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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报当时甘露泽,酿成今日太虚春。
灵河辜负三生愿,湘馆凄凉再世人。
一自东风吹恨去,青山展却旧眉颦。
元妃念毕,众人都道:“到底是潇湘仙子与众不同。”元妃笑道:“我们警幻大师自然不屑与我们唱和的,我们小大奶奶我是知道的,诗上原本有限。二妹妹,你为什么也不做一首呢?”
迎春笑道:“臣妹平日原不会作诗,方才也正高高兴兴的在肚里打稿儿,也要诌几句的。如今见了这四首诗,把我的诗兴早唬到九霄云外去了!可惜宝丫头、云丫头、探丫头他们三人不能在座,若有他们三个人,今儿又成了诗社了。”
元妃叹了一口气,道:“幽明异路,我们如何能与他们唱和呢。我仔细想来,我们的字迹,他们除了扶乩,万不能够见的。倒是他们的字迹,我们倒能够见的。”黛玉忙问道:“幽明路隔,他们既不能见我们的字迹,我们又如何能见他们的字迹呢?”元妃道:“你原来不知。譬如昨日是除夕,今日是元旦,朝廷家皆有祭祀的定例,礼部撰的祭文,一经宣读焚化,我这里就得了即是庶民百姓家,所有逢时偶节焚化的金银币帛,以及悼挽的诗文,只要填注姓名,亦无不得之理。”秦可卿接口道:“林姑娘来此未久,或者不知。侄妇来此多年,每逢年节时令,总有家中焚化的金银币帛,都在牌坊外边堆着呢。今日五鼓伺候朝贺,尚未暇差人收龋”黛玉、迎春二人听了这番言语,眼圈儿一齐红了。你道为何?迎春心里想的是:孙绍祖那个没天良的,如何尚有夫妇之情,那里还想着年节的祭祀呢!黛玉心里想的是:自己并无父母兄弟,寄居外祖母家,此时也未必有人想着了。元妃瞧出他二人的光景来,正欲用言解释,只见一名宫娥进来,跪奏道:“尤三姑娘回来了,在宫门候旨。”众人听了,一齐大喜。元妃笑道:“我算着日子,他们也该有信儿了。怎么他一个人独自回来,凤丫头、鸳鸯呢,不知访着老太太了没有?请三姑娘进来罢。”宫娥答应而去。
不多一时,只见尤三姐全身的行装,走了进来,先与元妃行了大礼,后与众姊妹们叙了寒暄。元妃因尤三姐远行劳苦,即令移坐了首席。尤三姐谢了坐,遂将他三人同往地府,先在观音庵遇了秦钟,后来到了林府会见了贾母的话,从头至尾细述了一遍。元妃与众人听了,俱各大喜。黛玉听见他的父母现作丰都的城隍,又与贾母认了亲戚,真是喜出望外,忙问道:“三姐姐,你瞧我父母可还康健么?”尤三姐道:“你放心罢,姑老爷、姑太太两个老人家身子很好。虽系地府官员,也与人世无异,衙门里一天家热闹的什么似的。贾府上的珠大爷和司棋家两口子都在姑老爷衙门里呢。”黛玉听了,又是欢喜又是伤心,道:“三姐姐,你歇息几天,我可也要求你把我也送往地府走走,看看老太太和我母亲。”元妃笑道:“林妹妹,你想是喜欢糊涂了,你如何比得他们,你是这里有名儿的人,如何能私离职守呢?你若是应入地府去的,前日早已去了。”尤三姐道:“姑太太在那里想你,也急的什么似的。姑老爷说,必待明年任满转了天曹,方能相见呢。据我想来,如今已是正月初一了,大约今年里头总可以见面的,你又何必忙在这一会儿呢。”
元妃道:“凤丫头,鸳鸯他们怎么不回来?想是被老太太留住了。”尤三姐道:“老太太见了他们,喜欢的什么似的,舍不得教他们回来,所以林姑老爷就留下他们,等转了天曹时,和老太太一同来呢。”元妃道:“这却去好,我倒放了心了。”
迎春道:“我倒不承望司棋这个蹄子,他倒得了好处了。”尤三姐道:“现在他们两口子都送我来了,一则是林姑太太不放心,差他们来看看林妹妹,路上又给我作了伴儿;二则他也说要来看看你的。”迎春道:“他如今现在那里呢?”尤三姐道:“他如今现在林妹妹那里,同着晴雯看着收拾带来的东西呢。
林姑太太疼女孩儿的心胜,穿的、戴的、吃的、用的驮了两三驮子来了。”元妃笑道:“你这可不用伤心了,方才听见人家年节都有家中焚化的金银币帛,早把眼圈儿红了,你如今有了两三驮了,可要检好的分给我们众人些儿呢。”黛玉忙立起身来,笑道:“我母亲那里自必专另有娘娘的孝敬,就是众姊妹们自必也是有的,且待看了家书,即差人分送,只怕没有什么稀奇之物可备娘娘御用的,只好留着赏人罢了。”元妃笑道:“我是枢你玩呢,你自己留着用罢。我们如今位列仙班,这些衣物器具使也使不了的,姑妈又给你带了好些来,可见天下作父母的心也就说不尽了。宫娥们换热酒来,尤三姑娘也劳苦了,我们大家公敬三杯。我们也再吃几杯。今日早些儿吃饭,让林妹妹早些回去看看家书,他的心也就安稳了。”于是,宫娥们斟上热酒来,尤三姐连饮了三杯。然后大家又畅饮了一回,方才吃了饭。盥漱毕,散坐吃茶。
元妃向黛玉笑道:“林妹妹,你先回去瞧瞧家书,别的姊妹们没事,索性在我这里热闹一天,等晚上再都回去罢。”众人听了,一齐站了起来道:“蒙娘娘赐宴,俱已醉酒饱德,娘娘劳了半日,凤体也乏倦了,请回后宫歇歇罢。”说着,一齐走来叩谢。元妃立起身来,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敢强留了。二妹妹,替我送送客罢。”说毕,自回后宫去了。
这里,秦可卿拉了尤三姐的手,问道:“三姨儿,你见我兄弟来,你瞧他可比从前出息了么?”尤三姐道:“也没见怎么出息,越发学坏了。”尤二姐道:“怎么学坏了,想是你吃了他的亏了?”尤三姐道:“什么话呢!你们都听我姐姐近来说话越发没人样了。我倒没吃他的亏,你们这个主儿唏乎唏儿。
”秦氏道:“三姨儿的这个话,我越发不信了,这明是糟蹋我兄弟呢。他多大点子年纪,二婶娘虽然养不下他这么大的个儿子,当日也就很疼过他,我不信他就敢在二婶娘面前无礼!”
尤三姐笑道:“你不必着急,不是他有意,是认错了人了。说起来话长,等咱们到了家里,慢慢的告诉你们。”迎春送至宫门。向黛玉笑道:“林妹妹,你回去料理妥当了,教司棋晚上到我这里来。”黛玉道:“我知道了,二姐姐请回去罢。”又向尤三姐道:“三姐姐今儿也劳乏了,暂请回家与二姐姐说说话儿。明日我亲身过去给你磕头道谢。”尤三姐与众人齐道:“你请回去罢,我们明日会齐了,还要给你道喜去呢。”于是,大家作别,分路各自回家不提。
且说林黛玉领了金钏儿同几个仙女们回到绛珠宫,早有晴雯同了司棋迎接出来,笑道:“姑娘回来了,今日酒席如何散得这样早?”黛玉道:“娘娘因为他们来了,所以教早些散了。
”说毕,进了套间,先向上给贾母并自己的父母请了安,司棋这才走来与黛玉磕头。黛玉忙拉他起来,道:“老太太和我父亲母亲可还康健?”司棋道:“老太太、姑老爷、姑太太都好,恐怕姑娘想念,所以差了我来瞧瞧姑娘,大约年内姑老爷必然高升的,那时骨肉完聚,教姑娘不要发急,耐着些儿罢。所有给姑娘带来的衣物,才和晴雯姐姐照数查点清楚,一一的收好了。小炕桌上放的是姑老爷的书子。”黛玉听了,便伸手从桌上取了家书,只见笺上大书“爱女玉儿手拆”六个字,由不得落下泪来。拆去护封,留神细看,上写道:汝父母不德,中年相继殒谢,幸邀天眷,补授丰都城隍,亦无所苦。惟念遗汝,茕茕弱息,靡所依恃。
幸赖汝外祖母慈庇,移取京师,寄食十年,伤心千里。
方幸抚育成人,年已及笄。秦楼弄玉,何愁引凤之箫;瑶岛飞琼,不少钿车之驾。何期修短随化,忽罹天亡。
前因外祖母归泉,始悉颠末。因而大索幽冥,殊无影响。正在痛悼间,熙凤侄妇来辕,始知汝名列仙班,荣登紫府,神游缈缥之乡,雅得潇湘之号。儿女之情虽殷,女母之心稍慰。今我幽冥职任已满十年,待转天曹,相逢有日。嘱汝慎勿悲伤,时加珍重。兹因尤氏闺秀回车,特差司棋夫妇同来看视。并寄汝衣饰若干、尺头若干、玩具若干、食品若干。外进元妃娘娘并致众姊妹不腆之仪,统即照数查收可也。
黛玉看毕,扑簌簌眼中流下泪来。晴雯在旁劝道:“姑娘,我才听见司棋说,姑老爷、姑太太现做地府城隍,又和老太太认了亲,姑娘听见很该喜欢才是。况且姑老爷不久的高升了,就要见面的,何苦来大年初一的尽自只是伤心呢!”黛玉听了,便也拭了眼泪,向司棋道:“二姑娘教你晚上过去呢,依我说你吃了饭就早些去。晴雯姐姐把方才给娘娘和二姑娘的礼物查了出来,就交给司棋姑娘送了过去。别位姊妹的,也按名查了出来,明日再送罢。”晴雯、司棋二人答应而去。只见金钏儿端上茶来放在桌上,道:“潘又安在院子里给姑娘磕头呢。”
黛玉道:“教他在外头歇着罢,等我写了回书,仍旧差他们夫妇回去呢。这里是仙人所在,教他在外边住着不可多事。”金钏儿听了,便自告诉潘又安去了。
黛玉这里端起茶来正然吃茶,只见香菱手内提着两个包袱,笑嘻嘻的走了进来。黛玉道:“咱们一块儿走着,怎么眼错不见的你往那里去了?”香菱笑道:“方才大家分路的时候,小大奶奶点手儿叫我,我就跟了他去了。到了牌坊那边,果然有些衣箱包袱,都是各人家中寄来的,我就将我的一个拿了出来,还有你的一个,我也带了来了。”说着,便将一个包袱递与黛玉。黛玉接来一看,上写着“林颦卿妹妹收拆”,下写“愚姊薛宝钗封寄”。黛玉看了眼圈儿一红,道:“原来宝姐姐他还想着我呢。”遂将包袱轻轻的打开,只见里面无非绸缎金银之类。又有一封书子,面上写着“颦卿妹妹玉展”。黛玉见了,心中越发感激,便教金钏儿点上灯来,拆开留神细看。未知宝钗书内是何言辞,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试真诚果明心见性
施手段许起死回生
话说林黛玉见了宝钗的书子,不胜伤感,乃命金钏儿点上灯来,拆去封皮,留神细看,乃是一首五言排律诗。仔细读道:久结金兰契,相怜绝世姿。
花前肩每并,月下步同移。
午倦停针早,宵长罢绣迟。
清谈消俗障,雅谑解人颐。
酒向怡红品,茶凭栊翠遗。
海棠争步韵,芦雪戏联诗。
再建桃花社,重填柳絮词。
韶华惊半改,气运叹中衰。
雁序伤兄劣,萱堂赖母慈。
望希家有凤,误娶嫂为狮。
苦口咈吾谏,甘心受彼欺。
兼葭欣倚玉,月老许牵丝。
青鸟传佳信,红鸾近吉期。
结缡矜得偶,梁疾忽生悲。
瞥见金莺恼,频窥雪雁疑。
绛轩虚好梦,湘馆痛相思。
况我于归日,当卿属纩时。
焚巾怜妹苦,托钵痛郎痴。
红叶句休赋,白头吟敢辞。
悠悠生死恨,只我两人知。
俚句书呈
颦卿贤妹妆次愚姊薛宝钗敛衽
黛玉读毕,不禁一阵伤心,眼中流下泪来。此时,香菱已将自己的包袱看过收好了,走来见黛玉手持诗笺眼中流泪,忙伸手接来,仔细也读了一遍。读到“误娶嫂为狮”之句,不觉触起他的旧恨,也就眼泪汪汪的伤起心来。晴雯走了进来,道:“你们两个人又是怎么了?对头儿哭成红眼妈儿似的。”香菱道:“这是我们宝姑娘给林姑娘寄来的一封书子,所以林姑娘看了在这里伤心呢。”晴雯道:“你念给我听一听。”香菱道:“是一首五言排律诗。”晴雯听了把头一扭,道:“好容易盼他们一个字儿来,再不肯明明白白的写几句话儿,总是闹什么湿咧干咧的,教人家连一句儿也不懂得。我就来了这几年,也总没个亲人儿给我焚化些什么,只记得那一年秋天,又不是年,又不是节,忽然小大奶奶他们在牌楼那边得了一副冰鲛糓,上头长篇大论的不知写的都是些什么,说是宝二爷给我寄来的。
我又不认得字,求他们念给我听听,谁知小大奶奶也认不得字,幸亏尤家二姨儿、三姨儿他们两人,大伙儿凑着,这才结结巴巴的念了一遍,我也不懂说的都是些什么,只记得有什么芙蓉花儿朵儿的。”黛玉听了,忙道:“是了,那就是宝二爷祭你的《芙蓉女儿诔》。那一年祭你的时候,我还瞧见了,那里头还有我替他改下的呢。这张字你还收着了么?”晴雯道:“那时他们念了,我一句也不懂,求他三个给我讲讲,他们也不懂得。我就赌气子叠了一叠,夹在我的样本儿里头了,不知如今还有没有?等我找一找去。”
说毕,便去拿了个针线笸萝来,取出样本,翻了几页,果见有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