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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她的态度那么特别。
我开导她:“即使你没有学蓝刚,也不见得错了,有些人喜欢上学,有些人不喜欢上学。”
她笑笑,把车子往市区驶,到了著名的夜生活区。把车子在一条横街上一停,有印度人替她开车门,她把车匙交给那人,我目瞪口呆地站着。
“来看看我的店。”她把手放进我臂弯。
她拉着我往一条旋转梯走下地窖。
音响排山倒海的进入我的耳朵。
地窖下是一间酒吧俱乐部,一个青年的女歌星站在台上,不断蠕动她青春的身体,大叫大喊地唱一首歌。
“我的爱人快来与我跳。
跳到天亮清晨。
爱人快来,
哼哼,爱人快来!”
对她来说,仿佛跳舞是一切。
我震惊地看着蓝玉,她熟络地在打招呼,在蓝紫色的灯光下,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唇红欲滴,眼睛闪亮,皮肤是那么白。
我忽然想起琏黛说过,她说蓝玉是个美女,她大概也在这种场合看过她?
我万念俱灰,我的女神原来在这种地方出没的。怎可能!我做梦也不能想到。
她与我坐下来。
她说:“全城最好的酒吧,我的金矿,怎么样?”
“你在这里工作?”我绝望的看着她。
“不,我拥有这个地方。”
“我不明白。”我张大嘴巴。
“拥有。我是老板娘,不明白?我是妈妈生,手下二十四个全城最好的小姐,每人月人三五万市。”
我想说话,但是她讲的每一个字在我耳中引起回音,听着使我没踏到实地。
她说:“我很有钱,你看到了,你现在知道为什么蓝刚不愿意你与我来往了吧。”
她的笑还是那么温和。我明白她笑中真正的含意了。她根本不再在乎,不再关心,她有她自己的国度。在这个地方,她根本不需要前程,不需要希望。
“我们走吧。”她站起来。
有两三个打扮时髦的女子迎上来与她拥抱,同时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嬉笑。
蓝玉送我到门口,她说:“如果你见蓝刚的朋友。别宣扬出去,好吗?”
说到蓝刚的时候,她的语气中那种逼切还是如此动人。
“一定。”我简单的说。
“知道吗?家明,如果我有资格,我是会追求你的。”她微笑说,“我虽然没有自卑感,也不想高攀任何人,在我自己的天地中,我很自由自在。”
我胡乱的点点头,走了。
我是步行回家的。
天气很潮湿,风很凉,穿单布衫嫌冷,穿毛衣嫌热。
父母旅行回来了。
妈妈对这种天气的评语是:“春天生意实难做,一头行李一头货。”
周末我呆在家中,在长沙发胡乱酣睡了,睡梦中听见大厦各层的电话铃,搓麻将声。
看了就明白了。
的确是,怎么解释呢,我是蓝刚,也只好与蓝玉分开生活。照常理推测.要不蓝刚是酒吧打手,要不蓝玉也是大学生,但现实安排他们走了不同的路。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事实。
我陪母亲进进出出,甚至是买衣料。缝旗袍,时间大多。
在绸缎店里碰见琏黛。
她把一幅丝缎覆在身上比划,料子垂在她胸前,活像印度舞娘似的,她的一张脸在镜于前非常活泼,我马上上前与她打招呼。
她似乎是与女友同来的,看到我,她像是很愉快。
“家明,好吗?”她热烈地与我握手。
我连忙把她介绍给母亲。她是可以介绍给家人的那种女友,我想起蓝玉,非常辛酸,谁能堂堂正正地把蓝玉带到母亲面前?
妈妈看看琏黛,马上说:“与我们一起喝茶,我们一起去吃茶。”
出乎我意料之外,琏黛居然答应了。
母亲显然也颇为意外,因此对她刮目相看起来了。
我们挑了个咖啡座,选了茶点点心,妈妈从衣料一直说起,说到择媳条件。
我频频打呵欠,暗示好几次——“妈,你也累了,回家休息休息吧,可好?”
但是她自我一眼,继续说下去。
琏黛呢,她一直微笑,我觉得一个女人如果懂得以微笑来对付一切事情,那么她已经成熟了,与成熟的女人来往是安全的。
到最后妈妈显然吃不消了,她要回去睡觉。“好吧!”我说,“我送你回家。”
“不不不,”妈妈说,“你们两个人多玩一会儿。我自己回去!”
“妈……”我道。
“我自己回去了!”母亲说。
她自己回去了。
我向琏黛耸耸肩。
她说:“我也会自己回去的。”
“别这样好不好?”我说,“我们去逛逛。”
“不,我真的要回去了,多谢你那顿茶,谢谢你母亲。”
“别客气。”我说,“希望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
她看了我半晌,终于点点头。
女孩子就是这样,禁不得你求她,求求就答应了。
我们有点沉默,态度像老相好似的。
我说:“这些日子你在做什么?”
“什么也没做,无聊得很。”她说,“上班下班。我父母快要搬来与我同住了。”
“嗯。”我说。
“你呢?找到蓝玉没有?”她问。
我一怔,我告诉过她这件事,她记住了,因此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还是相当重要的。
“找到了。”我说。
“在什么地方找到的?”她问道。
我一怔,马上明白了,我看着她。“你一直知道的,是不是?”
“是。”
“但是你没有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知道的事都得说出来吗?”她反问,“我还没有这个习惯。”
我沉默了一下,每个女人都有她的美德,这是琏黛最美丽的地方。
“你与他们是同学?”我问。
“与蓝刚是同学。”
“可否把他们的事告诉我?”我做一个不合理的要求。
“但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她诧异的问。
“但蓝玉是怎么沦落到风尘里去的?”我问。
“她根本没有沦落,她是在风尘中长大的,她十四岁就在酒吧做女侍,她们家的开销是她顶着的,不然,你以为蓝刚是怎么出去留的学?”琏黛说。
“你的意思是?”我一时还不明白。
“蓝刚是蓝玉栽培的。”她说,“我讲得太多了。”
我非常的惊讶震荡。
“蓝刚并不知道我晓得那么多,但是同学之间没有什么可瞒的,我与蓝玉有一度很熟。”琏黛说,“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最好的地方是她一向不抱怨,她并没有哭诉社会害了她,事实上她现在很有钱也很有面子,看不出来吧?”
我用手帕掩住了嘴,咳了两声。
我一句话说不出来,靠在椅子上。
“蓝刚这个人,你知道他,他是十分好强的,他的心理可以猜想得到。”琏黛说。
“不错。”我终于说了两个字,喉咙干燥。
“家明,我们还是朋友吧?”她问。
“当然,琏黛,你是好朋友。”我说。
“有空找我。”她说。
“自然。”我说,“请不要拒绝我的约会。”
她笑:“对于好的男人,真不想把他们占为己有,做普通朋友反而可以做一辈子。”
我说:“我并不是好男人。”
琏黛笑笑。
我并没有考虑多久,便去找蓝玉。
她的酒吧叫“金世界”,多么贴切的名字。
她的世界是超乎我想象的,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花钱到这种地方来坐。
我跟侍者说:“蓝玉小姐。”
他没听懂。当然,我怎么这么笨,她在这里不可能叫蓝玉。我改口说:“老板娘。”
“哦!”他堆满了笑容,“你请等一等。”
没到一会儿,蓝玉来了。
见到我,蓝玉笑笑,“怎么,有空?”态度变得很熟络,坐在我的身边,“喝什么?”
一点也不像粤语片,她并没有劝我赶快离开。
寻找家明六
六
“来看看你。”我说。
“有什么好看的?”她问,“我还不是就这个样子。”
真的,有什么好看,她还年轻,长得很美,穿着一套白色细麻的衫裙,金色凉鞋,与一般打扮时髦的女子没有任何分别。
时势早已变了,现在的欢场女角早已不是杜十娘,看看蓝玉。她在这里多健康快乐。
她说:“喝白兰地好不好?”
我点点头。
“你知道一切怎么算?”她问,“很贵的。”
来了,“我付得起。”我赌气的说。
她笑,“这对白多像文艺小说,我当然喜欢你在这里多花一点。我是老板,没有不欢迎顾客的。”
“我不是外行,早打听过了,小姐坐台子,每人每十五分钟是二十块钱,”
“是的,”她笑,“你叫四个小姐陪你坐两个钟头,是什么价钱?”
“四乘四乘二十,三百多,开两瓶酒,一千块总可以走了吧。”我还是气。
“是的。”蓝玉还是那个笑容,“你一个月可以来几次?来了又怎么样呢?”
“我真不明白,你竟然会是这地方的老板娘。”
“我运气好,早上岸,”她含笑说,“你听过一般人的俗语吧?我便是他们口里所谓捞得风生水起的红牌阿姑。”
“你不像。”我终于说。
“谁的额头上签了字呢?”她问。
“你是……捞女?”
“当然是。”她笑笑,“我十四岁在这吧里混,被选过酒吧公主,也被星探发掘过,入过黑帮,被阔佬包起过……这还不算捞女?你以为捞女是怎么样的?”
“你还这么年轻……”我一口口的喝着拔兰他说。
“做我们这一行的,现在不上岸,一辈子上不了岸。”她说,“不算年轻了,我已经二十六岁,现在出来做小姐都只有十七八。”
“我听说过。”我说,“社会真是……”
“社会,”她轻笑,非常温文,“我却不抱怨社会,我们不是都活得好好的吗?我有钱,生活多采多姿,我不需要理会别人怎么想。”
她打开手袋,拿出一只金烟盒,抽烟的姿势很纯熟,眉梢眼角果然有种看破红尘的感觉,她仰起头,把烟以标准姿势喷出来。
我喝着酒,他们替我添白兰地。
我说:“你可以脱离这个环境,你可以再到学校去……”
她笑,把手放在我的手上,“家明,你不明白,是不是?你想打救风尘女于,你看小说看得大多。现在不是啼笑姻缘时代,我们并不苦,苦的是你们。”她嘴角闪出一丝嘲弄。
“我们苦?”我反问。
“当然,家明,知识对你有什么益处呢?以你的收入,几时才能自由呢,如今的社会并不崇尚读书,如果我是一个工厂女工……你知道车一打牛仔裤多少钱?两块港市!如果我是一个女工,蓝刚能到英国去吗?”
“当然你是有理想的。”我说。
“家明!”她微笑。
“你的意思是,你一点悔意都没有,你不想脱离这个环境。”我绝望的说。
“我在这里发迹,我又在这里发财,为什么我要离开这里?”她按熄了烟。
“我喝得太多了。”我说着放下酒杯。
“要橘子汁吗?”她问我。
“不要。”我心口很闷,“我要走了。”
“我送你回去。”
“不用,结帐。”我招手叫侍者。
“我替你签字。”她说。
“不用,你不能做蚀本生意。”我掏出皮夹子来。
侍役拿着小电筒照着帐单,我付钞票。
蓝玉看着我,她仍然在微笑。
忽然之间我很伤心,我握着她的手,我说道:“你知道,小时候我在香港念中学,当时流行开舞会,为了这个我曾经去学过跳舞、我会华尔兹。”
她凝视着我,很忍耐很温柔的聆听着。
“但是我从来没有跳过,”我说下去,“因为我没有看中任何一个女孩子,我是一个笨人,对于舞伴,我是很挑剔的。”我的眼泪涌了上来。
她让我握着她的手。
我问:“蓝玉,不管怎么样,陪我跳一个舞好不好?”
“当然,家明,”她站起来。
我也站起来,我们走到舞池,她吩咐领班几句,乐队奏出《田纳西华尔兹》。
我很快乐,快乐都是凄凉的,我想不出更好的解释,幼时操得滚瓜烂熟的舞步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