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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不存在一个完整的身体。今天,性冲动的地位被抬高恰恰象征着其本身的衰落。电影《美利坚帝国的衰落》很好地表现了这一点:在戏剧性的幽默气氛里,一群男女讲述着他们的性经验。这些主人公都曾把潜意识当成了意识,疯疯癫癫地生活,如今都对自己的生活失去了控制。影片营造的是1960年代的色情渴望破灭后的那种气氛。
当个体宣称他是按自己的“渴望”行动的时候,他其实并未接受潜意识的真相,他把潜意识当成了“自我心理”,这是不正确的。我们已经说过,欲望的产生并非为了实现,否则潜意识就会抹杀意识。这时候由于冲动得不到加工,无法在外部现实世界里找到合理的出路,个体变得非常有进攻性,由其潜意识引起的行为会犯十分可怕的错误,例如在各种公共场合(公交车里、路上、体育馆里、商店里)的强暴行为和对儿童的性侵犯。关于这一点我们将在后面的章节详细阐述。这种日常生活中的侵犯行为是对他人的极度漠视(视他人为不存在),每一桩影响虽然有限,但合起来却是极大的社会不稳定因素。
对于每一个人而言,与外部世界的关系都是重要的。就正常人而言,即使周围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不适应,他最终还是会找到适应环境的方法并以他自己独特的方式生活在这个环境里。而对于一个精神有毛病的人而言,他会不断地指责他人和社会,会始终与周围的环境保持距离,他与外界所建立的关系也是临时性的,不完整的。这种指责会演化成怀疑,个体开始怀疑与所爱的人的关系,以及自己与世界的关系,最终使他不再建立持久的关系,而只依一时的渴望建立短暂的关系。性本来是可以存在于一段持久关系当中的,然而一旦出现上述情况,性就变成了一时的感觉体验,可以说它在实质上就不存在了。我们得再一次指出,某些人现在实际上已经这样做了。另一些人虽然没有直接这样做,却受到媒体、广告和各种所谓“文化产品”的耳濡目染。这些传媒和产品或多或少地宣扬着“冲动的生活”,提供了一个坏的参照标准。
对身体的否定正逐渐发展着,我们每个人都置身其中,这一发展预示着“非性化”的方向,并带来了许多新的特点。仔细研究现代音乐各个流派的发展,对认识这一点是有帮助的。摇滚乐开始过时,取而代之的是发源于岛屿上的音乐。摇滚乐否定身体,而这些“岛上音乐”象征的是随着波浪起伏的原始的身体。牛仔裤满街跑的时代过去之后,全裸开始大行其道。牛仔裤是把什么都展示出来,全裸则是什么也不展示。事实上,失去了象征意义和情感的身体变得空虚了,身体的性的含义和历史含义不复存在。在摇滚乐之后各种音乐先是吸取了非洲音乐的节奏,现在又大量采纳“岛上音乐”的元素。这都反映了现代西方人幻想着另一个身体和过另一种生活方式。于是,不同人种的人在“认识自身”这一问题上互相影响。当然,这一现象并非是第一次在历史上出现,但是不容否认的是,每次当它出现的时候,都会带来种族自我认识的危机:那些最不自信的个体和社会群体会垮掉,并出现两种截然不同但都有可能的结果,要么是人们开始揭露“侵略”,要么是人们满怀深情地宣告一个新的种族的诞生。这种互相影响的认知过程自然对时尚也是有影响力的:今天,白人都喜欢把皮肤晒成古铜色,把头发烫卷,而黑人则将皮肤漂白并把头发拉直。比如迈克尔·杰克逊,他作了很多次整容手术,就是为了改变他的外形,甚至可以说,他十分典型地反映了当代社会和身体映像的冲突。
寻找身体形象的社会行动在舞蹈里也可见一斑。1970年代初——工业社会时代——的舞蹈大量吸收了黑人舞蹈的元素。人们跳舞的时候如同机器般动作生硬,动作迅疾而不连贯。舞者时站、时蹲、时卧,摆出各种几何造型。这种新式舞蹈的目的不再是与他人建立关系,而是展示自我的能力。因此,人的动作也不再是柔和的,而是有棱有角的。这些姿势更加具有冲突性和进攻性,也让舞者更加孤独。“机器舞”把这类舞蹈推向了极致,也“机械化”地拯救了身体——它赋予身体一种功利性质的存在(但是,这绝非真正的身体)。这种“机器身体”很易受感情冲动和各种情感的影响,最原始的感觉和情感统治了人的心理,如今,“机器舞”已不再流行,但是这种“机器身体”映像在人的心理上的投影仍未消失。
到了1980年代末,“机器身体”销声匿迹之后,新的舞蹈又产生了,这些舞蹈来源于非洲(例如祖鲁)或是太平洋岛国,也有来自亚马孙森林的印第安人的。我们不仅穿得像祖鲁人,我们的思考、我们的生活、我们的表达方式,还有我们的舞蹈都像祖鲁人,很可能正是通过这些舞蹈和生活方式,西方社会表达出让身体成为去除一切的原始身体的欲望。
与摇滚乐密不可分的毒品也是对身体的否定和轻视的一种表现。至于对异国情调、香水、色彩、远方的景物的兴趣,都会使身体的自我色情倾向更加严重。现在,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倾向,即意图为自我色情找一个根源或是传统。于是,有人便在思想潮流、音乐流派,甚至餐饮文化里找这种所谓的传统。要知道,这种做法丝毫不意味着身体被更好地接受了——尤其在今天儿童与母亲关系过分亲密,心理上没有明显的父亲映像时更是如此,而缺少一个象征着强有力的父亲的映像,其结果就是儿童无法成为他自己。人们不禁要问,为了重新让心理和身体协调起来,妥协的办法是不是接受一个“好野人”的身体映像——我们的祖先曾拥有过的那种乌托邦似的身体映像吗?
“好野人”的裸体
仅仅在几年以前,全裸还被局限于某些特定的地方,可是现在,从早晨第一缕阳光照在沙滩上开始,就能看见全裸的晒日光浴的人,他们想把全身都晒成古铜色。但是,泳衣被扔在沙滩上,色情的梦想便也一诞生就死去了。这种刺眼的、丑陋的、毫无诗意的全裸是自我色情的一部分,而这种色情抬高了诸如暴露癖似的“局部冲动”。把所有都展示出来——就像借口要使语言清晰无误,而把话全说出来一样——是没有把身体“内心整合”的表现。而正常情况下,当6至8岁的儿童拒绝他的父母亲为他洗澡开始试图掩蔽自己的裸体时,这一心理整合就已经完成了。当然,这一心理任务在青春期将继续进行,目的在于把性化了的身体重新整合。在这两个时期,人感到害羞是正常的心理进程,反映了人对自己身体的认同。可惜的是,今天的社会风气没有向年轻人灌输这一观点。
裸体果真是身体舒适和自由的标志吗?果真是把身体从工业社会日常生活的种种限制中解脱出来的欲望的表现吗?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对两种人进行区分。第一种人是自然主义者。源于一种哲学传统,他们在大多数时间里在属于私人的空间里赤身裸体。另一种是刚刚到沙滩上(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就把衣服全脱光的城里人。第二种情况是对身体的否定,这些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展示的是什么。他们这样做是裸露癖的一种表现,因为他们所展示的——胸部和性器官——在正常情况下是引起情欲的部位。如果有的未成年人表现出对这种场面的反感,那正是表明他们对这些色情的部位很敏感,他们想把这些部位隐藏起来。他们想保护自己的隐私。事实上,如此展露身体,是要冒使身体失去引起情欲的功能的危险的。
沙滩上(或在城市里)的这种裸体完全没有引起情欲的功能。它所体现的是没有性的人群的性关系状况。这是另一种否认身体的方法:性越来越多地被展示,但这不仅没有激起享乐举动,反而带来了对性的漠视。现在有些人为了证明裸体是合理的,常常以别的文化作为参照理由:部落社会里人不是全裸的吗?这一理由不成立是因为它混淆了不同的文化,其思考的立场是不严肃的,更不必说这些人其实根本就没有对别种文化的确切认识。大家应该都还记得拉奥尼的欧洲之行吧。这位亚马孙森林某一部落的首领来到欧洲发出警告,说世界上最大的森林有可能会消失。在他多次发表讲话时,他都穿着和带着各式各样的饰物,要是在平时,他是不会穿这么多的,他没有否认自己的文化传统,但他也知道在和别的种族的社交中要穿衣服,他也并未感到穿衣服对身体有何不适。
现在,人们已经把裸体当成了一种能让身体继续活下去的“补形术”,其作用在于让工业社会里那些“失去了文化根的人”和“已经爆炸了的人”重新找到文化和人种的归属。工业社会中的人是自恋的,他们漠视前人留给他们的遗产,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由于这种过分的自满,他们希望扫清历史上的一切。现在他们终于把自己变得“赤裸裸”的了,他们问自己:“参照是不是真的存在呢?”……非洲人、南美的印第安人和一些太平洋岛国居民继承了他们的文化,是留住了他们最久远的“根”。至于我们,去模仿他们的行为,则是幼稚可笑的。这样做,潜意识里是想廉价地把别人的东西拿过来当成自己的根。在否认了我们自己的文化遗产之后,我们的所作所为如同历史的孤儿,性和身体行为都表现出想祛除这种孤独感的渴望。
“死亡”的意念盘旋在现代身体的上空。毒瘾,依赖性疾病如厌食症、善饥症,以及大量的忧郁症都以身体作为其进攻的目标。这些现代病是拒绝身体的疾病。由于缺少作为参照理想的身体映像,产生了这些自杀性的、追求原始感官享受的行为。而身体处于原始状态只可能是一时的,即使人们努力说服自己维持这种状态也无济于事。神秘的“永恒回归”是一个有吸引力的(尼采非常喜欢讨论这一点)且挥之不去的念头:要重新找回那个久已不存在的身体,因为这个身体的缺席是所有无力的源泉。而事实上,如果说日常生活中的动作可以反复做而不让人心感厌倦,强迫性行为的重复则是会使人厌烦的,使欲望消失的。强迫症患者害怕死于“敢于有欲望”,而在所有的强迫症态度的背后都存在着一种恐惧,即害怕自己处于险境。为了自我保护,个体会冒出许多挥之不去的奇怪念头。他们会反复地做同样的动作,以这些来掩饰正在堕落的身体,掩饰感觉上的真正冲突。他们以回到古代社会为借口,让自己的身体处于原始的最初状态。这是一种倒退。要知道,认为洞穴人、森林里的人、住在草房里的人,比现代人更真实,是一种把问题过分简单化的做法。
想让自己与或近或远的历史融为一体的狂热还有另一层含义,即表达了让自己的身体属于一种传统及其仪式和习惯的需要。“工业社会人”用了50年时间斩断他们与人种、文化、教育和宗教遗产的联系,而且还蔑视代代相传的不可或缺的生活经验。“工业社会人”想一切从零开始,想成为突然出现的、没有祖先的、没有历史的一代。这种奇怪的做法使他们成了孤独的一代。现实让现代人产生了“无所不能”的幻觉,他们是自恋的。但是,认为意识形态和科学是万能的则可能会伤害人本身。以它的名义,多少生命被浪费,又有多少生命堕落了!承认自己的根好像变成了一件令人羞愧的事情,但是,人没有根是很难发展的。每一代人,即使自己没意识到,也会以自己的方式运用文化遗产。有人喜欢编造家谱,他们没有了传统,没有了习俗,没有了信仰,甚至“没有了”父母。但是,矛盾的是,现在,一部电影、一首歌,或是一本书,只要它提到一点点那些消失的传统,它就必然会取得成功。
为了给自己一个将来,与过去相连对于人来说是必要的。我们有几个世纪的文化传统在身后,我们却否认了它,并且试图从别的人种那里借一个。从长期来看,这会使我们不属于“任何地方”,成为失去根的人。与自恋的现代人只顾眼前不同,我们的每一代先人在处理好眼前的事时,都考虑着后代。盖房子,种树,这些行为的着眼点都不是短期的,作为一种集体行为,它们反映了要拥有后代的意愿。“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在当时绝非流行的语言。是什么让我们感受到了威胁?是“生命太短暂了”,人们常这样说。在一个人的寿命不断增长的时代里,这是多么大的悖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