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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负我是个女孩儿家,嘴里说不出别的话来,由着你赖去罢了!我也不和你分辨了,我且问你,你前儿给我的诗上有‘托钵恸郎痴’之句,你知道你们那一个当了和尚如今现在那里呢?”宝钗笑道:“嗳哟,你怎么说他是我们的那一个来了!
我可知道他如今现在那里呢?昨儿太太还梦见他,说要到天上找你去呢。我看他明儿到了天上找着了你,那会子你可又说他是谁们的那一个呢。”黛玉听了,又笑道:“姐姐,你也不必和我说这样的话。我且问你,譬如你如今果然要到了我那里,我一定要劝他早些回家来,你可喜欢不喜欢呢?”宝钗笑道:“那也只看妹妹待姐姐的情分罢了。”黛玉又笑道:“设若他不到天上去,就从这里回家,只怕那时姐姐也就未必肯想起妹妹来了。”宝钗听了发急道:“颦儿,你怎么又说起这样狡诈话来了!我前儿的诗,难道还说的不恳切么?”黛玉嘻嘻的笑道:“我说的是玩话,宝丫头又着了急了。我也不和你说了,我给你个字儿,你自己看去罢。”
说毕,便将宝玉的书启从笼袖里取了出来递与宝钗。宝钗接来拆去封皮,仔细看去,只见上写道:怡红院浊玉,谨奉书蘅芜君姐姐妆次:窃玉迂迷成性,一往情痴。五内私衷,谅蒙矜耍自来青埂之峰,遂悟黄庭之秘。幸得半年砥砺,竟能三月不违。
片帆宝筏,早渡孽海迷津;一瓣心香,重入太虚幻境。
潇湘仙子悲联再世之缘;芙蓉女儿喜践三生之约。缔旧盟于碧落,愧无月老牵丝;奉新使于黄泉,再觅冰人执斧。惟愿六礼早成,虽千里而何惮;但使一生愿遂,纵万死其奚辞。第念遄征既久,岁月云遥。高堂有倚闾之愁,闺中有白头之叹。揆义难安,扪心弗忍。
知孟光之贤淑,灯前快读佳篇;借倩女之离魂,月下代呈雁字。况赖仙师慈庇,许我玉返蓝田;更蒙上帝鸿慈,并使珠还合浦。敬陈颠末,封上阁端。此后尚祈问寒问暖,奉彼堂上二人;将来更望鼓瑟鼓琴,联我一床三好。书不尽言,余容面晤。
宝钗看毕,不觉惊喜异常。乃先将黛玉按在怀内,笑问道:“你这个呢,你可得给我说说,他到底是谁们的那一个?”黛玉笑央道:“我再不敢说这个话了。好姐姐,饶了我罢。”宝钗笑道:“央及不中用,你总得给我说了,我才饶你呢。”说着,便要胳肢他。弄得黛玉无可奈何,满脸飞红的只得拿手把宝钗指了一指。又把自己也指了一指。宝钗这才笑着松了手,饶了他了。复又拿起书子来,指着问道:“这两句我怎么不大懂得呢?‘奉新使于黄泉,再觅冰人执斧’,这是怎么讲呢?”
黛玉笑着附在宝钗耳边,将宝玉的来去行踪,并自己的父母现做丰都城隍,与贾母认了亲的话,细述了一遍。宝钗听了不胜大喜过望,忙问道:“如今说来,这回生的一节却是千真万真的了?”黛玉道:“这也是香菱姐姐他父亲给的书子上如此写的,大约定期在七月十五日。又说未来的天机不敢十分泄漏。
我们也参解不透,只好听着罢了。才刚儿我和香菱姐姐一同来的,他在你们家里看姨妈去了。”宝钗听了惊喜道:“原来这个太虚幻境内,也不止单是你一个人了!”黛玉又将太虚幻境自元妃以下诸人,并凤姐、鸳鸯前往地府的话说了一遍。宝钗笑道:“这样说起来,你们那里倒比家里还热闹些儿。好妹妹,你有什么法儿把我也引到太虚幻境去瞧瞧他们,这可能不能呢?
”黛玉听了沉思了一会道:“这也容易,前儿香菱姐姐他父亲给了他两种名香,一名返魂香,一名寻梦香,方才我们俩人就是点了返魂香才能到家来的。等我回去向他讨几支寻梦香,差晴雯姐姐给你送了来,凭你随时点用,但须意秉虔诚,便可梦入太虚。只是切忌孕娠之人。”
宝钗听了切忌孕娠的话,由不得脸就飞红起来。黛玉瞧出他的光景来,便顺手在宝钗的怀里摸了一摸,笑道:“宝姐姐,你不要瞒我,你实告诉我,我也好算着日子差晴雯来,一则道喜,二则送香。大约总要满了月,才可点得香的。”宝钗听了,料难隐瞒,只得又附在黛玉耳边告诉他,已经怀孕有七八个月了。黛玉听了十分欢喜,便也附在宝钗的耳边笑道:“姐姐你到了分娩之时也留点心儿,只怕小孩儿口中也衔着一块玉似的。
”宝钗听了,“呸”的啐了他一口,自己也笑起来。
只见黛玉忽然立起身来,道:“宝姐姐,你好生将养着罢,心里也不用烦恼了,舅舅、舅母上替我请安,姊妹们都替我问好罢。时光也不早了,我还要瞧瞧紫鹃去呢,难为他服侍了我一常你只把我方才说的话记着些儿就是了。”宝钗听了连忙一把拉住,道:“妹妹,我还有话问你。你才说香菱的父亲,他原是从小儿买来的,如今他父亲到底是谁呢?”黛玉道:“明日你见了姨妈,姨妈自然要告诉你呢。”说毕,将宝钗使劲儿推了一把!
宝钗忽从梦中惊醒,尚觉心头突突的乱跳。定了一定神,细将黛玉的面貌,并梦中所言之事,摹拟着想了一番,心中甚是惊异。又在枕边摸了一摸,像人个纸片儿似的。连忙坐了起来,披上衣裳,在四下里望了一望,但见满屋昏黑,窗纸微明,便叫莺儿。此时,莺儿正在板壁外榻上睡醒,刚伸懒腰,一闻呼唤,忙答应了一声,只听宝钗叫道:“快点灯来!”莺儿揉了揉眼,披上衣裳,下床找了火煤,在熏笼内点着,点起灯来,问道:“姑娘这会子要灯作什么?敢是你肚里疼了么?”宝钗道:“胡说,拿灯来罢。”莺儿忙将灯台执到宝钗的面前,宝钗便将字贴儿拿在灯下一看,果然是一张泥金桃红花笺,上面的笔迹果是宝玉写的。又细细的读了一遍,与方才梦中的一字儿不差,心中愈加惊异。莺儿问道:“姑娘,你怎么半夜三更的又看起字贴儿来了,想是前儿王太医给的那个保产无忧散的药方儿?”宝钗使性子道:“你别管他,把灯放在桌子上,你睡你的觉去罢!”莺儿不敢再问,只得轻轻的放下灯台,各自睡去了。
这里宝钗又将书启拿来,迎着灯亮儿翻覆看了一回,心下暗忖:莫非黛玉真是成了仙了,宝玉真是修的得了道了?若说梦境迷离,怎么又有这一封书子呢”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道:“莫非我还在梦中未醒?怎么又有莺儿点灯呢?”正然呆想,只听史湘云在旁边伸懒腰打哈息。忙回过头看时,只见湘云正在将醒未醒之时,手足并伸,几乎把被儿都登开了。宝钗心下猛省,忙推他道:“云妹妹,你醒醒儿!”湘云惊醒,睁眼一看,只见宝钗披衣拥被而坐,又见点着灯烛,忙问道:“宝姐姐,你怎么了,莫非有个恭喜的信儿了么?”宝钗笑道:“你怎么也和莺儿他们一般的见识呢?你也披上衣服坐起来,我教你瞧个东西。”湘云听了,也便披衣坐起。宝钗将书启递与湘云,又伸手将桌上的灯台移近了些。湘云接来,迎着灯光仔细看了一遍,不禁大惊道:“半府三更的,这个字儿是那里来的呢?”
宝钗便将黛玉的灵魂托梦寄书的始末,细细的述了一遍。湘云听了也就大喜过望,道:“姐姐,你明儿一早就差人接了姨妈来问问,如果姨妈也梦见香菱来,这件事可就千真万真了。怎么林丫头给你托梦,说了这半夜的话儿,你们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儿?”宝钗笑道:“你这个话说的又招人笑了,他一个人的魂如何能入两个人的梦呢?”湘云听了,又拿起书子来看了一遍,道:“你明儿何不把这个书子送到上头去看看,也教他们两位老人家喜欢喜欢!”宝钗道:“我的意思,这个书子倒不必教老爷、太太看见。你瞧他这上头的话,全说的是我们的些私情,恐怕老爷看了反要生气。我明儿只把梦见林妹妹的话告知太太就是了。再者,我妈妈来了,说他也梦见了香菱,这也就有几分儿可信了,何必在乎这封书子呢?”说着,又将书子看了一遍,叠了个方胜儿,伸手在窗棂上拔了一条带线的针来,将自己贴身穿的红绫小袄襟子拆开,将书子放在里头仍旧缝好。
又与湘云说了会子话儿,不觉鸡唱天明,一齐穿了衣服起来。
梳洗已毕,莺儿、翠缕刚然收拾了卧具。
只见惜春忙忙的走了进来,急问道:“宝姐姐,你昨儿昨上梦见林姐姐来没有?”宝钗听了,吃一大惊道:“四姑娘,你怎么知道的?”惜春道:“才刚儿紫鹃告诉我说,他昨晚梦见林姑娘来了,和他说了好一会的话,说的那些话还都是有来有去的。他说原是给你托梦来的。我听着奇怪的很,所以我才梳了头洗了脸,先到这里来问问,你到底也做梦来没有?”宝钗和湘云听了都大加惊异。宝钗便将梦见黛玉的话告诉了惜春一遍,惜春不禁狂喜起来,道:“这样说来,林姐姐一定是成了仙了,宝哥哥也一定是得了道了。大约回生的事也是真的了,这也实在是人人意想不到之事。我们喝了茶,同到上房去告诉了太太,也教他老人家听着喜欢喜欢。且等到七月间再看罢!”
大家正然吃茶议论,只听外边房里,紫鹃、莺儿拌起嘴来。
莺儿嚷道:“我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你也不该就骂我呀!难道你比林姑娘还难缠些儿么?”又听紫鹃道:“我骂你什么来?
你为什么说林姑娘不害臊,死里活里的缠住了宝二爷的话呢!
别说你这样的赔房丫头,就是二奶奶,这如今也不好意思说出林姑娘这样的话来。”又听莺儿道:“你不用和我厉害,你有本事能把林姑娘从棺材里抽了起来,我才服你呢!”又听紫鹃道:“你有本事能把宝二爷留住,不教他当和尚去我才服你呢!
”宝钗、惜春听了,正待要发作他们,只见湘云笑嘻嘻的走去,将他二人拧着耳朵拉了进来,笑道:“你们两个小蹄子,为什么好好的作起怪来了?你们也想想,你们的两个主儿平日是怎样和气的,如今一个死了,一个活的,仍然是你疼我我爱你的!
怎么你们这两个蹄子,倒替他们两个吃起瞎醋来了。”说的莺儿、紫鹃俱各低头无语。湘云又笑道:“宝姐姐,你们这两个丫头真是一对儿好的,一个是莺弄巧簧,一个是鹃啼碧血,真正难得。等我把宝哥哥的书子改一改,‘联我一床三好’把三字再添两笔,改成五字好不好呢?”宝钗听了,恐怕惜春追问书子的话,忙与湘云递了个眼色,笑道:“云丫头,你收了你的贫嘴罢。”正然说笑时,忽有人来报道:“姨太太来了。”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小宁馨喜降荣禧堂
母蝗虫再醉怡红院
话话宝钗、湘云、惜春三人正然说笑,只见老婆子们报道:“姨太太来了!”三人听了,更加惊异,连忙一齐奔至上房。
只见薛姨妈刚和王夫人叙过了寒温,才甫坐定。一见他三人进来,薛姨妈便问宝钗道:“姑娘,你昨晚梦见你林妹妹来没有?
”宝钗听了,笑道:“我猜妈妈昨晚必是梦见香菱来。”王夫人听了,诧异道:“怎么你们娘儿俩今儿才见面,可就彼此都知道昨儿晚上做的梦了呢?”薛姨妈道:“姐姐,你说真真的奇怪极了。昨儿晚上,我梦见香菱家来了,他告诉我说,他自从死后就认着了他父亲。他父亲已经修成半仙了,名字叫个什么甄士隐,引他同妙玉的灵魂,都送到警幻仙姑处,那个地名叫个什么境来?”宝钗忙道:“敢是太虚幻境?”薛姨妈点头道:“就是的,我也学不上这个字儿来了。他还说元妃娘娘、迎姑娘、林姑娘、东府里的小蓉大奶奶、尤家姊妹两个、栊翠庵的妙师父,还有晴雯、金钏儿、瑞珠儿诸人都在那里,一块儿住的怪热闹的。”王夫人听了不胜惊讶道:“从来没有听见这样的奇事。他们这些人已经死了,怎么亲戚主仆的魂灵儿还能够聚在一块儿住着,这竟是死了和活着是一样的了。”
薛姨妈道:“还有奇异的事呢。他还说你们林家姑老爷、姑太太如今现做丰都的城隍,和老太太认了亲了。如今连凤丫头、鸳鸯、珠大外甥都在姑老爷衙门里住着呢。”王夫人听了,更为诧异道:“常听见人说,阴间和阳间是一样的,谁又看见来呢?依这么说起来,果然也是真有的事了。”
薛姨妈又道:“还有比这个更奇的事呢。他又说,前日宝玉同柳湘莲也到了太虚幻境了。”王夫人听了大惊道:“这又怪极了,我前儿晚上就梦见宝玉同一个年轻的小道士,要到天上找林姑娘去呢,那个小道士莫非就是柳湘莲。不知这个柳湘莲又是一个什么人呢””薛姨妈道:“姐姐你怎么忘了呢?这个柳湘莲就是蟠儿的好朋友。先前蟠儿挨过他的打,后来蟠儿贸易回来,路上遇见了贼,他又救了,从此两个人便结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