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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因斯坦!”我惊叫起来。
“对,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他死于一九五五年,死后这盏灯也神秘地失踪了,直到一年前,”
他站起来关了灯,屋里一片漆黑,窗外风声呼啸,海浪啪啪拍击着万丈崖岸,显得这夜更加深阔辽远。他走进内室,在里面哗啦哗啦地翻腾了一会儿,然后火焰一闪,在跳跳的、昏红幽暗的光影里,他满面狞笑,捧着一盏灯走了出来。
“这……这就是那盏灯?”
他笑得越发邪恶,双手前伸:“送给你,高昌古国的杀人妖灯。”
“我不要。”
“这灯是纯金的,重八百九十克,云纹风翳,雕饰华美,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灯眼是两颗十五克拉的鸽血红宝石,灯座是……”
“那我也不要!”
他看着我,慢慢收起了笑容,眼中光芒聚合,像针一样死死地瞪着我。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个游戏,贝奇行宫、六翼天使、杀人妖灯,一切都半真半假,亦真亦假,但我已经渐渐了解游戏规则了。
“这故事是假的,对吧?这世上根本没什么杀人妖灯,对吧?”我挑衅地与他对视着,像一头瞪羚瞪着另一头瞪羚,“但这红宝石是真的,对吧?纯金也是真的,对吧?这灯至少也得值几十万,对吧?我不要。”
他的表情瞬息万变,似乎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又闭上,过了半天,他伸手拍拍我的肩膀:“说得好,这局你赢了。”
打铁要趁锤子硬,我嘻笑着问:“赢了有什么奖励没有?”
他想了半天,也跟着笑起来:“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第四部分
斯坦威(2)
我这个气啊,跟着他走下楼梯,走过长廊,失望得脸都绿了。走过琴房门口,他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在那架勃拉姆斯用过的斯坦威钢琴上按响了几个音符,骚骚咪咪发骚什么的,然后头也不回地说:“巴赫的《死亡赋格》。”我还在想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轻轻走进内室,在里面叫我:“进来吧,看看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
那屋子寒酸至极:水渍斑斑的墙、凸凹不平的地、漆皮剥落的桌子,一张歪斜摇晃的床。他盘腿坐在床上,看了我至少有半分钟,慢慢地开了口:
“贝奇行宫占地四十八亩,造价一亿六千万英镑,每个房间都极尽奢华,光你住的那间就足够买下一栋别墅。我管理了四年,没碰过海参鲍鱼,也没碰过名酒名茶,至于睡,”他拍拍身下的床,那床吱嘎响了一声,“我每天都睡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二十年前我住的就是这么一个地方,”他咧咧嘴假笑一下,“就是这张床,这把椅子,还有这个塑料盆,洗头用它,洗脚也用它。不过那时我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你太太?”
“不,是我女朋友,我这辈子没结过婚,以后也不会结。”
“她怎么了?”
他不理我,仰面看着天花板,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那上面有一片淡黄的水渍,蜿蜒浅淡,像云彩,也像人头,边上还停着两只苍蝇。
“都是假的,水渍是画上去的,苍蝇也是画上去的,”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要一模一样多么难呵,请了多少画家,费了多少颜料,花了一百多万,也只能搞到这个样子。原来的苍蝇会飞,会嗡嗡叫,现在的……,”
“她比我大一岁,小时候我叫她姐姐,总跟她一起玩,那时也没什么好玩的,无非是跳房子、过家家什么的,她开始总让着我,后来有一次她问我:你长大了干什么?我说要娶你当老婆,她还打了我一顿。”
“我还记得,有一年她去外地探亲,她妈开玩笑,说要把她带到外地卖了,你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我那年还不到六岁,就信了,跟着她们哇哇大哭,嘴里只会说两个字:不卖!不卖!不卖!不卖!……,哭了足有一里地,她妈没办法了,说傻孩子,骗你的,哪能卖呢?不卖,留着给你当老婆!”
“说起来这都是笑话,不过从那时起我就认定她了,别人经常拿这个取笑我们,她脸皮薄,背地里总是警告我,不许我再说她是我老婆,否则就要揍我,我那时候还打不过她,但不管别人怎么笑话,她下手怎么狠,我都没改过口。”
“后来就上学了,小学一个班,初中也在一个班,走到哪里,那个笑话就跟到哪里。因为这个,她越来越恨我,从来不跟我说话,见面就呸的一声。有一次考试她坐在我前面,几道大题都答不上来,我当时也没顾不上自己,在白纸上急急忙忙做了一遍,趁老师不注意,偷偷摸摸地递给她。没想到她马上就站了起来,说报告老师,他做弊!为这事我还背了个处分。”
“有一年暑假,我舅舅送了我一套动物橡皮,一共六块,有小兔子、小鸡、小鱼……,红红绿绿的,还带香味儿。我特别喜欢,一直不舍得用,天天都拿出来看一遍。开学那天我去得特别早,偷偷地把它们放在她的课桌里。她一来就发现了,气哼哼地从后排走到最前面,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六块橡皮狠狠摔到我面前,还骂我:不要脸!”
“她就是这么残忍。拿石头砸我,拿树枝抽我,拿玻璃扎我,有一年春游,她一把就把我推进了湖里,要不是老师跑得快,我肯定就淹死了,水那么冷……”
“高中以后我们就分开了,那时候社会上特别乱,我天天放学以后都去等她,什么也不说,只是一路尾随到家。她同学总笑话她,一看见就说:某某某,你男人在外面等你呢。她这时倒是打不过我了,所以就找人来打我。找的是附近打架最厉害的小混混,第一天我挨了四拳,第二天我捅了他十四刀,是那种电工用的三棱刮刀,这种刀捅上就是一个三角口子,缝都没法缝。要不是冬天穿得厚,他肯定要死在当场。”
“那年我十六岁,已经有了杀人之心。后来东南亚有个相士给我相面,说我命系千军,可惜生在了太平年代。他说的就是这杀人之心。你知道吧?”他轻轻扫我一眼,表情不怒自威,“只要你有杀人之心,不管做什么都能做得到。”
“就在那年元旦,她参加了一场文艺汇演,是一段独舞节目,每天都排练到很晚。我天天都在那儿等她,有次一直等到九点多也没看见人影,想她大概是已经走了。我回家吃了饭,做了一会儿作业,心里始终不踏实,又推着自行车走出家门,我妈问我干什么去,我撒了个谎,说去借参考书。走过电影院门口时,听见旁边一个胡同里吵吵嚷嚷的,我几下蹬过去,看见几个小痞子正在撕扯她的衣服,她蜷缩在那里直哆嗦,吓得话都不会说了……,我扔下自行车就冲了上去。”
第四部分
斯坦威(3)
“我发育得晚,那时大概就一米六多一点,又瘦又小,不过我从小就有股狠劲,也不叫也不喊,就是不停地踢、打、抓、挠,打倒了爬起来,再打倒再爬起来,再打倒再爬起来……,最后一头都是血,手脚也挥不动了,还是不停地踢、打、抓、挠,那几个小痞子大概被我吓着了,越打越气馁,越打力气越小,最后给了我几下,一溜烟跑远了。我累坏了,坐在地上直喘粗气,这时她整好衣服走过来,上上下下看了我半天,我还以为她会过来扶我,没想到她只说了两个字:活该!”
“这是六年来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她还说:我宁可被人轮奸,也不想看你一眼!”
“她就是这么残忍,可又是这么好看。她们演出那天我去看了,看完后在心里发了一个誓,”他看着我,语气始终平平淡淡的,“我想,这辈子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搞到手,不能明媒正娶,就跟她搞破鞋;活着得不到她的人,死了也要奸她的尸。”
“她后来对我说,被一个人如此强烈地爱过,是每个女人都梦寐以求的事。其实……,还是从头说吧。大学期间她交过三个男朋友,前两个很快就分手了,第三个……”
我隐隐约约感觉有什么不对,这一夜是从一个谜语开始的,他编得活灵活现,卡尔文、爱因斯坦……什么都有,却惟独没有谜底,他到底什么意思?
“第三个是高干子弟,局长的儿子,后来又是市委书记的儿子,她这次是动了真情了,所有的小心眼儿都收了起来,帮他打饭,帮他洗衣服,怀了三次孕。”
“三次打胎都是我陪着去的,也是我掏的钱,第一次十六块,第二次二十四,第三次因为太大了,要输血,我撒了个谎,说我妈死了,要回家奔丧,把全宿舍的钱都骗光了。这钱是后来才还的,借我十块的,我还一百万,借我五十的,我还一千万,一分没借光表示同情的,我还了他一套房子。”
“第三次刚打完胎,那个高干子弟就另找了一个。我把他叫到操场上,他带了十几个人,我这边就只有我自己。他说:你要我就送给你,反正我也玩腻了,他妈的,打胎打得松松垮垮的……”
“那次我住了十几天的院,出院后坐了三年牢。我撅断了他一根手指头,是右手食指。十几个人压在身上,我什么也不说,两手牢牢地抓着那根手指头,怎么打我都没松开,咬着牙往后扳,扳,扳,直到咔嚓一声,骨茬戳破手皮,从掌心里直拱出来。”
“她也被学校开除了。等了我三年,出狱后就成了我女朋友。我们去了南方,在那里租了一套房子,跟这里一模一样,就是这张床,这把椅子,这个塑料盆。有一天我给她洗脚,握着她的脚踝说:你这次跑不掉了吧?她说跑不掉了,也不跑了,我这辈子死活都跟着你了。”
那种感觉又来了,肯定有什么不对劲,可就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这屋子寒酸简陋,处在这豪华奢糜的行宫里,确实有点不伦不类,但一切还算正常;这故事阴沉狠毒,但处处合情合理,那究竟是什么让我感到如此强烈的不安?我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他说过的那对兄弟,如果他不是其中之一,他怎么会知道最后那通电话?如果是……
眼皮嗒嗒地跳起来,他端端正正地坐着,连手指尖都纹丝不动,“她给我起过无数外号,有时叫我耗子,有时叫我竹竿,有时叫我沙沙毛,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叫得最多的还是坏蛋,她总叫我坏蛋,我想是因为我坐过牢。那时候我在一家香港公司当直销员,一个月工资七百块,天天走街串巷地敲人家的门。有一天我卖了一千二百多元,下楼就发现自行车被人偷了,天上又下起了雨,我一路走回家,第二天就病倒了。”
“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电视,没有家俱,连衣服都没有几件,一天三顿吃酱油拌面。我发高烧到三十九度,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后来还发了肺炎。家里一共就三百多块钱,连住院押金都缴不起,她就出去……”
“我出院后狠狠地打了她一顿,她一直不哭不动,就坐在那里让我打,打得鼻子嘴都是血。我打累了,她去洗了把脸,回来怯生生地抱住我,头拱在我胸前,小声地说:坏蛋啊,那你让我怎么办?卖了血也不够。我们没有钱呵,坏蛋。”
“这事我一直记着,但从来不提。她也不提。直到那年春节,她炒了几个菜,还买了一瓶酒,她喝醉了,笑了整整一晚上,还指着自己的心口问我:这里是干净的,你信不信?这里是干净的,你信不信?……”
“那两年我们在一张桌上吃饭,在一张床上睡觉,但我一直没碰过她。她试过很多次,每次都被我粗鲁地推开。后来她就搬走了,一个字都没留下。我旷了十天工,到处找她,最后终于找到了,过去把她的衣服行李捆好背回来,一句话都没说。她就那么跟着我走回家,上公车时人特别多,她伸手帮我提行李,被我一巴掌打开,手背都打红了。”
“……还是没碰她。有一天晚上我自慰,她听见了,转过头来看着我,那天晚上月亮很大,连她的睫毛都能数得清,她什么也没说,就对我笑了一笑,笑得特别好看。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我发现她枕头上湿了一大片。”
“后来……后来就是钱了。”
第四部分
斯坦威(4)
“那次生病以后,我发了第二个毒誓:如果我这辈子赚不到钱,我就一辈子不碰她。几年里我想尽了一切办法,就跟你现在一样,恨不能去杀人放火,你还不肯死,我是死都可以。有时候甚至想绑架我们老板,调查他的行动路线,多次请公司的保安吃饭……”
直到有一天,他在路上遇见了那个被他撅断食指的高干子弟……
……
他掀开枕巾,下面是一个紫黑色的盒子,方方正正的,隐约有一点树木的清香。他来来回回地摩挲着,忽然笑了起来,“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