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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他的见解,便是其中材料也还不能尽信。在歌谣搜集这一件事上,当然也
逃不出这个公例,我们前回介绍过的《童谣大观》,即是一例。《各省童谣
集》比那些投机的“有光纸本”要胜一筹了,因为不但印刷更为上等,材料
也较为确实,还没有抄引古书当作现代儿歌的情事,虽然异同繁简是不能免
的。即如五十五叶的《拜菩萨》,据我所知道,末尾还有五句,范啸风的《越
谚》里也是如此,现在却没有,倘若不是编者故意删去,那必定所录的是不
完全本了(虽然全文与范氏本是一样的。)其中还有“松香扇骨”原系扇坠,
“竹榻”原是竹踏。因为我不知道绍兴向来有松香骨的扇,而田庄船里也决
放不下竹榻。又五十四叶的《新年》云,
新年来到,糖糕祭灶。
姑娘要花,小子要炮,
老头子要戴新呢帽,
老婆子要吃大花糕。
我们据文字上判断起来,当是华北的儿歌,但这里却说是浙江奉化;或
者在浙东也有同样歌谣,我不敢妄断,但总有点怀疑,希望有奉化的朋友来
给我们一个解答。
其次,我觉得歌谣上也颇有修改过的痕迹。本来纪录方言是很困难的事
情,在非拼音的汉字里自当更是困难,然而修改也不能算是正当的办法。上
边所说《拜菩萨》一首里,便改了好几处,如“这样小官人”原来是“《丫
《■小官人”——范氏写作“概个”,意云这样的一个童男,经集里改作国
语,口气上就很不同了。又七十五叶浙江新昌歌谣云,“明朝给你一个冷饭
团”,新昌的事情我不十分明白,但是同属一府,所以也知道一点,我想新
昌大约不用“给”字的,疑系改本。大凡一种搜集运动初起,大家没有了解
他的学术上的意义,只着眼于通俗这一点,常常随意动笔,胡乱“校订”,
这些事在外国也曾有过,如十八世纪英国伯西主教(BishopPercy)所编的《古
诗遗珍》,即是一例。虽然说这些书或者原为公众或儿童而编的,未始不可
以作为辩解,但在学术的搜集者看来不能不说是缺点,因为他们不能成为完
整的材料,只可同《演小儿语》仿佛,供检查比较的备考罢了。
以上说的是歌谣本身,现在关于注解一方面说几句话。这第一集二百首
歌的后面,都有一条注解,足以见编辑者的苦心,但是其价值很不一律,大
略可以分作三类。第一类是应有的,如注释字义,说明歌唱时的动作等,为
读者所很需要的小注。第二类是不必有的,如题目标明“秃子”,而还要加
注“这是嘲笑秃子的意思”,未免重复了。但这还是无害的。第三类是有不
如无的注,看了反要叫人糊涂起来。其中又可分为两种,其一是望文生义,
找出意思;其二是附会穿凿,加上教训。至于有几处咬文嚼字,讲他章法如
何奇妙,那种贯华堂式的批语,自从悟痴生的《天籁》以来已经数见不鲜,
可以不算在里边了。
野麻雀,就地滚。
打的丈夫去买粉。
买上粉来她不搽,
打的丈夫去买麻。
买上麻来她不搓,
打的丈夫去买锅,
买上锅来她嫌小,
打的丈夫去买枣,
买上枣来她嫌红,
打的丈夫去买绳。
买上绳来她上吊,
急的丈夫双脚跳。
这明明是一首滑稽的趁韵歌,不必更加什么说明,集中却注云,“形容不贤
的妇女,不知道自己不好,对于别人,总不满意”,不知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乌鹊叫,客人到。
有得端来哈哈笑,
无得端来嘴唇翘。
注云,“使小孩知道接待宾客,须要十分周到。”
小老鼠,上灯台。
偷油吃,下不来。
吱吱,叫奶奶,抱下来。
注云,“将老鼠作比,意思要儆戒小儿不可爬得很高。”
鹞儿放得高,
回去吃年糕,
鹞儿放得低,
回去叫爹爹。
注云,“这首歌谣,大约是鼓励儿童竞争心。”
啠'啠В锫淼降滋痢�
底塘一头冲,
直落到花龙。
花龙一条堰,
转过天医殿。
注云,“鼓励小儿骑马,有尚武的精神。”
泥水匠,烂肚肠。
前讨老婆后讨娘,
还要烧汤洗爷爷。
注云,“这首歌谣都是颠倒话,实在要教小儿知道尊卑的辈分。”
大姑娘,乘风凉,
一乘乘到海中央。
和尚捞起做师娘,
麻筛米筛抽肚肠。
注云,“劝年少女子不可无事出外游玩。”
我本不预备多引原文去占篇幅,但是因为实在妙语太多,极力节省,还
引了七节。大抵“教育家”的头脑容易填满格式,成为呆板的,对于一切事
物不能自然的看去,必定要牵强的加上一层做作,这种情形在中国议论或著
作儿童文学的教育家里很明白的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相信儿歌的片词只字里
都含有一种作用,智识与教训;所以处处用心穿凿,便处处发见深意出来,
于是一本儿童的歌词成为三百篇的续编了。我真不解“啠'啠В锫淼降滋痢�
何以有尚武的精神,而“泥水匠烂肚肠”会“教小道尊卑的辈分,”如不是
太神妙便是太滑稽了。中国家庭旧教育的弊病在于不能理解儿童,以为他们
是矮小的成人,同成人一样的教练,其结果是一大班的“少年老成”,——
早熟半僵的果子,只适于做遗少的材料。到了现代,改了学校了,那些“少
年老成”主义也就侵入里面去。在那里依法炮制,便是一首歌谣也还不让好
好的唱,一定要撒上什么应爱国保种的胡椒末,花样是时式的,但在那些儿
童可是够受了。
总之这童谣集的材料是可取的,不过用在学术方面,还须加以审慎的别
择;用在儿童方面,则上面所说的注释都非抹去不可,不然我怕是得不偿失
的。
集后有吴研因君的一篇序文,据他说是在那里“丑诋新诗”,颇多奇妙
话,本来也想加以批评,但是因为系别一问题,所以在这里就不多说了。
(一九二三年五月)
□1923 年6 月5 日刊《晨报副镌》,署名周作人
□收入《自己的园地》
教科书的批评
近来常在《学灯》上看见大家批评教科书的文章,这原是很好的事,但
有时觉得过于拘泥,正合古人的“胶柱鼓瑟”的一句话。发议论时多凭理知,
少用感情,固然最好;但若呆板地讲理,不能理解,那又是很可笑的了。
《学灯》五卷十二号中有《批评中华书局新小学初级国语读本》一文,
有一节云:
(六)早晨
“鸡叫了。天明了。
呀!四处的鸟声十分的好听。
太阳呀!请你快些出来罢!
多好看哪!青的草,绿的树叶,红的白的花。
太阳呀!请你快些出来罢!”
这课书我简直莫名其妙。开首是叙述语,“呀!。。”惊叹底是谁呢?“请太阳出
来”的又是谁呢?才说“多好看哪!。。青草,绿树,红白的花,。。”明明天已大亮,
怎么更要请太阳快些出来呢?
其实据我看来,这课书诚然不能算是好文章,却还不至于“莫名其妙”
地难懂。开首是叙述语,“呀!。。”惊叹底即是叙述者,也就是读者,“请
太阳出来”的又是他。至于明明天已大亮而更请太阳快些出来,则因天明与
日出并不是一件事,正如日没与天黑并不是一件事一样。查观象台历书,京
兆在冬至时日入四时三十八分,而点灯总在五时后;夏至时日出四时三十一
分,但是至少在四时已经看得见青的草等等了。这些事本来只要凭了常识就
可了然,我却引了历书来龂龂争辩,也未免有点“胶柱鼓瑟”罢。
我写到这里,不禁想起十年前的一件故事来。那时我在东南一个府城,
——现在因为学生扮演《卓文君》,县议员们要查办女师校长的一个有名誉
的地方,——充当教育会长。曾经开过一个初小校长会议,商量采用教科书
问题,结果是大家以为中华本较适用,不料因此却触了别家书店之怒,几乎
把我捉将官里去。这是过去的事了,但我总是惊弓之鸟,这回又凑巧似乎替
中华作辩护,不由地不有几分戒心;记得批评商务本教科书的文里,关于《关
在房里没说话》那课书,也有过同样呆板的评论,心想把他引在一起加以反
驳聊以表明心迹,无奈《觉悟》上没有总目,我把近三个月的合订本反复找
过,终于不曾找到,实在没有法子,只好硬了头皮单独发表了。
□1924 年1 月9 日刊《晨报副镌》,署名荆生
□未收入自编文集
农家的草紫序
新诗现今已经不很时鲜,小诗尤其为举世所诟病,在这个时候何植三君
想印行他的诗集,实在是不很凑巧。但是据我想来,也自有其可以发表的理
由,所以我对於他编集的意思是很表赞同的。
现代新诗之不能满人意,大抵都是承认的,其实这也是当然的事,不值
得什么悲观与叹息。我们屈指计算新诗之产生,前后不过八年,这七八年在
我们看去虽是一大段时间,但在文化发达的路程上原算不得什么;我们倘若
不明白这个道理,期望每年出十个诗人,每月出百篇佳作,不但太性急,也
不免望太奢了。我们只要看出这新诗改造的路不曾走错,现在一时的消沉是
不足介意的,只须更向前走去,自然可以走到别一个新的境地。我觉得新诗
的第一步是走了,也并没有走错,现在似乎应走第二步了。我们已经有了新
的自由,正当需要新的节制。不过这第二步怎样走法,我也还说不来,总之
觉得不是那些复古的倾向,如古风骚体或多用几个古字之类;反正第二步是
跟着第一步走的,真正在那里走的人,各人都会去自己试验出来。所以凡是
诚实地做诗的人,无论力量大小,都于新诗的发达上有所供献,有发表的价
值,不必问这诗集有几天的寿命。至于小诗的是非,本没有千古不易的定理,
诗学书上未曾规定一首诗的长度,起码几行字才算合格;要论好坏,只能以
艺术的优劣,或趣味的同异为准。我不能说小诗都是好的,但也不相信小诗
这件东西在根本上便要不得,所以那世俗的笼统的诟病只是一种流行的话,
不足凭信。
何君的诗如何,要请读者自己去评骘,我们个人的褒贬都是无用的。我
只觉得其中有一点,可以提出一说,这便是诗中的乡土气。在好些小篇里,
把浙东田村的空气,山歌童谣的精神,表现出来,很有趣味。或者别处的人
不能这样明白地感到也未可知,但至少在大江以南的总能够看出来罢。
一九二四年一月十二日,周作人,在北京。
□1924 年作,1929 年刊“亚东”初版,署名周作人
□未收入自编文集
读欲海回狂
我读《欲海回狂》的历史真是说来话长。第一次见这本书是在民国元年,
在浙江教育司里范古农先生的案头。我坐在范先生的背后,虽然每日望见写
着许多墨笔题词的部面,却总不曾起什么好奇心,想借来一看。第二次是三
年前的春天,在西城的医院里养病,因为与经典流通处相距不远,便买了些
小乘经和杂书来消遣,其中一本是那《欲海回狂》。第三次的因缘是最奇了,
去年甘肃杨汉公因高张结婚事件大肆攻击,其中说及某公寄《欲海回狂》与
高君,令其忏悔。我想到那些谬人的思想根据或者便在这本善书内,所以想
拿出来检查一番,但因别的事情终于搁下了,直到现在才能做到,不过对于
前回事件已经没有什么兴趣,所以只是略说我的感想罢了。
我常想,做戒淫书的人与做淫书的人都多少有点色情狂。这句话当然要
为信奉“《安士全书》的人生观”的人们所骂,其实却是真的。即如书中“总
劝”一节里的四六文云,“遇娇姿于道左,目注千番;逢丽色干闺帘,肠回
百转”,就是艳词,可以放进《游仙窟》里去。平心而论,周安士居士的这
部书总可以算是戒淫书中之“白眉”,因为他能够说的彻底。卷一中云,“芙
蓉白面,须知带肉骷髅;美貌红妆,不过蒙衣漏厕”,即是他的中心要义,
虽然这并非他的新发见,但根据这个来说戒淫总是他的创见了。所以三卷书
中最精粹的是中卷“受持篇”里“经要门”以下的几章,而尤以“不净观”
一章为最要。我读了最感趣味的,也便是这一部分。
我要干脆的声明,我是极反对“不净观”的。为什么现在却对于它这样
的感着趣味呢?这便因为我觉得“不净观”是古代的性教育。虽然他所走的
是倒路,但到底是一种性教育,与懦教之密藏与严禁的办法不同。下卷“决
疑论”中云:
男女之道,人之大欲存焉。欲火动时,勃然难遏,纵刀锯在前,鼎镬随后,犹图侥
幸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