰手腕时挤碎。菜有七八个,有牛肉、狍子肉、野猪肉,还有果子狸肉,家里又请了厨师,烧得很精致。
不过我们没有掰手腕。专诸说姬光来过了,要他向吴王僚动手,可是他有老母亲在,不能轻身,所以暂时还不能答应。我大声说:“母亲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当然先要报答母亲的恩典,尽孝心是人最起码的本份啊!”
我的声音太大,惊动了专诸的妈妈,她走出来问我们什么事。专诸说:“没事没事,我们在聊天呢。”
“不对啊,你一向孝顺,根本用不着子胥教你,他这样说一定是有缘故的。”专诸的妈妈说的是当地方言,可是我在吴国待了这些日子,用心学习,脑子又好使,已基本上能听懂了。
我说:“伯母,专诸真是个孝子,这是有目共睹的。我刚才只是赞同他说的话,不是教他孝顺,我怎么配教他呢。”
她笑着说:“哦,他说了什么话呢?”
专诸说:“无非是瞎扯,没说什么。”
我说:“这话你还是让我说出来吧,也好让伯母知道你的孝心――昨天公子光来,希望得到专诸的帮助,可是专诸没有答应,说老母在堂,他不能去冒险。虽然他做的是名垂后世的事情,但他不为名不为利,把孝顺放在第一位。伯母有这样的儿子,真是有福气。”
专诸的妈妈突然收起了笑容,眼睛是浮出一层淡淡的青气,她慢慢挨着桌子坐下,叹了口气说:“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虽然有点老糊涂了,但公子光的想法还是明白的。照道理说,他能做到这一步也不容易了。像他那样的人,总得有一大群人替他送命。可是上天生下我们这些人,微贱是微贱了些,但也不是专门给人家做刀剑使的。”
我看着专诸说:“是啊,父母养一个孩子不容易,穷苦的父母就更不容易,也更懂得珍惜人的生命。人活着,总得讲点人道主义。”
专诸的妈妈说:“人道主义这种大道理,我是不懂的。如果帮得上,帮帮公子光的忙我想也是应该的,我们穷人生活不容易,不是你帮我我帮你这样子才过来的吗?”专诸虽然已成了个暴发户,但她却还是把自己当穷人,还没把公子光赠送的财物当成自己的,她也许心中雪亮,这些东西公子光随时都可以拿回去。
她又说:“粮食布帛对公子光这样的富贵人家,是小事情;可是穷人家除了性命,还有什么?人再低贱,他的一条命也是性命啊,他们不当我们一回事,我们可不能不当一回事,你说对不对?”
“太对了!”我说,“对专诸来说就不止是一条命了!”
专诸忽然哭了。这么高大的男子哭起来的光景特别凄惨,从喉咙底下发出来的声音,就像刀在粗砺的石头上磨着。我想起那天我拜见专诸的妈妈时响起的一声炸雷,那声音跟专诸的哭声倒挺像,磨得人牙根发酸,耳朵发麻。
这样的效果我一点也没想到。我只是想办法让专诸的妈妈知道,她儿子准备为了公子姬光去拚命,但碍着她还活着,所以不敢轻易付出生命。没想到专诸孝顺过份,使我的计划突然出彩。
从专诸家里出来,我并没有回去,买了些酒肉在郊外鬼混了半天,看看天色发黑,才回吴趋城里。专诸身怀绝技,我得分外小心才是,如果让他发现了,别说我的计划,连公子姬光的这许多心血也白化了。
这座小城好像已经死了,暗沉沉的,一点光亮也没有,连狗叫声也没有。我的身体虽然蠢重,但走路的脚步还是很轻的。毕竟练过多年武功,而且在楚国的山地里上窜下跳惯了的。我爬进专诸家的窗口时,心想,原来我还有做贼的天赋,过去可都浪费了,害得我和芈胜一路逃亡过来,总是忍饥挨饿。
当然先得听听专诸的动静。幸亏我和专诸结拜过,算是通家之好,在里屋去过两次,知道专诸睡靠西的房间。我摸到门口,刚刚将耳朵贴在门上,就知道自己多此一举,因为房间内的动静比我想像的要大得多,即使是专诸的鼾声也没那么大。那声音像锯子锯木头似的,又促迫又清脆,一阵起一阵落,是从专诸妻子的喉咙里挤压出来的。
我竟有些不愿离开,心里想着专诸妻子的头发乱乱的,被汗水粘贴在她白生生的脸上,一股湿热的气流就从两个膝盖直往上窜。
当然,我脑子是清醒的,悄悄后退几步,才转过身,在黑暗中缓缓跨出一大步,又跨出一大步。如果我碰到什么东西发出声响,就学两声猫叫,这个我已想好了的,好像我的胸腔里面藏着一只猫似的。不过专诸的家如今房子不小,一家人又勤于收拾,所以什么也没有碰到,埋没了我的口技才能,让我很失望。
专诸的妈妈的房门并没有上栓,我轻轻一推门就开了。里面非常黑,我屏住呼吸,带上门,靠在门后面待了一会儿,才隐隐看出床的方位。隔壁锯木头似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传来,听起来好像在我脚下抛了无数个绳套,要套住我的脚。我正想挪动脚步,忽然听到黑暗中飘来一句话,像一道强光突然照到我的眼睛,我顿时如遭五雷贯顶:
“是伍子胥吗?你第一次来,我就知道会死在你的手里。”
我连大惊都来不及,扑上去扯起被子就蒙住了她的头。不过还是蒙偏了,没有蒙住她的嘴巴,我听见她说:
“你也不用急,跟你们贵族结交,不死也得抽筋剥皮,这我知……”
我明白她是个极端聪明的女人,一定是觉得此时喊专诸起来可能也来不及救她,想用话稳住我,以便说服我不杀她,或者她另有图谋。这种情况下,我自然不能再让她说话,用胳膊扼住她的喉咙,用力收紧。这事我有经验,当年杀我的妻子我也是这样干的。
在右手臂用劲的过程中,我才发觉我气喘得像牛。我在阳山耕田的地方养着两头水牛,月亮底下喘得像太阳底下似的。专诸的妈妈两腿在床上乱踢,我想用左手去按住,但有些够不着,按住左腿,右腿就滑出去。等我两条腿都按住了,发现她已不再踢腾,已经死了。对付一个女人也这么费事,我对自己感到挺恼火。
接下来的事是比较费手脚的。我从腰间抽出一条麻绳,摸着黑,把她挂到梁上。挂她上梁不怎么难,摸黑挂也不为难,问题是还要瞒过在隔壁做爱的专诸的耳朵。幸亏我个子高,踏上床就可以够得着屋梁,做起来就比较省力。
还没完全挂妥当,突然听到一声惨叫。我的膝盖打了个哆嗦,脚底板一滑就摔下来,左手撑在地上,痛得发麻。等我明白那不过是专诸他们寻欢作乐发出的声音,一种受辱的感觉差点变成一声痛骂。我不敢再停留,悄悄开门,从原路溜了。一路上我担心床上是不是留下了我的脚印。
13、烹鱼
专诸紧了紧腰间粗大无比的麻绳,用手搓了一把脸,拿过门边的一根细竹子,挑起包裹撂在肩上,对我说:“我走了,你自己小心吧。”
我心里有些难过,点点头,说:“一路顺风。”
他是去太湖学烧鱼的。
烧鱼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老子说过,治大国若烹小鲜。可见,烧鱼就像治大国一样困难。要专诸这样的一个莽夫去治大国,显然是困难的,要他去学烧鱼,可能更困难。可是他偏偏去烧鱼了。
依照我的意思,专诸根本没必要去学烧鱼,直接冲进宫中去,或者趁夜色混进宫中,将吴王僚一刀杀掉拉倒。但公子光说,要抓住他的弱点,一击而中,不能有任何闪失,因为他的机会其实只有一次,所以他必须准备得特别充分,而且不再作第二次进攻的准备,甚至不留什么退路。
我这才意识到,我藏身在民间的时间久了,身份都有点搞混,以为既然我能比较容易地接近王公贵族,专诸这样出身下贱的人自然也能。当然,我不是自甘下贱,而是平民意识比较浓,是一种朴素的民本思想在起作用。可是我的进步太快,一时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没能跟上我的节拍。
专诸是个细心的人,他向公子光打听吴王僚有什么弱点可以被他利用。公子光神色阴郁,说,他观察了那么长时间,发现吴王僚一不好女色,二是不贪杯,三不轻信,每天穿着三重铠甲,简直无懈可击,没有多少破绽,要刺杀他真是太难了。专诸说,那吴王僚最喜欢什么呢?公子光说,他对吃菜比较讲究些,可是我们没办法在他的菜里下毒啊。专诸说,一个人总是有欲望的,只要有那么一点点嗜好,或者是一个小小的习惯,都可以被我们利用。那么,他最喜欢的菜是什么呢?
公子光说:“他最喜欢吃鱼。”
就这样,专诸决定出发去太湖边上学烧鱼了。临行,他要求公子光为他寻找一把匕首,具体要求一是够锋利,要能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二是形制要短小,便于携带和隐藏,但也不能太短,免得刺到第二层铠甲就到柄了,总之,尺把长就可以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太湖学烧鱼,也许那里有一个高级厨师擅长烧鱼;也许他要去考察那里的鱼,哪一种最鲜,以便把人鲜死;也许他希望用鱼刺把吴王僚哽死。风尘异人做这种事,总是有他自己的套路,从不为人所知。反正他走得远了,对我只有好处,他也许会对母亲的死长久哀伤,去化悲痛为力量,努力给公子光当枪使,但离得远了,回忆就会变得纷繁复杂,估计不会对这事情起什么疑心了。
我看着专诸的背影一步步远去,包裹在身后一晃一晃的,太阳照着,包裹的影子在他的背上移动,好像在给他做背部按摩。
公子光这时悄悄出现在我的身边。他没有出面送行,可是一直就在附近。我估计专诸一路上少不了有公子光的人跟随,设法弄清楚他究竟在干什么。如果专诸想一走了之,离开这里的是是非非,说不定有一天早上在客栈里醒来,伸手一摸,会找不到自己的脑袋。这种感觉曾伴随我好多日子。
“他走了。”我说。
“他走了。”公子光说。
“我们有什么要准备的吗?”我问。
“是啊,我们也得行动了。”公子光说,“大王身边有三个人不除,只怕专诸再勇猛十倍,也无法得手的。”
公子光说的三个人,是指庆忌、掩余和烛庸。这三个人是吴王僚的儿子和弟弟。庆忌是吴王僚的儿子,掩余和烛庸是他的同父异母弟弟。他们个个都是高手,特别的庆忌,一般的刀剑刺在他身上,像刺在石头上一样,天上飞过的鸟,他只要一伸手就能逮住,用的是什么手法,连我也猜不出。而且这三个人都手握兵权,头脑清楚,对吴王僚又忠心,很不容易对付。所以这三个人不除,即使能暗杀了吴王僚,公子光想坐稳吴王的宝座,恐怕也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三个月后,公子光告诉我说,专诸快要回来了。从太湖传回来的消息说,专诸果然在那儿跟着一个瘦老头儿学烧鱼,而且雇了几个叫化子,专门替他品尝烧出来的鱼,每次说得非常详细。公子光派去的人也曾经扮成叫化子去尝味道,结果马上被专诸解雇了,说他的品尝水平太业余,根本不懂得吃东西。
公子光叹息说:“原来我们养尊处优,每天吃香的喝辣的,以为尝尽了天下美味,谁知道真正懂得品尝的,却是叫化子。”
公子光叹息完了后,没忘了表扬我,说我向他推荐的人果然对他忠心耿耿,做事情这样仔细认真,他一点也不担心他的事情不成功了。他强忍着笑,似乎对专诸充满了信心,可是我一点不明白,专诸学好了烧鱼,跟端掉吴王僚有什么关系,如果有关系,那么天下会烧鱼的人那么多,随便找两个来就是了。
不过我当然不会把我的疑问表示出来,免得我看上去很弱智,而是装出一副洞悉专诸的计划的样子,顺着公子光的口气说:“对风尘异人,我是比较熟悉的,因为我自己也曾在风尘中打滚。”
我早就说过,我知道怎么和风尘异人相处,内中要诀,我们这些可能入朝掌权的士大夫子弟从小都在公立学校里学过的,这和地位差不多的士大夫之间相处大不相同:跟风尘异人要倾心,跟士大夫相处要留心。
风尘异人总是在寻找机会倾心,寻找机会热血沸腾,所以你只要纡尊降贵跟他稍微倾一下心,他们便完全向你倾心,你若付出一滴热血,就能收获他们的一腔热血。跟士大夫呢,要留一手,不怕被对方知道你的精明,就怕对方不知道你的精明。因为只有精明强干的人,对方才会觉得,做你的同盟可以用着你,这样,你也就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