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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白雀神龟-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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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到一朵很漂亮的花,被它那蓝色的硕大花瓣所迷惑而弯下腰去。
  我警告她说:“别采!那是毒花。”
  她有些惊讶地抽回手来,看了看那朵花,又看了看我。
  “这儿不是我的草原,”她垂着首说,“这些花我都不认识了。我不知道它有毒。”
  “我昨天看到一匹漂亮的马,我看到马吃它了。”我说。我知道她喜欢花,要不然她的帐篷里也不会有那么多花枝缠绕的装饰了。
  蛮舞云萤亭亭玉立在月光之下,她穿得很少,光着脚,就像那天晚上我在帐篷里看到她时的那身装束,在轻纱的下面露出了光洁的腿肚子。月光让一切都变得不真实。我的头又晕了。
  “这里是我的家又不是我的家,他们说这儿也是蛮舞原,”她对我说,“可我找不到过去能看到的那些东西了。”
  她看上去非常忧伤,我想让她高兴一点,于是踢着马走近了一点。
  “我知道沼泽地边上有许多这样的花,有些比这还漂亮,那里的花没有毒,那里还有天鹅和黑水獭。”
  “是吗?是在沼泽地那边吗?”她用修长的指头摸了摸我骑着的那匹马的头。我看到一双冰凉忧郁的目光。“你的小红马好漂亮啊,你是个很威风的小骑手呢。”她说。
  其实我的小红马脾气很倔,它不听话,喜欢往斜里走,我也懒得拉它的缰,总是由着它乱走,可是听了她的表扬,我便往它肚子上狠狠地踢了一脚,让它站直了身子,用马头对着蛮舞的公主。
  “带上我一起去,好吗?”她说,声音轻柔得仿佛落到地上的若有若无的月光。
  我想到那些消失在沼泽地深处的狼,还有那个我想跟他学东西的白衣人,犹豫了一下。可是她正在看着我,她的那双大眼睛让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了。没有人可以拒绝这样一双眼睛。
  “好吧,”我说,“我们到了那儿,快快地看一下,就回来。”
  “是啊,很快就回来了。”她笑了一下。
  那一段月光下的奔驰如梦如幻。我嗅到她身上的香气,仿佛腾在云气里。小红马扬鬓奋蹄,跑得很努力。
  “那匹马后来怎么样了?”她搂着我的身子问。
  “它大概是那匹马肚子里唯一的毒花吧,”我说,“哦驾驾。”
  四下里的草原一片寂静,只有夜枭孤单的叫声在远处回荡。
  缠绕的双月在云里穿梭,明明暗暗。她的目光并不在我身上。那里的水边有另一个人。
  他拉着匹漂亮的大青马。他的马比我的小红马雄健漂亮多了。这就是那位青甲的武士,我看到他那高挺的鼻子在上唇投下一道明显的阴影。我以前没有注意到他眼睛里的怒气消散掉的时候,其实很英俊漂亮。
  她早知道他会在那儿似的。
  “谢谢你带我过来,你可以自己回去了,好吗?”她用手温柔地推我。其实她不用推我,我也知道啦。她要找的人是他啊。
  “我夜夜都在这里等你,等得岩石都要开裂了。”他说。
  “嘘——别说了。”她说,掉头又看了看我,“小兄弟,你快走吧。别跟任何人说,好吗?”
  我拉起马掉头往营地里跑去。这里离营地有二十来里地,我的小马跑起来要一个来时辰呢。如果跑得快一点,夜宴还没有结束,我还能吃上刚下架的烤鹿肉呢。
  等我赶到营地的时候,时间刚刚好,鹿肉冒着扑鼻的香气,而且没有多少人和我抢它。他们许多人喝得俯卧在地,或者仰面朝天地躺着,还在高呼畅饮。跳舞的女人们已经不见了。现在是那些男人们自己在跳,他们光着上身,把酒倒在自己的身上,舞动着光亮亮的刀子在跳。
  我在烤鹿架那儿远远地看到那名短眉毛的黑甲武士走到吕贵觥的身边俯身说了些什么,吕贵觥铁青着脸走到自己的金帐里,然后又急匆匆地走了出来。他走得太匆忙,撞翻了一位侍女端的汤盆,他那件漂亮的金线缎衣上洒满了鲜美的汤水。侍女低低地叫了一声,跪了下来。吕贵觥转身怒视她,打了个手势,我看到几名黑甲的武士拥上来把她拖了出去。
  他的眼睛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也许还有惊慌。我想,他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所畏惧,这也是个可怜的男人呢。
  营地里似乎变乱了。那些光膀子的青阳汉子被急匆匆地摇醒,只有蛮舞人还在继续喝酒和睡觉。青阳人骑上马,他们脸上都露出生气的神情,几队骑兵分左右轰隆隆地跑出了营帐的辕门,还有些骑兵就在营地里乱跑,碰到还站着的人就扑上去问什么。
  一匹铁甲铿然的马慢步跑过来,把地上的草叶踢到空中。马上那个凶恶的虎豹骑兵按着鞍,探下身来喊道,“小孩,你看到什么人出去了没有?”
  “他们在吵什么呀?”云罄骑着她的小白马跑过来问我,“原来你也没睡着,正好我也睡不着啊,我们一块去湖边玩吧。”
  “我不去。”我说,挥鞭打开她伸过来的手。
  云罄委屈地哭了起来。我那一鞭子敲得大概重了点,不过我还是没有理她,而是打着小红马飞跑了起来,一边跑我还一边踢它的肚子。它可不喜欢人家这样踢它的肚子。
  那儿是最隐秘的沼泽。没有去过那儿的猎人的指点,他们可找不到蛮舞的公主,也许他们会以为她也被狼抓走了,那样就没事了吧。
  我拼命地跑着,可是小红马不听话地扭着脖子,非要斜着跑,我使劲地想把它拧过来,结果它摔倒了,我滚倒在一大片蓝汪汪的毒花丛中。
  在蛮舞人临时的简陋营地里,我苏醒了过来,全身上下一点伤都没有。
  “楚叶,”我蛮横地喊着说,“我要吃奶!”
  那天清晨,我看到青阳的金匠,在全力打造一张漂亮的绘刻着缠绕的双月的金盘子。我还看见蛮舞的青甲武士独自在墨弦河边刷他的马,马肚子上那些蓝色的泥斑被一点一点冲入河里。
  “青阳的王子就要回去了。”楚叶告诉我说。
  “贡赋也收了,人也见了,兵也阅了,围也打了,叨扰良久,我该设宴一次回请蛮舞的各位大人。”吕贵觥说。他两眼因为酗酒过度而发红,以那长如鹭鸶的脖子从马背上伸下来俯瞰蛮舞王。蛮舞王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似乎不是开玩笑的模样,不由得受宠若惊:“不敢当,不敢当。”我舅舅胖胖的脸上飞起一坨红来,他再三辞谢,不过青阳王子还是执意要办这么一次宴席,使用的菜料餐具酒水厨师还都是从青阳带过来。
  那一晚上的宴会盛况更要超过了前次,营地里所有的人都要参加,可是青阳的那些骑兵却没有来赴宴。青阳人将带来的所有的木桶装着的青阳魂尽数打开,醇厚的美酒如溪水般哗啦啦地流淌,那浓郁的香气让飞过营地的鸟儿们都坠落了下来。鱼翅、熊掌、擎梁半岛的猕猴脑,冰炎地海的角鲸舌、莫合云岭的白鹿唇……诸班珍奇佳肴流水介送上席来。青阳人带来的那些歌姬和舞姬,在席间那些红绡笼罩的灯笼下曼声而歌婆娑起舞,其华丽装束要胜过蛮舞的女人十倍,白胡子白眉毛的吟游诗人跪在地上弹着琴,要为王子的这次围猎当场赋诗,再用古老的韵格调弹唱出来。这些歌赋华丽而繁盛,从被酒泡软了的嗓子中重重叠叠地婉转而出,听起来极其受用。他们虽然灭了白梨城,但白梨从东陆带来的许多习俗已经深入到草原中心。青阳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
  酒到半酣的时候,青阳王子端起一角酒,环顾四周说:“我还有件漂亮的东西要给大家欣赏。这是我这次到蛮舞原所得最好之物,就送给蛮舞诸位大人为礼,也作为我青阳和蛮舞结盟为友的信物。”
  蛮舞王喜上眉梢,连忙离席叩谢。吕贵觥大手摆了摆,他身后的护卫向后退开,把营帐的门让了开来。
  黑甲的将军把手放到了自己的刀柄上,他的头转向了另一边。我已经知道他们要送什么东西出来了。
  他们听到帐内传来四名青阳的斡勃勒抬着重物发出的微微呻吟声,他们端出来的,果然是那面巨大的金盘子。青阳王子的金帐前虽然端坐着两万人,却都寂然无语,连一声粗重的呼吸都没有。烛火在芯上跳动。
  全身赤裸的蛮舞云萤就坐在那面金灿灿的盘子上。她盘腿而坐,肤如凝脂,肩膀的曲线犹如光滑的贝壳,乳房是两颗晶莹的水滴,长长的腿交叉着如月光下白色的树杈。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萦绕如水纹波动,像是一条河流围绕着我们,一条自由自在的河流。她依旧美丽如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道阴影,唇上带着超然物外的微笑。她不会再为月光和带毒的花儿忧郁,也不会再为草原的夜凉如水而哀伤了。她端坐在青阳匠人手艺出众的金盘子上,脖子上一道细细的红痕使她远离俗世,只接受众人视线的膜拜。这种解脱让她脸上放射出耀眼的光芒,那光芒刺伤了我的眼睛,让它们红肿流泪。
  我流着泪看见坐在远处角落里那位青年武士叫了一声,用手掩住自己的脸。他那一声惊醒了许多人,他们坐在地上,用屁股向后退去,桌子上的东西打翻了一地。黑甲将军轻轻吹了声口哨,青阳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把空地周围围住了,他们都把手放在自己的武器上,冷冰冰的眼珠看着场间。他们看着那个女人的目光和蛮舞人看自己的女儿是不同的。不知道他们的镇静是不是装出来的,
  赤蛮半跪而起,手按刀柄,望向蛮舞的王。我了解赤蛮,只要给他一个眼色,他就会为了这个其他部族的人,和那些虎豹骑拼命的。
  但蛮舞王丧魂落魄,瘫软在地,一个酒樽扣倒在他身上,他的手哆哆嗦嗦地几次想把它挪开,都没能拿动它。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和赤蛮对视过。虽然赤蛮在蛮舞部落的地位依旧低下,但那天以后,他看蛮舞王的目光是鄙夷和同情的,如同看一匹待宰的小马。
  吕贵觥就这么打碎了蛮舞人最珍贵的花瓶,可他自然不必为此愧疚。虎豹骑在那片隐秘的沼泽地里找到了她,那个窝棚里还有其他男人停留过的痕迹。吕贵觥办了这事,并没有多停留一晚。在那天晚上的神奇宴会上,他蹬翻了横在他和蛮舞王之间的桌子,然后翻身上马。他的仆从和五百名虎豹骑随即跟着上马。他们的马早就备好了,他们绝尘而去,再不回顾。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好多天,让他们都害怕我是不是会瞎了,但大合萨用药如神,他的药大概连死人都能救活。他把豆蔻花的种子泡在水里,然后用那水在我的眼皮上轻轻揉搓,他用丁香花、海棠果、马尾巴和木炭混合起来的粉末烧起来,用细细的烟熏我的眼睛,如此三日三夜,于是我又能看见东西了,甚至比原来看得还要清晰。我看到薄雪再次降到蛮舞原上,墨弦河的冬季就这么悄然来临了。天地之间转眼又变成白苍苍的一片,留不下一个脚印。真是让人感到寂寞啊。
  我从来都没有料到那个如此深地把自己的痕迹雕刻在瀛棘的历史里,雕刻在我的记忆中的人是如此轻快、不留痕迹地出现。
  云罄和我依旧很好。她不记得我抽她的那一鞭子了。也许蛮舞王下了严令,没有人提青阳人的事,于是它们就被遗忘了,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过去。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一个夜晚的风很大,四野里仿佛有号角的声音,星星在黑色的云里浮动。大合萨突然在他的毛皮铺盖里睁开眼睛,他说:“有客人来了。”星斗仿佛自天上倾倒下来。所有的狼都在嚎叫。那一刻正是月牙湖刚开始结冰的时候,朦胧的雾在湖面上来来去去,仿佛云气漂浮在冰上。
  在白天的时候,冰湖一望无边,有如一面湛蓝色的不停散发寒气的镜子扣在草原上。此时的寒冷还不足以将它彻底冻实,裂缝和薄冰覆盖的冰窟窿照例成了月牙湖布下的众多死亡陷阱。就连灵巧狡诈的冰狐也不敢从上面溜过。
  但那一天夜里,却有一匹白马的蹄声在冰面上响起。哨兵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在月光下跳着奇怪的舞蹈,它雍容大度地跳过那些冰窟窿和裂缝,似乎每一步踏出去都是算计好的。哨兵也傻了眼,就看着这一骑在这样的天气里,如履平地地穿过了月牙湖而来,进入我们的营帐。马蹄声惊醒了许多人,让他们在这样的寒夜里起身抛开帷幕朝外看。
  马上的骑者直驱蛮舞王的金帐,在帐前的栓马柱子上系好马。他外披着一件玄色如意纹黑獭大氅,内里却是一袭白得脱俗的长衣。若是寻常人等,不待通报就直闯金帐,定然会被守帐的卫士不警告就放箭射倒,但守帐的卫士见着这个步履从容的人物,竟然不敢造次,上前打问。
  “你去通报蛮舞王,古弥远来了。”
  那卫士四十来岁,也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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