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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轻易激动。唯其〃含蓄〃,才耐看,才能容纳古往今来无数骚人墨客痴男怨女金戈铁马,也才能留下无边无际的怀念与遐想。
一九九四年九月十三日傍晚完稿于蔚秀园。时感冒未愈,文思困顿,如此短文竟写了五天,惭愧之至。
文学碑
东瀛访学,常常碰到这样的提问:中日两国文学的最大差异是什么?这样的问题其实无法回答,只是为了不让提问者太扫兴,偶尔也搪塞几句。比如说文学之有用与无用,便是一个可以即席发挥的话题。后来干脆避实就虚,就从不讲〃文章救国〃的日本反而大建〃文学碑〃说起。不懂比较文学,直到今天也没弄清什么是〃最大差异〃。不过,关于〃文学碑〃的感触却是真实的。
都说日本人讲实用、重功利,缺乏理论兴趣与超越意识,这话或许没错。可在日本旅游,观赏各种各样名目繁多的文学碑,你又隐隐约约感觉到其内心深处超越世俗生活的强烈愿望。自古以来,文学在日本基本上〃无用〃;但或许正是这种不大介入现实政治生活因而无用(相对于中国文人而言),使得文学保持某种独立性与超越性。世人对作家的推崇,除了一般意义上的名人崇拜外,还包含了对另一种更具审美意味的生活方式的向往。褒奖诗人,不排除附庸风雅或出于发展旅游业的考虑;但文学碑多而政治家的功德碑少,还是颇能说明一个民族的趣味的。
日本朋友说,立文学碑是从中国学来的,因为中国人将文章作为〃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我很怀疑这种说法。在中国,有〃文庙〃(〃庙〃自然比〃碑〃更有气魄),但只属于孔子一人;有〃文冢〃(〃冢〃上不妨有〃铭〃),但那只是如唐人刘蜕〃为文不忍弃其草,聚而封之也〃。想来想去,找不到专为纪念诗人文学成就而立的碑。碑之为制,古已有之,颇受历代撰文、辨体者重视。明人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中有一段话专讲〃碑文〃,值得一引:
后汉以来,作者渐盛,故有山川之碑,有城池之碑,有宫室之碑,有桥道之碑,有坛井之碑,有神庙之碑,有家庙之碑,有古迹之碑,有风土之碑,有灾祥之碑,有功德之碑,有墓道之碑,有寺观之碑,有托物之碑,皆因庸器(彝鼎之类)渐阙而后为之,所谓〃以石代金,同乎不朽〃者也。
如此琐碎的分类,尚且没有〃文学之碑〃。不知是中国的诗人过于自信,真的认定〃纸墨之寿寿于金石〃呢,还是〃不朽之盛事〃云云,乃文人之聊以自慰。为什么文人非托〃古迹〃,即因〃功德〃,方才能在碑林觅得立锥之地?真不明白中国人到底是否真的重视文学。
那么遍地〃文学碑〃的日本,文学就备受恩宠了吗?不敢说。只是作为一个旅游者(惭愧得很,不敢冒充专家),文学碑的设立,为我的阅读日本文化提供了很多便利。每次出游,访碑便成了必不可少的项目。当时沉湎怀古,不曾认真考察文学碑的建制;等到落笔为文,眼前晃动的只是几个印象格外深刻的场景。就从这几个场景说起吧。
上大学那阵子,无产阶级文学吃香,小林多喜二(一九○三一九三三)是我阅读最多的日本作家。中文系的课程里,外国文学本就不太重要;轮到日本,就只剩下《源氏物语》和小林君了。那时候国门刚刚重新打开,外国文学译本不多,能找到的都读。何况小林的《蟹工船》、《在外地主》、《党生活者》等,还是课程规定的必读书。物换星移,如今的大学生当然不会再把小林当作日本文学的代表;只是偶尔听到有人用轻蔑的语气谈论小林君时,心里总是感觉不舒服。小林的文学成就不高,这我早就明白;让我敬佩的是其作为知识者的道德勇气。在我看来,日本无产阶级文学运动的功过,与小林君为反抗统治者压迫而献身,两者不是一回事。后者并不因为时世变迁而丧失其光辉。旅居东京时,曾到过拷打小林君致死的筑地警察署遗址凭吊。北海道之行,自然更少不了拜访小林就读并开始文学创作的小樽高等商业学校,因为听说那里有一块小林的文学碑。
从北海道的首府札幌乘快车到小樽,只需四十分钟。那是一个海港城市,面向日本海,明治十三年(一八八○)开通日本第三条铁路后,成为北海道开拓物资的集散地以及商业中心。当年曾经领尽风骚的银行街建筑以及运河边的石造仓库群,如今已成为观光者流连的历史遗迹。旅游指南上没有忘记提醒大家,后者正是《蟹工船》里所描写的制缶工场。客运码头边,有一家酒馆,干脆就叫做〃蟹工船〃。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小樽人毕竟没有忘记小林。小樽文学馆的印章上,镌刻的正是小林及其同学伊藤整的画像,展品也以这两位小说家的著述和生平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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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门前冷落车马稀
作者: 陈平原
向当地人打听小林文学碑,说是在山上,不大好找。只好包租一辆出租车(否则上得去下不来),沿着山路,转到原小樽高等商业学校背后的山上。离文学碑几百米处停着好些汽车,不过与小林无关。那里有座展望台,是看小樽全景的最佳处,常有游客光临。也幸亏冷清,文学碑显得庄严肃穆。绛红色石头砌成五六米高的两面墙,像是一本打开的大书,也像紧闭着的监狱大门。左边自上而下依次是小林头像、碑名及题辞,右边则在方形洞中嵌着青铜头像,一脸刚毅,大概象征着无产者。初夏时节的小樽,太阳不晒,碑后的白桦林嫩黄中夹着雪白,空气中弥漫着海腥味。坐在碑前,眺望远处碧蓝的日本海,遥想半个多世纪前,从这里走过的文学青年。
司机告知,收费以小时计,还有剩余时间可以访问石川啄木(一八八六一九一二)歌碑。短命的天才诗人啄木,曾在北海道流浪一年,如今小樽、札幌、函馆等地都有其歌碑,与其生前的穷愁潦倒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歌碑立在另一座山头的小樽公园里,大意是:
小樽是座悲伤的城市,小樽人的歌声苍凉忧郁。
与小林碑的寂寞截然不同,啄木碑前围着大群少女,正怀着甜甜的忧伤,摆着各种姿势照像。
访小林文学碑是蓄谋已久,对可能出现的各种情景都有心理准备,包括〃门前冷落车马稀〃之尴尬,都在意料中。这样的访古,〃也无风雨也无晴〃,基本上是圆梦或还愿。我更喜欢意外的〃发现〃,突然间面对一块你不大熟悉的作家的文学碑,需要调动一切积累,并向周围的朋友请教,那既是怀古,也长知识。所谓寓学于游,借访碑了解日本文化,主要指的正是这种场面。但这样有趣味、有性灵、有情致的机会其实不太多,要不作家太生僻,引不起兴致;要不碑太俗,无法产生美感。对于访古的人来说,碑的年代几乎与其价值成正比。而我却竟被荒山野岭上一块刚建的新碑迷住了,说来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还是先从我与幸田露伴(一八六七一九四七)的〃缘份〃说起。在东京大学和京都大学演讲,曾谈及现代人的〃文〃、〃学〃分离。日本朋友告知,在日本,最后一位学识渊博的大作家是曾任教京大的幸田露伴。此前,曾在神保町买到大正四年出版的露伴等人讲述的《新论语》,赶快取出拜读。露伴受过系统的日本古典及汉学教育,其小说《风流佛像》、《五层塔》中刚强执拗的男主人公,与其说是张扬近代西方的个人主义,不如说是混合儒佛以及武士道的〃大彻悟〃。《新论语》中露伴训解的是〃为政〃、〃八佾〃两章,看他发挥孔夫子〃五十而知天命〃、〃温故而知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等名言,实在有趣。不过也就是翻翻而已。对于露伴,我基本是既不〃学〃也无〃思〃。
那天与朋友开车游日光山,黄昏时候,来到枥木县与群马县交界处、海拔二千米的金精岭。此地高寒,因冬季积雪而封闭的国道刚刚开通,路两边残余的雪堆有一人高。正赞叹着雪尚未化尽而墨绿的唐松已生气盎然,忽见冷寂的路边矗立着一座纪念碑,赶忙停车观赏。约四米高两米宽的原生石上刻着〃幸田露伴文学碑〃几个大字,下面是一段文章的摘录。读了碑背的说明文字,方知明治二十二年(一八八九)露伴由日光经此地,写作了充满奇异幻想的小说《对髑髅》。片品村教育委员会于小说诞生百年之际,立碑纪念。此碑已立四年多,以日本资讯之发达,手中刚出版的旅游指南不该漏记,不知是否因立碑者〃级别不够〃。别人感觉如何不得而知,我对这块碑很有好感。立意及制作工艺均不错。更因其独立天地间,山色苍茫中自有一种大度与尊严,更使得荒无人烟的群山峻岭顿添生气。立碑者在旁边还辟出一片空地,让匆匆开车赶路的过客得以从容休息;至于能否领悟露伴文学的意境与情趣,那就得看个人的悟性和修行了。
除了专门为某一作家或某一作品立碑,还有在名胜古迹,选择与其相关的诗文片段立碑。这种文学碑数量甚多,不少变成高级的〃景点说明〃,不大有趣。但也有相得益彰者,比如东京净闲寺里的永井荷风诗碑。
永井荷风(一八七九一九五九)是周作人最喜欢的日本作家,其《荷风随笔》、《东京散策记》、《江户艺术论》等经常出现在知堂文章里。我对荷风了解不多,除了〃一种风流吾最爱,南朝人物晚唐诗〃过目不忘,再就是他对浮世绘的赞叹,对已经逝去的江户风情的迷恋,对花街柳巷的兴趣后两者促成了《隅田川》、《墨东绮谈》这两部名著的创作。此次东游,颇醉心于江户的流风余韵,多少次徘徊于隅田川边。但我心里非常明白,〃往日风流〃不可能再现,所谓的〃乡土艺术〃,很容易演变成为旅游纪念品。
东京保留了不少真真假假的江户遗迹,唯一不能恢复的是〃游廓〃。昔日骚人墨客寻欢作乐的柳桥、新桥和吉原,是江户作为繁华大都市不可或缺的场景。尤其是一六五七年开设的新吉原,是幕府公认的唯一〃游廓〃,最盛时游女超过三千。三轮桥附近的净闲寺,葬有江户时代之游女两万余人,故谚曰:〃生在苦界中,死于净闲寺。〃
说不清是出于旅游者的好奇,还是喜谈风月乃文人习气,晚清以后来日的中国文人,像王韬那样终日寻花的固然不多,但在诗文中故意牵涉一点异国青楼的却不少。自一九五八年禁止卖春法实施,结束了新吉原三百年繁华梦,到此一游的雅士也就难得一见。如今的吉原,起码从外表上看不出任何特异之处。我访吉原那天,首先拜访的是净闲寺;倒不是有何深意,就因为这样走起来路顺。寺庙在重修,大门紧闭,但游客可从旁门出入。在临时搭起的工棚边转来转去,终于绕到寺后的墓地。墓地不大,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加上细雨,陡然让你觉得阴森森的。墓地中间是总灵塔,基部就刻着上引的谚语。一米多高的台基上,石莲花托着墓碑,上刻〃新吉原总灵塔〃六字。塔前香烟袅袅,游人奉献的鲜花已经枯萎,只有慰灵的长木排不怕风雨,仍傲然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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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西乡铜像
作者: 陈平原
引起我极大兴趣的,是总灵塔对面立着永井荷风的诗碑和笔冢。诗录自《偏奇馆吟草》中的《震灾》,并非专为此寺而作。据说荷风生前喜欢造访净闲寺,哀悼死去的游女。自留学归来着意寻求〃江户趣味〃,荷风经常出入青楼,且与艺妓结婚,离婚,自是最有资格为游女写悼亡诗者。日本文人历来不太〃道学〃,再加上江户游戏文学的传统,置荷风诗及像于此,想来本人不会尴尬,游客也觉得〃当之无愧〃。
一九九四年九月七日于蔚秀园
【附记】
文章早就写完,一直压在箱底,不想拿出来发表,就因为述及露伴的文学碑时语焉不详。手头只有当初游览时拍的录像,碑文一扫而过,无法释读。来访的芦田君自告奋勇,回日本后给片品村教育委员会打电话,方才明白碑的正面刻着《对髑髅》开篇的几句话。现抄录碑文大意如下:
俗话说,出门靠旅伴,处世靠人情,然而我却从不知道那样的滋味。有一位仁慈的女人,给我述说了她的身世。但是,她所说的故事,显得有些可怕,也有些神奇。
西乡铜像
到过东京的人,很少不游上野公园;游上野公园的人,很少不瞻仰西乡铜像。引起我对这座铜像的兴趣的,并非其雕塑艺术,而是日本人对西乡隆盛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