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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皆能通文字之用,其不得不于此求一简易之法哉。
黄君对于文字语言很有新意见,对于文化政治各事亦大抵皆然。此甚可佩服,
《杂事诗》一编,当作诗看是第二着,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看作者的思想,
其次是日本事物的纪录。这末一点从前也早有人注意到,如《小方壶斋舆地
丛钞》中曾钞录诗注为《日本杂事》一卷,又王之春著《谈瀛录》卷三四即
《东洋琐记》,几乎全是钞袭诗注的,《杂事诗》讲到画法有云:
有边华山椿椿山得恽氏真本,于是又传没骨法。
《东洋琐记》卷下引用而改之曰:
有边华山椿家。山椿得恽氏真本,于是传没骨法。
却不知边华山椿椿山原是两人,椿山就姓椿,华山原姓渡边,因仿中国称为
边华山,现代文人佐藤春夫亦尚有印文曰藤春也、王君把他们团作一个人,
虽是难怪,却亦颇可笑。定稿编成至今已四十六年,记日本杂事的似乎还没
有第二个,此是黄君的不可及处,岂真是今人不及古人钦。
(民国廿五年三月三日,于北平)
〔补记〕《杂事诗》第一板同文馆聚珍本今日在海王村书店购得,
书不必佳,只是喜其足备掌故耳。
(五月廿六日记)
□1936 年4 月刊《逸经》3 期,暑名周作人
□收入《风雨淡》
藤花亭镜谱
偶然得到梁廷柟《藤花亭镜谱》八卷的木刻本,觉得很是喜欢。我说偶
然,因为实在是书贾拿来,偶尔碰见,并不是立志搜示得来的。寒斋所有的
古镜,说来说去只有宋石十五郎造照子与明薛晋侯的既虚其中云云这两面,
不但着实够不上有玩古董的资格,就是看谱录也恐怕要说尚早,不过虚夸僭
越总是人情之常,不敢玩古董的也想看看谱录吧,就难免见了要买一点儿。
最先是买了两本排印的《镜谱》,不大能满意,这回遇着木刻本,自然觉得
好多了,不怕重复又买了下来,说到这里,于是上边所说的偶然毕竟又变成
了非偶然了。
排印本的《藤花亭镜谱》首页后大书云,顺德龙氏中和园印,版心前下
每页有《自明诚楼丛书》六字,末有跋,署云甲戌长夏顺德龙官崇。梁氏自
序题道光乙巳(一八四五),我们极容易误会以为甲戌当是同治十二年(一
八七四),不过那时虽有铅印却并无这种机制粉连,所以这正是民国廿三年
无疑,至于写干支那自然是遗老的一种表示吧。我最厌恶洋粉连,在《关于
纸》的小文里我曾说:
“洋连史分量仍重而质地又脆,这简直就是白有光纸罢了。”有光纸固
然不好,但他本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拿去印印《施公案》之流,倒也算
了,反正不久看破,随即换了“洋取灯儿”。洋粉连则仿佛是一种可以印书
之物,由排印以至影印,居然列于著作之林,殆可与湖南的毛头纸比丑矣。
龙氏印的《镜谱》既用此纸,而且又都是横纹的,古人云丑女簪花,此则是
丑女而蒙不洁了。中国近来似乎用纸对于横直都不甚注意,就是有些在《北
平笺谱》上鼎鼎大名的南纸店也全不讲究,圆复道人”蔬果十笺”我数年前
买的还是直纹,今年所买便已横了,君子于此可以观世变矣。印工着色之渐
趋于粗糙也是当然的。但是信笺虽然横纹,这纸总还是可以写字的单宣或奏
本,印书的却是洋粉连,而又横折,看了令人不禁作恶大半日。因为这个缘
故,见到有一部木刻本,焉得而不大喜,急忙把他买下。原书每镜皆有图,
龙氏印本无,跋中有云:
先生举累世珍玩著为谱录,意其初必有拓本,别藏于家,及观序称即拓本摹绘其原
形而说以系之,则益信。顾代远年湮,难可再遇,殊堪惋惜。
似龙氏所据本乃并无图,或系原稿本欤。又查龙氏印本前四卷共收有铭识镜
六十七品,后四卷收无铭识镜七十品,而印本则前半加添十一品,后半加添
三品,共增十四种,书中文字亦有不同处,可知不是同一原本。最明显处是
卷四的宋官镜以下十器,龙氏印本释作宋镜,刻本于虎镜后添刻一节云:
“囊见王见大文诰藏数柄,云偕梦楼太守文治册封琉球时得于彼国,国
人谓赵宋时所铸,意自东洋流至潮郡,爱以次此。”而目录在官镜下又加小
注云:
“以下十器皆日本制,按中国时代隶此。”盖皆是增订时所为。梁氏此
谱共录百五十一器,在清代算是一部大著了,但其考释多有错误,如以宋石
十姐为南唐,明薛惠公为宋,均是。我觉得还是他的图最有意思,今如去图
存说,真不免是买椟还珠了。梁君释日本各镜,讹误原不足怪,有几处却说
错得很滑稽,如虎镜云:
下作土坡,苔点草莎,饶有画意。其上树竹三株,干叶皆作双钩,几个筼筜,萧疏
可爱。左驰一虎,张口竖尾,作跑突搏啮状,势绝凶猛。质地空处密布细点如粟,铭凡六
字,行书,曰天下一作淚乎,体带草意,第五字户下稍泐,惟左水旁右边一点甚明,若作
渡则右无点矣,然文义殊不可晓。意其时有虎患,又或伤于苛政,而愤时嫉俗未敢明著于
言,乃假是器以达之,理或然欤。
山水松云镜云:
铭在器右,凡六字,正书,颇歪斜,曰天下一出云守,令人徒费十日思,无缘索解
也。
大葵花镜云:
铭在其左,凡六字,行书,曰天下一美人作,语亦过求奇诡,绎揣其意非寓解语之
喻,即谓簪戴人非至美莫称矣。天下之不通文义偏好拈弄笔墨者往往如斯,彼固道其所见,
而不自知其出语之可哂,从古以来,堪发浩叹者难屈指计矣。
又桃花镜云:
铭在器左,凡五字,行书,曰天下一美作。语与今所收大葵花镜相似,此美下独无
人字。予于葵花镜已疑所识为歆羡彼美之词,矧以此之嫣然笑风,尤非樊素巧倩之口不足
以当之,两相取证而义益显矣。
这都说得很有风趣,虽然事实上有些不很对。第一,镜上的虎就只是一只老
虎,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葵花实在乃是带花的桐叶,在日本是一种家族的徽
章,俗称五三桐,因其花中五而左右各三也。第二,虎镜题字当读作“天下
一佐渡守”,与“天下一出云守”正是一例,大葵花与桃花镜都是“天下一
美作”,犹言美作守也。看刻本图上大葵花镜美下也并无人字,不知梁氏何
以加入。《日本考古图录大成》第八辑《和镜》八十六图桐竹镜有铭云,“天
下一青家次天正十六”,据广濑都巽解说云,天下一的款识盖起于此时,天
正十六年(一五八八)即万历戊子,至天和二年(一六八二)即康熙王戌禁
止,故此种有铭的镜当成于明末清初的约一百年中,所云赵宋时代亦不确实。
香取秀真著《日本铸工史》卷一《关于镜师》文中有云:
镜师虽说署名,当初也只是云天下一而已。天下一者本来并不限于镜师,凡是能面
师(制造能乐假面的工人)、涂师(漆工),土风炉师、釜师诸工艺家也都通用,意思是
说天下第一的匠人。《信长记》十三云,有镜工宗伯者,由村井长门守引见信长公,进呈
手镜,镜背铸有天下一字样。公见之曰,去春有某镜工所献之镜背亦铭曰天下一,天下一
者只有一人才行,今天下一乃有二人,则是不合理的事也。征诸遗品,只题作天下一的也
可以知道是起于信长的时代。
按织田信长专政在天正二至十年顷(一五七四至八二),即万历之初。文又
云:
镜上有记天下一佐渡,天下一但马,天下一出云,天下一美作,天下一若狭等者,
这些都是受领任官的国名,并非在这些地方制成的出品,乃是作者的铭耳。同时又有增一
守字作因幡守、伊贺守等者,也有再添一作字曰天下一伊贺守作。
自佐渡以至伊贺都是日本的地名,佐渡守等则是官名,但在这里却只是“受
领职”,非实缺而是头衔,殆犹陆放翁之渭南伯,不过更为渺小罢了。据《镜
师名簿》所录,佐渡守出云守美作守(亦即美作)均属于江户前期,如上文
所说天下一的名称本来只在那一时期流行也。看《镜谱》卷四模刻诸图,原
画似本不甚精美,而梁君已甚为赞赏,如虎镜项下所记。又有关于山水松云
镜的一节云:
沿边一围,中作小景山水。斧劈石数叠,清泉绕其下,排缀松株,仅露梢顶,稍高
一磴则古松夭矫,仿佛画院中刘松年法。绝顶一浮图突出云际,最后远峰反在其下。有桥
横水,渡桥而右复有松石苔点,错落于云水相间中,钩抹细利,倘加以青翠,描以金碧,
便居然一小李将军得意笔。画理家法两得其妙如此,当时必倩名手为之,或缩摹院本,不
然工艺匠作之辈即略解八法,亦安能深知画意,为是工力双绝之小品宫扇耶。
梁君两次所说的都是和镜之绘画的文样,与中国之偏重图案者不同,这的确
是值得注意的一点。中国镜的文样似乎与瓦当走的是同一条路,而和镜则是
与”镡(tsuba)相近。《藤花亭镜谱》是木刻的,图难免走样罢。近来新出
的《小檀栾室镜影》六卷,所收共有三百八十三钮,又以打本上石,“披图
无异于揽镜”,自然要好得多了,但是看了还是觉得失望。镜文多近于浮雕,
墨拓不能恰好,石印亦欠精善,都是事实,也就罢了,最奇怪的是在这许多
镜中竟无小品宫扇似的绘画。宣哲《镜影》序有云:
“镜背所绘畸人列士,仙传梵经,凡衣冠什物均随时代地域异状,名花
佳卉,美木秀竹,以至飞走潜跃,跂息蠕动之蕃衍,莫不皆有。”这所说不
算全虚,不过镜文中所表示动植的种类实在很少,而且又大都是图案的,不
能及和镜的丰富。我所有和镜图录只有广濑所编的一帙,价钱不及《镜影》
的十六分之一,内容也只八十九图。却用珂罗板印,其中有四十九是照相,
四十是拓本,都印得很清楚,真无异于看见原物。第六十图是镰仓初期的篱
笆飞雀镜,作于南宋前半,据解说云:
“下方有流水洗岩,右方置一竹笆,旁边茂生胡枝子狗尾巴草桔梗之属,
瓦雀翻飞,蜘蛛结网,写出深秋的林泉风景,宛如看绘卷的一段。”又第六
七图秋草长方镜亦镰仓时代作,上下方均图案的画胡枝子花叶,右出狗尾巴
草二穗,左出桔梗花一,二雀翻飞空中,花下一蟋蟀又一胡蝶,栩栩如生。
此幅用墨拓,故与中国相较愈看出不同来,觉得宣君的话似乎反是替人家说
也。《镜影》的又一缺点是没有解说,宣序却云,“是编不系释文,不缀跋
尾,一洗穿凿附会之习,其善二也”,未免太能辩了。就镜审视要比单凭拓
本为可靠,奈何坐失此机会,若只列图样,了无解释,则是骨董店的绘图目
录而已。考古大难,岂能保证一定不错,只要诚实的做去,正是败亦可喜。
梁君非不穿凿附会,但我们不因此而菲薄他,而且还喜欢他肯说话有意思,
虽然若以为释文胜于图形,遂取彼弃此,则又未免矫枉过直,大可不必耳。
(廿五年七月廿四日,在北平)
□1936 年7 月30 日刊《益世报》,署名知堂
□收入《爪豆集》
东京的书店*
说到东京的书店第一想起的总是丸善(Maruzen)。他的本名是丸善株式
会社,翻译出来该是丸善有限公司,与我们有关系的其实还只是书籍部这一
部分。最初是个人开的店铺,名曰丸屋善七,不过这店我不曾见过,一九○
六年初次看见的是日本桥通三丁目的丸善,虽铺了地板还是旧式楼房,民国
以后失火重建,民八往东京时去看已是洋楼了,随后全毁于大地震,前年再
去则洋楼仍建在原处,地名却已改为日本桥通二丁目。我在丸善买书前后已
有三十年,可以算是老主顾了,虽然卖买很微小,后来又要买和书与中国旧
书,财力更是分散,但是这一点点的洋书却于我有极大的影响,所以丸善虽
是一个法人而在我可是可以说有师友之谊者也。
我于一九○六年八月到东京,在丸善所买最初的书是圣兹伯利
(G。Sanitsbury)的《英文学小史》一册与泰纳的英译本四册,书架上现今
还有这两部,但已不是那时买的原书了。我在江南水师学堂学的外国语是英
文,当初的专门是管轮,后来又奉督练公所命令改学土木工学,自己的兴趣
却是在文学方面,因此找一两本英文学史来看看,也是很平常的事。但是实
在也并不全是如此,我的英文始终还是敲门砖,这固然使我得知英国十八世
纪以后散文的美富,如爱迭生、斯威夫忒、阑姆,斯替文生,密伦,林特等
的小品文我至今爱读,那时我的志趣乃在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