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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的人也像我们一样,一天三顿都是吃地瓜干吗?
不,那里的人吃玉米和小麦,有时还有米。
听说招我们女人去,男的站一排,女的站一排,对上谁了就和谁结婚,是不是?
我是1951年去的,现在还没结婚。
这样的问题我不知道回答了多少遍。它像外交辞令一样圆滑。我用别人对付我的方式来对付这些姐妹。后来,我开始逃避她们的询问,但怎么能逃避开呢?
有一天,一个寡妇来参军,她已三十五岁,她十五岁结婚,婚后不久,丈夫就当兵出去了。先是在国民党部队,后来又到了共产党部队。她丈夫在三○年和四一年捎过两次话回去,使那女人知道他还活着。她就一直等他。等到解放,再没有消息。过了好久,才知道他在四八年就牺牲了。她等了整整二十年,没想等来个死讯。她问我是不是分配婚姻。我想她是我母亲辈的人了,就点头说是。她说女人天生苦命,能有一份衣禄,也没什么。反正,她问新疆的情况,我都如实说了。她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说要去那里,不去那里,怎么活下去呢。
其实,我跟她们说实话,只是要给她们一个选择的余地。这些女的大多是农村的,她们的选择大多是为了寻找活路,在这种情况下,命运可能都左右不了她们。她们是知道实情来新疆的,思想都很稳定,因为无论遇到什么,那都是她们自己的选择。而开头不知实情的,自上路后就大吵大闹,她们没有文化,骂人特别厉害,骂的话难听得很,有些性格刚烈的,甚至跳车。但我们师却没有这种情况。
自山东女兵来到新疆后,每个连队都有女的了。但当时还只能轮到连级干部结婚。
从山东接兵回来,我就在团政治处负责妇女工作。我那时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却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了。比如说,有时连长、指导员都喜欢上了一个山东姑娘,闹了矛盾,我就得去调解;还有三个女的都看上了年轻的小文教,我也得解决。
教导员侯同兴看上了团部的一个山东女兵,捎话人也是我。因为当时部队都在下面开荒,连星期天也没有,他根本没时间到团部来。
教导员把信交给我,我再交给那女兵,那女兵很生气。
不久,教导员提升为政委,为了让他们见面,我们就把她推进房里去。
政委问,你刚才在干什么?
女兵说,在剥玉米。
把手给我看看,我看看你的手,就知道你怕不怕劳动。
女兵红着脸就把手递给了他,他握住,在她手心里写了“我爱你”三个字。
女兵的脸就更红了,低着头说,这是你写的,与俺无关。
政委的确非常爱她。那时,年龄太大的老同志大多已与湖南女兵结婚了。后面的男同志年龄相对小一些,加之山东女兵的年龄相对也大一些,文化程度相对低一些,出身贫苦,对生活(包括爱情)容易满足,所以许多夫妻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以后,感情就培养起来了,有些还挺恩爱的。
现在,就说说我自己的婚姻吧。
记得那是我十六岁那年的一天晚上,大家挤在戈壁滩上看电影,政治处保卫股的罗干事让他的老乡来找我,叫我出去。我挤了半天,没有挤出人群。我想,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就继续看电影。
第二天早饭时,我看见了他,就问,罗干事,你昨晚叫人找我有啥事呀?
他脸一红,扭头走了。
其他人见了,“哄”地全笑起来,我才明白了一点。
有一天,他找到了我,脸红了半天——他当时也才二十岁出头,说,我想找你说件事。
我见他紧张得额头上直冒汗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我说,什么事你快说吧,看把你紧张的。
我们谈朋友吧!他像下了决心似的用发抖的声音说。
从内心讲,我还是喜欢他的,因为我们都年轻,因为年轻可以使我们接近。但我当时的确还不知道情为何物。我说,我年龄还小。
我们可以保持关系。
我说,不行,在部队你是知道的,假如我们相处后我对你不满意了,人家会骂我作风不好。
他听后,就默默地走了。
不久,他又说他要去找组织谈谈,说要与我谈朋友。当时他根本不符合结婚条件,组织自然不会答应他。
从此后,我就常常看见他在野外拉小提琴,是那种很悲伤、很忧郁的调子。我听了,心里也很难过,正想着要去安慰安慰他,不想后来那琴声没有了。我一打听,得知他已被调到了别的部队。
后来,组织科长给我介绍了对象,他是四七年从河北参军的子弟兵,在家就是儿童团员,有一些文化,参军后搞机要工作。好多人是徒步进疆,他是跟着王震乘飞机抵达迪化的。来新疆后仍从事机要工作,后到八一农学院学习,毕业后分到了七十九团。
我对他印象不深,只是组织科长出面,我作为一直搞妇女工作的人,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只要介绍了,就表示组织上给你定下来了。
他出身贫农,又有文化,第二年提为教导员,第三年便当了副团长。
有一天,他找到我,对我说,小陈,有几对人今天结婚,我们也结吧,组织已批准了。
我当时连我们从认识到结婚有多长时间都想不清楚,但一想组织已批准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就说,你定吧!
我渐渐地也不奢望什么,只求安然度过一生。他除了脾气不好之外,也没太大的毛病。不想“文革”开始,他就跳出来了。
他一夜之间变成了两个人,在人与魔鬼之间,我分辨不出他属于哪一种,但在当时,他从事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神圣——他是“红色战士”的头头。除了他的盲目,还有他自己那“贫下中农”“共产党员”“子弟兵”三块“金字招牌”,加之他口才好、有能力、有号召力,使他迅速进入“革命”和“造反者”的阵营。他带着红卫兵三次进京“朝圣”,回来后就开始批斗团长、师长,以至兵团政委张仲翰……
但“文革”结束后,那一切烟消云散,他从天上跌落下来,摔得很惨,却不知怎么跌落下来的。他两手空空,得到的却只有人们对他的仇恨。他被人怨恨,生活在冷漠之中,他的良心也越来越不安,内心感到越来越愧疚,他在自负和忏悔中早早地去世了——他去世时是八三年,刚满五十三岁。
他没有给我一个孩子——有人也因此骂他,说这是因为他把事做得太绝的原因,我们曾从他老家领养过一个侄女,他去世后,她也回老家去了。
然后,由我独自一人来承受从他身上转嫁到我身上的怨恨。开始我觉得很冤,后来,我觉得作为她的遗孀,我应该承受这一切。“文革”中有那么多人受害,害人的人也应该受到惩罚。如果罪恶轻易地化作了烟云,那么,它可能随时会再次发生。
所以,我选择了不与外界交往,选择了在这间寒冷宽敞的平房里,孤独地生活。
我,就以这种方式承受着敌意和不公,替丈夫赎罪。
故乡因为没有亲人而成了异乡,这里也因为那种彻骨的炎凉也成了异乡,这人间似乎已没有我的居所,我在遥远的异乡孤独地生活着。
但我并不想终老于此。我期待到养老院去,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
朱楚湘:“湖湘子弟满天山”
朱楚湘:“湖湘子弟满天山”这个梦想已经变成了现实
因为姐姐朱楚兰一个人进疆而全家出塞的事情,我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只记得五一年的春天细雨绵绵,薄雾蒙蒙,把天地淋漓得一派忧郁。雨想浇灌一切,却把新萌发的好多鲜花绿叶霉烂了。但那种拯救一切的气息仍然洋溢在天地之间。那是一个不宁静的春天,每个人都显得浮躁,好像任何一个愿望都会神奇地得以实现。朝鲜战争掀起的参军热潮一浪高过一浪,每一个人都能感知那半岛上战火的热度和硝烟的味道。入朝作战几乎成了每个年轻人的梦想。
那天,当母亲疲惫不堪地回到家中,说楚兰当兵走了,没拦回来。大家都以为她是去了朝鲜。我们当时怕母亲难过,表面上装出也很痛惜的样子,内心里却为姐姐高兴。但当我们得知她去的不是朝鲜,而是新疆时,我们真正地难过起来。新疆,在湖南人眼里一直是个遥远、荒凉、寒冷,被发配充军的、十分可怕的地方。就连一字不识的母亲也知道那是一个去了后就再也回不来的地方。她决计一定要把女儿劝回来,于是,不顾一切地、几乎是跑着到了长沙。她逢人便问招聘团在哪里,在城里转了好多圈,终于找到了营盘街。到达那里,她那一双裹过的脚早已起满了泡,连站着都很吃力了。
母亲找到招聘团领导,一定要让女儿回家。哪知招聘团人员只是好言相劝,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不放人。无奈,母亲登上列车,声言要跟着女儿一起走。车到高家坊,她见女儿仍无回心转意的意思,自己不可能再往前走了,只好下车,母女俩挥泪而别。下车后,母亲望着北上的列车,怔怔地呆若木鸡。女儿看着母亲下车,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失声大哭起来,她望着站在铁路旁的母亲,永远忘不了母亲的背影。火车隆隆西去,姐姐跟招聘团北上到达西安。此时,她的思家心绪再也按捺不住,常常一个人跑到城墙上,面对南方,暗暗哭泣。
和所有含辛茹苦拉扯儿女成人的母亲一样,她害怕孩子有个什么意外。
在姐姐六岁时,身为湘潭市一矿山小职员的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带着我们姐弟三人依靠矿山救济和亲友资助度日。1946年,内战烽火再起,矿山倒闭,民不聊生,一家生活无着落。母亲携子女奔长沙老家,寻找族人资助,怎奈他们生活也非常困难,劝母亲将姐姐及妹妹送人作童养媳,将儿子送孤儿院,自己改嫁。母亲想着童养媳受人欺凌,一家人分崩离析,抱着孩子痛哭起来。她宁愿一家人在一块挨饿,也不愿把孩子送人。就这样,她带着一家人来到湘阴县外婆家,由外婆做主,改嫁到姨父家(姨母早已去世),两家合为一家,六个子女八口人,靠种几亩薄田过日子。一年收成,交了租子,只够吃半年,后半年只能吃糠咽菜,汤汤水水苦熬。
朱楚兰是老大,她最懂事,最体谅父母的苦衷,小小年纪就挑起家庭重担,起早贪黑、洗衣做饭、喂猪生产。后来看着家里困难重重,她又去一家织染坊当学徒,学织布,工作之余还给人家带小孩、洗尿布。后因织染坊倒闭而回家,她马上又到长沙,找到父亲的一个朋友家,帮助干家务,以减轻家庭负担。经受了人间各种生活磨难,使她懂得了人生不易,要自强自立。正当她千方百计谋求生活出路时,恰好新疆招聘团在长沙招人。她得知这一消息后,异常兴奋。迅速把消息告知曾跟随孙中山先生参加过辛亥革命,并为同盟会会员的叔祖父。叔祖父表示支持。
姐姐于1951年8月1日进入新疆哈密。见到那些高鼻梁、深眼窝、扎小辫的维吾尔族姑娘,她觉得自己好像到了异域他乡。在哈密稍事停留,即向南疆重镇喀什进发。喀什更是民族聚居区,一个女孩子不能独自外出。到喀什后,她被分配到二军医院建设队参加建院劳动。
进入二军医院,是朱楚兰人生奋斗的开始。她们一群湖南姑娘被安排住在一幢国民党军队的旧营房里。房屋十分破旧,曾发生大梁断裂、房顶下塌,砸死两名湖南女兵的事。她们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建设营房。女同志负责和泥巴、搬土坯、运房泥。湖南妹子打得赤脚,脱了鞋子、袜子就往泥里踩,也不怕扎。搬运土坯时,没有运输工具,姑娘们就用背包带、绑腿布捆着背,一背就是八块,有时背到十二块,每块土坯十二斤重,一个姑娘要背一百多斤的东西,在工地上来回跑,肩磨破了,腿跑肿了,也没人叫苦。背完土坯就是上房泥,两个姑娘抬着一个抬把,一推一拉往房上跑,真是累极了。每天汗流浃背干十多个小时,回到宿舍,每人一盆凉水,洗脸、洗脚、洗澡全是它。女孩子的更大苦处是,每逢例假来了,还不好意思说,照样干活,有时血水顺着裤子往下流。在湖南,姑娘们是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苦的,但大家想着当兵干革命,劲头十足,心里高兴。
在二军医院干了半年多,组织上了解到朱楚兰和其他几名姑娘是学织布的,正好军区后勤部要在莎车建一个纺织厂,就把她们调到莎车纺织厂工作。到厂的第一项任务,也是建厂,盖厂房、盖宿舍。这期间,朱楚兰一直担任班长。后来,由于她有初中文化,表现又好,领导上把她调到军区后勤部皮革厂任文教。19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