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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须知通一线道处壁立千仞,壁立千仞处通一线道。”《五灯》卷20《道谦》如果禅机耸峭,则初学难有悟入之处;如果禅机平实,则初学又不能直截悟入。所以禅者接机,在平易处显奇峭,在奇峭处显平易。言非言,指非指,因此参学者必须见月忘指。“若是念话之流,君向西秦,我之东鲁,用唐人郑谷《淮上与友人别》“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之意,《全唐诗》卷675。 于宗门中殊无所益。这一段事,不在有言,不在无言,不碍有言,不碍无言。有水皆含月,无山不带云。”同上卷20《宗琏》胶着于语言文字,与真理背道而驰;没有语言文字,学人又难以悟入。所以作为师家,要不立文字不废文字;作为学人,要得鱼忘筌见月忘指。僧问智愚“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意旨如何,意思是只要使用建立在有无二分法基础上的语言,就像葛藤缠绕枝干一样,如何从相对的语言中契入绝对的本体?智愚借用唐人于良吏《春山夜月》中的两句诗回答:“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虚堂录》卷3虽然语言不是真理本身,只要细心体会,掬水,月就捧在手中;拈花,香即沾在衣上。忘指见月,照样会在葛藤般的语言中感受到真理。清远《示看经僧》云:
句义纵横那畔彰,五千余卷总含藏。如何不觅根头意,空看枝边木叶黄? 《古尊宿》卷30《清远》
一大藏教,横说竖说,都指向无形无相的绝对本体。不但教外别传的禅宗语言能指向本体,传统的佛教经典也同样能指向本体。但看经僧不能超越语言文字,体悟到存在于语言文字之外的佛禅的真谛,而是拘泥于语言名相,看到的只是思想的凋零枯黄的残片,不能从语言悟入大道。相反,杨岐宗对苏轼《维摩画像赞》却十分欣赏,因为它左说右说,辩若悬河,却“从始至终不死在言下”,深谙 “语言三昧”《大慧录》卷18。
3.不触不背,珠圆丸转
杨岐宗在接引学人的时候,往往通过拂子、拄杖、竹篦等即兴点染,用凌厉的的机锋,把学人逼拶到肯定否定都不是的两难境地:“若见个拂子,正是凡夫;若言不见,此是拂子。”《古尊宿》卷27《清远》“言句上作解会,泥里洗土块。不向言句上会,方木逗圆孔。”《圆悟录》卷2“只这是,大似撒沙向眼中;只这不是,还如注水向耳里。直下无事,平地陷人;别有机关,堕坑落堑。”同上卷7大慧宗杲居古云门庵时,室中举竹篦子问参学者: “唤作竹篦则触,不唤作竹篦则背”,令参学者“不得下语,不得无语”,从之得法者十有三人《大慧录》卷4。 禅林颂曰:
云门举起竹篦,才涉思惟蹉过。只这背触商量,老人已是话堕。《颂古》卷40无著总颂
宗杲“唤作竹篦则触,不唤作竹篦则背”,是给参学者思维设下的一座陷阱。只要学人一动心起念,有了诸如是竹篦子、非竹篦子的意念,就已经堕坑落堑,与本体悖离。无著颂翻进一层,认为云门的这番话,既然有了“竹篦子”、“触”、 “背”之说,也已经“话堕”,自身已陷进了语言的沼泽。一落言筌,即成过咎。为了摆脱开口即错的尴尬处境,禅师往往用诗意的图景来表达:“若唤这个作拄杖子,捏目生花;若不唤作拄杖子,破家散宅。毕竟如何?掷下云:青山只解磨今古,流水何曾洗是非。”《大慧录》卷3“磨今古”、“洗是非”,即泯除差别。但关键在于这“磨”、“洗”的本身也仍然要不带“磨”、“洗”的意念才行。杨岐宗禅人熟谙此理,在突破触背禅关时,往往出以不落两头的诗歌境象,参活句而不参死句。“若即声色言语求道真体,正是拨火觅浮沤。若离声色言语求道真体,大似含元殿里更觅长安。总不恁么,毕竟如何?翡翠踏翻荷叶雨,鹭鸶冲破竹林烟。”同上卷2流转跳宕的意象,不触不背,珠圆丸转,突破了背触的藩篱,呈现出一片化机。法演《送蜀僧》诗结句“有人若问西来意,水在江湖月在天”《古尊宿》卷22《法演》, 与李翱“云在青天水在瓶” 合若符契,而境象阔大雄浑,不触不背,尽得风流。法演《示禅者》云:
学道先须得指归,闻声见色不思议。长天夜夜家家月,影落澄潭几个知? 《古尊宿》卷22《法演》
“指归”就是方向,学道的方向就是“闻声见色不思议”,听到了声音,看到了颜色,但只是听到、看到而已,既不必去思去想,扰乱宁静祥和的本心;也不必作眼见色如瞽,耳闻声如聋式的闭目塞听的反映。禅者的心,如同那每夜东升西落的月亮,照印在千家万户的池塘里。明月无心地分身千万映射着澄潭,千万澄潭无心地涵映着同一轮明月。水映潭而不恋潭,潭映月而不留月,这就是 “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五灯》卷16《志璇》的心地法门。禅者的悟心正像晶莹如月的大圆镜,平等地涵映着万物,既毫发无遗,又纤尘不受。不失澄明的感应,不受丝毫的扰乱。
4.圣凡一如,净染不二
圣与凡,是相对的二分法,在杨岐宗那里,得到了完美的统一。杨岐宗指出,如果禅者仅仅停留在了悟的峰巅,粘滞于圣境,而不能由圣入凡,仍不是大乘彻悟。“僧问:‘生死交谢,寒暑迭迁,未审无位真人还有寒暑也无?’师云: ‘汗流似雨。’”《圆悟录》卷2“如何是不动尊?……东走西走。” 《虚堂录》卷2虽然是“无位真人”、“不动尊”,但并不离弃现象界的生活。“撮土为金犹容易,变金为土却还难。转凡成圣犹容易,转圣成凡却甚难。” 《古尊宿》卷20《法演》禅者由凡入圣后,应当再由圣入凡。杨岐指示学人:“休恋江湖五六月,收取丝纶归去来”同上卷19《方会》。 意为对圣境江湖不可执着,而要收取丝纶,重新回到现实生活中,展开现象界的生活,不可偏枯于一隅。学人问法演牛头未见四祖时,为什么百鸟衔花献,法演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学人又问见后为什么百鸟不衔花献,法演说: “贫与贱,是人之所恶。”同上卷20《法演》富贵,喻居于圣位;贫贱,喻不居圣位。法演用幽默的口吻,说明了参禅者应不居圣位,泯灭凡圣差别。僧问法全牛头未见四祖时如何,法全答:“天下无贫人。”又问见后如何,法全答: “四海无富汉。”《五灯》卷20《法全》意旨与法演相同,也是使用了幽默反语,暗示悟者既能入圣又能入凡,其意旨正如安永所云:“诸人未得个入处,须得个入处;既得个入处,直须扬下入处始得。”同上《安永》“入处”是悟入之处,留恋“入处”是初沾禅味者习见的毛病,只有将有了“入处” 的意念扬弃,才是大休大歇处。
从圣凡一如出发,杨岐宗禅人主张从凡境切入,认为浅近的凡境是建立禅悟生命的基础:“若不会上大人,如何登孔圣门,通晓六经子史百氏诗书?纵使身名显达,不晓上大人,如何佐国安邦,使功成身退?……山林河海,日月星辰,上圣下凡,无上大人不能安立。”《古尊宿》卷29《清远》“一大藏教,不出个鸦鸣鹊噪;九经诸史,不出个之乎者也。”《虚堂录》卷2“佛法在日用处,行住坐卧处,吃茶吃饭处,语言相问处,所作所为处。”《大慧录》卷26在经历世法之后,就可以竿头进步,将清凉高远的万仞峰顶与红尘热恼的十字街头打成一片,入世而出世,出世而入世,“灰头土面处壁立千仞,壁立千仞处土面灰头”《圆悟录》卷2, “或孤峰独宿,不碍土面灰头;或土面灰头,不碍孤峰独宿”同上卷4, “佛法世法打成一片,且耕且战,久久纯熟,一举而两得”《大慧录》卷30。 如此,即能“全心即佛,全佛即人,人佛不二”《圆悟录》卷12。 对这种悟境,圆悟《众生本来是佛》偈形象地表述为:“放憨放痴贪世味,闲情谁管真如地。有时得片好风光,十字街头恣游戏。”同上卷19法演偈云:
白云相送出山来,满眼红尘拨不开。莫谓城中无好事,一尘一刹一楼台。 《古尊宿》卷21《法演》
自古以来,成千上万的出家人为了躲避红尘,进入深山。法演却深入到拨不开的尘埃之中,将万丈红尘化为菩提道场。正如《华藏品》所云:“华藏世界所有尘,一一尘中见法界。”《华严经》卷8如此,凡界即佛界,秽土即净土,“终日在声色中出没,声色不能染污,世出世间,如莲花不著水”《密庵语录》。 法演的另一首诗亦可与此互参:
但得心闲到处闲,莫拘城市与溪山。是非名利浑如梦,正眼观时一瞬间。 《古尊宿》卷22《法演》
至人忘心不除境,愚者除境不忘心。摒除外境,不能静心,即使居住在深山,也如置身闹市般繁杂;心定神凝,不除外境,即使置身在闹市,也似居住在深山般宁静。只要心地安宁祥和,则不论在城市与溪山,都能感受到自得怡然。玄觉在《答朗禅师书》中说过,修道并非“泯迹人间,潜形山谷”可成,其首要的条件乃是祛除“见爱之惑”。“心径未通,瞩物成壅”,“见惑尚纡,触途成滞”,因此,“若未识道而先居山者,但见其山,必忘其道。若未居山而先识道者,但见其道,必忘其山。忘山则道性怡神,忘道则山形眩目”,“见道忘山者,人间亦寂也;见山忘道者,山中乃喧也”《永嘉集》。 法演此诗,是对这种思想的传神写照。“混世同尘之人,谓之圆通之侣”《古尊宿》卷28《清远》, 只要“识道”、“心闲”,则万丈红尘不异清凉道场。相反,如果不识大道,心地炎嚣,纵使置身清凉道场,也如同万丈红尘。“良夜月来此,劳生几个知?” 《虚堂录》卷7没有见道之人,纵对良宵佳月,也无心欣赏。因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人争名于朝,争利于市,评是说非,飞短流长。而如果用了悟之眼来看,这一切不过是稍纵即逝的烟云。人命在呼吸之间,在匆遽的生命中,应当抓紧时间修行,才是正途。
了悟的峰巅固然不可停滞,现象界的生活也不等于禅。圣凡一如,回归于生活,并不意味着将禅庸俗化,而是要求禅者置身现象界,而不被现象界的生灭法所染。僧问:“旧岁已去,新岁到来,如何是不迁义?”守端说:“眉毛在眼上。” 月庭忠作二诗颂此公案:
罢钓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纵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
落叶已随流水去,春风未放百花舒。青山面目依然在,尽日横陈对落晖。 《颂古》卷39
“罢钓”四句,用唐人司空曙《江村即事》诗成句《全唐诗》卷292。 以“不系船”喻禅者任性率意、随缘自适的放旷襟怀,以“江村月落正堪眠” 喻禅者安处于现象界之中。后二句以纵经风吹仍在佳境喻经历世俗之事,却不会影响到心性的宁静。第二首以落叶随水写旧岁已去,以百花将舒写新岁到来。但叶落花开,都是起灭流转的现象,诗人的心性,则犹如“青山面目”,亘古如斯, “横陈对落晖”,不受时令迁变的影响。在此一如之境,说净说染都是尘。青山与落晖,相对两忘言,无动亦无静,无净亦无染。
5.不涉迷悟,真妄一体
与圣凡一如的禅悟体验相类的,是杨岐禅真妄一体的禅学感悟。大慧指出, “上流之士,不将佛祖见解贴在额头上,如灵龟负图,自取丧身之本”《大慧录》卷15。 杨岐宗反对贪恋悟境,指出“真实到家之士,得意忘言。伶俜在外之人,随情起解”《古尊宿》卷28《佛眼, “参禅唤作金屎法。未会一似金,会了一似屎”同上卷32《清远》。 只有似是而非的人,才会沾沾自喜地自以为悟。如果本身在悟之中,就不会有悟的意识:“眉毛眼睫最相亲,鼻孔唇皮作近邻。至近因何不相见,都缘一体是全身。”同上卷29《清远》说个悟字,便从与悟的“一体”中分离出来。并且,即使真正了悟,一旦生起了悟的意念,就重新堕入迷的沼泽中。“僧云:‘有一人十二时中,不依倚一物时如何?’师云:‘鹘突布衫须脱却。’”《虚堂录》卷2此则公案的意旨,即是“一丝不挂,犹涉廉纤;独脱无依,未为极则”同上, “寸丝不挂,犹有赤骨律在;万里无片云处,犹有青天在”《圆悟录》卷5。 法演偈云:
人之性命事。第一须是○。欲得成此○。先须防于○。若是真○人,○○。 《古尊宿》卷21《法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