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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宴(壹)步步杀机-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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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三思终于鼓起勇气到了秋长风身前,喏喏道:“千户大人,他们都被烧死了,你还看什么?”

他毕竟跟随秋长风有段日子,也学到些东西,见尸体肉色焦黑,手脚蜷缩,很明显是烧死的痕迹。

秋长风却摇摇头道:“活着被烧死之人,肯定会奔走急喘,因此会有烟灰入口,但我看了几人的口中,并不见此迹象”

姚三思一凛,立即道:“他们是被杀死后,然后再被焚尸灭迹?”

秋长风点点头,赞许道:“你这次猜得不错。再说大火烧村,竟然无一人活命,这怎么可能。很显然,他们是被人杀害的。”

他身为锦衣卫,虽在赶路,适逢命案,还是忍不住想查查凶手是谁,因此查看尸体的伤痕,希望能找到蛛丝马迹。

可让他错愕的是,尸体若非被烧死,当然应有别的致命原因,可他找了许久,竟一无所获。

他虽不是仵作,但他学了乾坤索,验尸的经验,比有多年经验的仵作还要丰富,不然当初何以能够纠正甄仵作的过错?可他这般经验,还看不出尸体的死因,这寻常的一具尸体,在秋长风眼中,就有极为不寻常的问题。

沉吟间,目光一凝,隔着衣襟,伸手抓住了尸体的右手,抬起来一看,见到尸体右手五指的指甲带分碧绿,虽经灼烧后,却不褪去。

秋长风心中一震,暗叫道:“是灼心?捧火会下的手?”

他见多识广,知道捧火会以火为信仰,善于用火,有一种极厉害的纵火之法叫做灼心。灼心之术一施,有粉末立即可从对手口鼻攻入,直迫心脏,可引起人手足抽搐,皮肤黝黑,状似烧死,不过遇害的人指甲会有点碧绿。

他当下又看了其余几具尸体,发现无一例外的都是指甲带绿,更是肯定了判断,可心中疑惑之意更浓。

他知道排教由四排法主持大局,捧火会却是由天地人三君来操纵。灼心一术,本是捧火会高手才能运用,捧火会的高手突然出现在这不起眼的牛家村,杀人放火,所为何来?

他知道凶徒故意纵火,不过是制造人被烧死的假象,掩盖死者的真实死因。

目光流转,落在堂中的炉灶内,只见死灰余烬,秋长风走过去伸手探试,发现并无热度,心中又想,这家人锅虽清刷,但未下米,昭示这户人家尚未烧火晚饭,凶徒应该是晚饭前动的手。那时候乔三清也在江上,捧火会、排教蓦地在江上大动干戈,难道说,捧火会高手为了狙击乔三清,在这里停留,为防泄漏行踪,这才杀了村民?

他这番推理丝丝入扣,倒也说得通,可他内心却始终感觉有些关键问题还未解决,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姚三思见秋长风前往炉灶前,心中升起分希望,见秋长风又立着不动,不由失望。知道求人不如求己,才待举步,突然浑身发毛,只见到形色枯槁的一张脸几乎贴在他的面前!

姚三思浑身发冷,大叫一声,几乎要退到火堆上。

等看清楚面前那人竟是姚广孝,姚三思抹了一把冷汗道:“上师,你也对尸体有兴趣?”

姚广孝也不说话,只是手中拿着茅草在火堆中点燃,然后入了堂中,将茅草递入炉膛中,升起火来,又将一口大锅放在上面,盖上了盖子。

然后姚广孝就坐在地上,只是呆呆地望着炉灶。

这庭院中满是尸体,难免鬼气森森,姚广孝的一举一动在姚三思看来,更是古怪难测。

等了许久,那大锅中现出腾腾热气,可姚广孝还在坐着,一动不动。

姚三思终于按捺不住,向秋长风问道:“千户大人,上师他在施法吗?最近我们路途不顺,上师想必是要驱邪吧?”

秋长风白了姚三思一眼,“上师是在蒸饭。”说话间大步走到锅台前,掀开锅盖。

有米香传来,暗夜中,带了分温暖之意。

秋长风洗了碗筷,为上师盛了碗饭,居然又为姚三思盛了一碗,招呼道:“吃饭了。”

姚三思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他从未把姚广孝和做饭联系到一起,在他心目中,姚广孝几乎是和“饭”字无关的。他亦没有想到,秋长风居然会给他盛一碗饭。

端起饭碗,只感觉有股热从手中传到心里,可看着院中的尸体,姚三思又如何吃得下去?

姚广孝缓慢地咽着米饭,一声不吭。秋长风却是几筷子就扒了一碗饭,又要去盛。无论什么时候,吃饱了才有精神做事。去金山一途,如今看来诡异重重,他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秋长风就要再次盛饭之时,突然脸色微变,似乎倾听着什么。

姚三思才要扒饭,抬头见到秋长风这般,惊叫道:“怎么了,饭中有问题?”经历了这些风雨,他已如惊弓之鸟,只觉得步步杀机。

他话音才落,就听到远处突然有沉雷响动。星月黯淡,但毕竟没有乌云遮盖,这时候怎么会有雨?

转瞬之间,姚三思就已察觉,不是雷声,是马蹄声。

这等深夜,这等荒村,怎么会突然有人纵马经过?

姚三思一念及此,手微颤抖。与此同时,马蹄声遽然停在了院落之前,倏然无声。那马蹄声由动变静,暗夜中,竟有着说不出的惊心动魄之意。

紧接着,人影憧憧,数十人冲进了庭院,为首一人容颜如铁,见到堂中三人时,慌忙过来参拜,大声道:“原来上师在此。千户卫铁衣参见。”

来人正是五军都督府的卫铁衣。他刻意提高了声调,倒不是因为姚广孝好像耳朵聋,而是说给院外的人听。

院外有人尖声叫道:“怎么,上师在这里?不是凶手吗?”

秋长风一听,就忍不住地皱眉。火光一耀,衣红如火的云梦走了进来。

见了姚广孝,云梦又惊又喜道:“上师,在这里见到你们,真的很巧。我们要去金山转转,上师也去吗?”

秋长风心中叹息,暗想云梦赶来,当然是有目的前来,绝非巧合。他心思转念间,目光落在公主身边一人的身上。

那人青衣黑发,简装细腰,就站在公主身边不远,如同湖中雨荷悄然而立,看起来弱不胜衣,正是叶雨荷。

她清减依旧,见秋长风望过来,澄净如水的秋波掠过秋长风,并不停留。

姚广孝听公主询问,也不答话,只是缓缓点点头,继续吃着米饭。

云梦公主见了,微蹙眉头。她的确如秋长风所想,是按照杨士奇的计划行事。

杨士奇虽遭朱棣呵斥,但对太子的忠心不改,感觉如今天子之威益发的难以捉摸,若不帮太子扳回颓势,只怕太子被废是迟早的事情。

如今朱允炆突然卷土重来,极为诡异,若能平了这场叛乱,显然是能极大的提高太子在圣上心目中的分量。

无奈天子对太子、汉王均是不满,竟另派赵王和纪纲前往定海平乱,杨士奇、习兰亭等人有力难使,却敏锐的感觉《日月歌》另有玄机,而上师亦是看重《日月歌》的再现,多半要去金山破解谜团。

当初提及金龙诀时,宁王脸色大变,之后遇刺,虽说未受伤害,但一场惊吓后卧病在床,无论云梦怎么询问,宁王都对金龙诀只字不提,云梦无奈,只能放弃从宁王口中知晓秘密的想法。

得知姚广孝从水路前往金山,云梦公主立即和卫铁衣、叶雨荷快马前往金山,不想路上居然碰到了姚广孝。

卫铁衣早知道这村子是个死村,见到院中的尸体,还是忍不住地触目惊心,低声询问秋长风道:“秋兄,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秋长风看姚广孝保持沉默,对所发生的一切都很漠然的样子,心中微动,摇摇头道:“我和上师也才来不久,不懂怎么回事。”

云梦公主有些不耐道:“管他们做什么,这些事情自然交给镇江府处理。秋千户,你休息好了吗?”她声音中突然有分温柔之意,实在是少有之事。

秋长风却知道云梦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沉吟道:“多劳公主费心,卑职还好。”

云梦公主偷望了姚广孝一眼,说道:“你若休息好了,会不会连夜护送上师前往金山呢?”

秋长风立即明白了云梦的用意,迟疑道:“上师疲惫,又逢惊遇,为上师身子着想,只怕要休息一晚才走。公主若是着急,不妨先行赶路。卑职护送上师就好。”

云梦公主心中嘀咕,姚广孝不去金山,我去做什么?眼珠一转,笑道:“本公主若是不知道上师在此,当然会立即前往金山。可如今既然知道上师在此,当然要护送上师前往金山了。”

感觉秋长风多半会阻挠,云梦公主有些撒娇地望向姚广孝道:“上师,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反对的,是不是?”

姚广孝终于吃完饭,放了碗,只说了几个字,“明早出发。”他说完后,起身找了些稻草铺在地上,盘膝坐在稻草上,闭上了双眼。

云梦公主只当姚广孝答应了,倒有几分欢喜,立即呼呼喝喝,让卫铁衣吩咐众侍卫轮班休息,保卫上师安宁。

晚风萧瑟,夜幽如梦。

云梦公主吩咐的途中,忍不住斜睨了秋长风一眼,满是得意的表情。

秋长风见姚广孝居然并未拒绝云梦的请求,很是错愕,但无从反对。略作沉吟,见叶雨荷站在院中的梧桐树下,神色幽冷。秋长风见四下无人注意,终于缓步走到叶雨荷的身前,见叶雨荷对他视而不见,秋长风沉吟许久才道:“叶捕头,很多事情,其实和你无关,你真的不必参与进来。”

叶雨荷没有扭头,冷淡回道:“我其实也和千户大人无关的,千户大人何必管我的事情?”

秋长风并未被叶雨荷的冷漠击退,只是沉默片刻才道:“那你要怎样才能退出呢?”

叶雨荷缓缓转头,秀眸中带分讥诮之意,“千户大人如果不去金山,那我就可以退出此行。”

秋长风微愕,半晌才摇头道:“我我不能的。”

叶雨荷冷冷道:“既然千户大人都左右不了自己,为何想要左右别人?难道你是怕我抢了你的功劳,破坏了你们打压太子的计划,这才不想我跟随吗?”

秋长风皱眉良久,终于轻叹口气,缓步走开,可神色中,带分茫然。

姚三思偷偷迎上来,悄然道:“千户大人被拒了?”

秋长风错愕道:“你胡说什么?”

姚三思偷笑道:“卑职跟大人久了,多少也知道些观人之法。大人偷偷去找叶捕头,显然有不能对外人说的事情。你们之间,当然不会有什么公事,古人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人在南京的时候,对叶捕头好像就点意思,这次莫非是向叶捕头表白情意?”见秋长风叹为观止的样子,姚三思更加肯定了推断,微笑道:“可见大人愁眉苦脸的样子,瞎子都知道大人被叶捕头拒绝了。”

秋长风点头道:“你不是瞎子。”心中想,瞎子想的还有点谱,你猜的全然不在谱上。

姚三思根本听不出秋长风的话外之音,洋洋得意道:“我当然不是了,我非但不瞎,还看出千户大人转身离去时,叶捕头偷偷地在看着你。女人都是这样,越是在乎你,反倒对你越是冷漠,因此我感觉千户大人还是很有戏的。”

秋长风抑制住回头的想法,很是钦佩道:“那按照你这么说,女人要是拔剑指着你,肯定是爱你入骨了?”

姚三思连连点头道:“是呀。”又有些遗憾道:“其实千户大人长的不差,可就是不懂女人,也不懂诗词歌赋,不然以你这样的身份,若是念两句诗给女人听的话”

秋长风截断道:“谁说我不懂?当初秦淮河上,我就是一首多情的诗词,这才打动了云琴儿的心扉”

云梦公主远远听了,暗中讥笑,但知道眼下不是和秋长风闹翻的时候,因此并未揭穿秋长风的牛皮。

姚三思又敬又佩道:“还不知是什么诗词有这种威力?”

秋长风缓缓吟道:“这首诗你要听好了,我这辈子就靠这首诗混呢——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他吟诗的时候,叶雨荷本不屑要走,可只听了两句,陡然止步,虽未望着秋长风,但目光中满是惊奇之意。

姚三思忍不住道:“千户大人,这好像是咏春的词作,现在都秋浓了。”

秋长风并未去看叶雨荷,只是道:“这你可错了,诗词歌赋不过是言为心声,春秋无所谓,关键是你心中是春是秋。”

姚三思似懂非懂,终于问道:“还有下文吗?”

叶雨荷眼中蓦地有分错愕,只听秋长风又念,“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春早去,但相思永在,丁香花谢,豆蔻凋零,但若有相思,何管花谢花开?

秋长风念完词后,望着天空,有流星划落,如那如梦星眸。他呆呆地望,似已痴了,并没有留意叶雨荷霍然扭头,正有些惊诧地望着他,握着的手掌,带着玉般的苍白

云梦公主却哑然失笑,心中暗想,这个秋长风突然泛酸,明明秋天了,还在念着春未休,卖弄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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