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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写初春原居景致。首联谓自己挂锡西原,本图无事,参禅之人,却不停地前来探问禅旨。作为师家,应该怎样回答他们?颔颈两联出以境象,堪称不答之答,无言之言:积雪澌融,千峰泻翠。万木回春,欣欣向荣。深谷气暖,流水增多,泉声传得分外地远;幽林昼静,百鸟欢鸣,清音显得特别的脆。处处现成图画,头头自尔生机。与宇宙氤氲同化的人,感悟到生命的澄明宁静。面对眼前这天然清景,你还能不走融入暖雪、春水、万木、百鸟、花谷、丛林中,化成一晶雪、一脉泉、一只鸟、一叶花、一株树?“钟声雀噪,可契真源。别处驰求,妄生节目。”《汾阳录》卷上只有将禅的意念剔除净尽,才是真正的禅。达摩大师当年遗下只履,把禅留在中华大地,但小根小智之人,却如痴犬逐块,死咬住禅的名相观念不放,这又是一大窠臼。在这个意义上看,一度在洛阳嵩山付授禅法的达摩祖师,实在是无事生非!此诗貌似纯粹的写景诗,实则远远超出纯粹的写景诗。纯粹的写景诗是属于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前感悟层面,而此诗所写之景,则是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的禅悟化境。在此感悟阶段,诗人将禅的名相彻底剔除,即物而全真,无事是贵人。诗中既有《楞伽经》“扬眉”“动睛” 皆佛法的思想,又有《金刚经》“无法可说”思想,也有魏晋玄学“言意之辩” 的思想。善昭《示众》云:
春雨与春云,资生万物新。青苍山点点,碧绿草匀匀。雨霁长空静,云收一色真。报言修道者,何物更堪陈。《汾阳录》卷下
云行雨施,品物流衍。人的精神也应时时有春雨春云,方不枯寂。在云雨润泽中,远望,黛树似染,在山壁上衬成斑斑点点;近观,碧草如梳,在平野上显得柔柔匀匀。春雨乍收,天宇澄静;雾云散去,景色纯真。人心中固然需要有春云春雨的祥和之气,但其心性本体,却如春雨迷曛械某た眨歧磬缋锏木吧⒉桓谋淦湓ň病⒊蜗实奶刂省I普选蹲芬嘣啤霸掠∏锝玻泼鞑莺省保挫蛑本酰棵鞒纬海馕锢谀俊5源宋锞常鼋鍪枪壅斩眩⑽拊幽睿獠攀俏⒚畹撵摹S胛脑玫摹对印芬谎普选妒局凇吩诙郧逍戮吧南至砍氏种校ㄋ踝攀说撵Ц形颍蛔藕奂#绮ㄖ性掠埃凭道锘ü猓徵绯纬海茨考凑妗V挥形奘轮耍娇尚吹贸稣獯亢跆祠サ氖恢挥形奘轮模娇筛形虻秸獯ツ科刑岬拿馈6琳呒瓤梢越魑看獾男淳笆郎停部梢源又衅肺冻錾铄涞撵狻T偃缥脑玫摹渡骄印肥肫洹对印房俺屏担骸�
片片残红随远水,依依烟树带斜阳。横筇石上谁相问,猿啸一声天外长。
静听凉飚绕洞溪,渐看秋色入冲微。渔人拨破湘江月,樵父踏开松子归。
垄麦重重覆紫烟,太平时节见丰年。野云忽散孤峰出,列派横飞落涧泉。 《古尊宿》卷41《文悦》
第一首是禅者春憩图。暮春之际,落英缤纷,残红随水,宛若桃源。烟笼青翠,映带斜阳,依依多情。这宁静温馨、清纯洁雅的桃源,也是禅者人性源头、精神家园、心灵故乡;凝重静远、祥和明澈的斜阳,是走过初阳如血、骄阳似火的诗人,澄心内视、静观自心的返照回光。禅悟的境界是法喜的境界,法喜的境界渴望有人分享。诗人横筇石上,凝情远望,便有一声猿啼,自空际飞来,恍如故友相存问。抒情主体的孤芳自赏、高情远韵,悉皆传出,却笔致天然,毫无刻凿之痕。
第二首是渔樵晚归图。初秋之时,凉飚乍起,木落千山,秋色迤逦,渐入冲微。渔人归棹,拨弄清波,逗一轮璧月。樵父束斧,松下经行,踏万颗松子。渔人樵父,在禅诗中往往作为垂丝弄斧的意象出现,如“只知洪浪岩峦阔,不肯抛丝弄斧斤”《颂古》卷5投子青颂, 喻世人向外寻求追逐,不肯当下无事,归家稳坐;“浪静风恬正好看,秋江澄澈碧天宽。渔人竞把丝纶掷,不见冰轮蘸水寒”同上卷7常庵崇颂, “高坡平顶上,尽是采樵翁,人人尽怀刀斧意,不见山花映水红”《五灯》卷6《陈道婆》, 均是感叹渔人逞弄机巧,不能回光返照。而此诗中所写,则是收却鱼网、束起斧头的渔樵晚归。景是宁谧的景,有的是澄明夜月和月光下的松间路,没有洪波巨浪岩峦险阔;人是恬静的人,有的是自得归渔和机心全泯的樵父,不复垂丝弄斧向外寻求。
第三首是农家丰年图。垄麦重重,紫烟盖覆,地气温润,是丰年景象,也是心国太平的景象。天地阒寂无声,一切都似乎融化在恬静之中。但就在此时,野云迸散,孤峰远出,苍翠扑面。一瀑飞泉,跳珠溅玉,喧闹欢腾!平畴麦垅烟幂幂的恬静,忽为孤峰耸翠落瀑飞泉所取代。然而,诗人的心灵并没有被喧闹所扰乱,因为它从来就没有被恬静所影响。被恬静所影响,即溺于断灭空;被喧闹所扰乱,即粘于躁动境。静景动态,都影响不了诗人的澄明心境。对此寂此动,诗人了了感知,而毫不粘着。诗歌在描写寂境时,没有一潭死水的枯寂,流漾着波光潋滟的活泼生机;描写动景时,没有喧嚣浮躁的骚动,沉淀着万动归寂的亘古宁静。
这组诗的共同特点有三。其一是在静谧之境中,忽然阑入动景,跳宕流转,生机远出。其二是诗中的象征意义若显若隐。如磐石坚贞象征诗人坚固的禅心,渔樵晚归象征着歇却妄念归家稳坐,太平时节象征心理世界的宁静,野云崩散象征妄念的消除,但这些象征都在有意无意之间,若即若离。其三是所写景致疏野、恬淡,使人感受到繁华刊落见本真的意趣。纵使是孤猿长啸,渔樵晚归,云散峰出,涧泉飞泻,也同样将人的心理感受引向恬淡祥和之境,而没有声色浮华的躁动。在临济宗禅诗里,这是艺术性臻于化境的作品,天机一片,不受纤尘,鲜明地反映了“无事是贵人”的禅者,如何在自然清景中获得即色即真的禅意感悟。
2.无位真人
“无位真人”是临济禅的又一思想精髓。铃木大拙在《临济的基本思想—— 〈临济录〉中‘人’之研究》中指出:“‘人’的概念是全书的关键,也是真正禅宗精神的核心。”转引自阿部正雄《禅与西方思想》第82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年版。 《临济录》载:
上堂云:“赤肉团上有一无位真人,常从汝等诸人面门出入,未证据者,看,看!”时有僧出问:“如何是无位真人?”师下禅床把住云:“道,道!”其僧拟议,师托开,云:“无位真人是什么干屎橛!”便归方丈。
佛教一般修行之次第,有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等觉、妙觉等阶位。“无位真人”即指不住于任何阶位的自由的人,即人人本具的佛性,是无始以来的真我。临济为了避免触犯,不说它就是佛性。学僧探问“无位真人”之所在,临济遂以峻烈手段逼拶他,要他回光返照,自己体会。僧人正待开口,临济又担心他落在识心中,触了不可说的忌讳,遂立即将他推开,阻止他开口,同时为了避免他执着名相,便随说随扫,将“无位真人”等同于“干屎橛”,显出凡圣一如之境。“无位真人”公案说明,每个人都有圆满自足的佛性,不必向外驰求,只是由于这佛性受到污染,以致于经常隐藏而不能显露。临济宗禅人守端、仁勇的吟咏,生动地反映出对“无位真人”的感悟:
春风浩浩烘天地,是处山藏烟霭里。无位真人不可寻,落花又见随流水。 《颂古》卷21白云端颂
播土扬尘没处藏,面门出入太郎当。撒尿撒屎浑闲事,浩浩谁分臭与香。 同上保宁勇颂
临济喜欢用“活泼泼地”来描述平常的、自由的人的生命活动。“你还识渠么?活泼泼地,只是勿根株。拥不聚,拨不散,求着转远,不求还在目前,灵音属耳。”《临济录》“无位真人”洋溢着诗情画意,流宕着活泼圆转的机用。春风送暖,烘拂天地,而“无位真人”却如同烟霭觋中的春山,如同白云缭绕里的桃源,迷离惝恍,不可寻觅。从随着流水飘浮而至的落花上,可以感受到它的气息,但如果寻源问津,却杳无迹象。一个“又”字,点明诗人追寻“无位真人”不是一年,而是多年。参禅者只有发现自己心中的那座桃源,才会不再外求,而向内“看,看”,与本真的我合而为一。
与守端重在塑造意境不同,仁勇的禅诗,则直截指出,禅者的生命中存在着 “无位真人”。铃木大拙说:“临济的‘无位真人’即指自性。他的说法几乎完全围绕着这个人,这人有时亦称作‘道人’。他可说是中国禅宗思想史上第一位禅师,强调在人生活动每一方面都存在着这个人。他孜孜不倦地要他的弟子们去体认这个人或真正的自性。”铃木大拙《禅学讲座》,见《禅宗与精神分析》第43页,贵州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 汾阳“十智同真”中的“同遍普” 指出,了悟佛法并不是进入一个特别的世界,在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事物,如土、石、瓦砾中,都存在着佛法;浮山九带的“平怀常实带”则指出,佛法无特别处,日常着衣吃饭都是真实佛法,“信手拈来草,无可无不可。设使风来树动,浪起船高,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有何差别”,“无圣可求,无凡可舍。内外平怀,泯然自合”《人天眼目》卷2, “吃饭吃茶无别事,见山见水总皆然” 《五家宗旨纂要》。 “无位真人”存在于日常生活之中,自然会展开现象界的撒尿撒屎的生活,在看似卑下平凡的行动中,显露着妙用。超越生活,又回归于生活,正是临济禅的特征。
注重“无位真人”在日常生活中的机用,与临济宗禅人悲智双运的思想密切相关:“观色即空,成大智而不住生死。观空即色,成大悲而不住涅槃。” 《古尊宿》卷40《文悦》大智,是上求菩提的佛教智慧;大悲,是下化众生的淑世悲怀。两者如车之双轮,鸟之二翼。善昭说,“文殊、普贤、观音、势至、满心、十地、弥勒、慈尊”,本来可以成佛,却以大悲之心,“担柴着火,荷众苦辛,憨痴不辨,扫地放牛”《汾阳录》卷中。 浮山九带有“屈曲垂带”,谓悲智双运的禅者,虽然证悟成佛,却甘为菩萨而不安住佛位,“脱珍御服,着弊垢衣”《人天眼目》卷2。 浮山十六题有“透脱不透脱”,谓超然于束缚,固然是高深的“透脱”之境,但如果仅止于此种“透脱”之境,则终为其所束缚。因此,临济宗禅人主张不安住悟境,而要从悟境转身而出,悲智双运:“一种轮回又一回,入廛垂手化群迷。智大岂留生死界,悲深不住涅槃阶。毗卢经卷尘中现,优钵罗花火里开。非我如今难比况,千佛稽首叹奇哉。” 《古尊宿》卷24《神鼎》
洪州禅沿着慧能所提示的方向,建立起“平常心是道”的禅学理念,主张 “立处即真”,即人们日常生活的全部都呈现为真理、具有真实价值。临济禅大力弘扬了洪州禅中的这种思想,《临济录》全书都“贯彻着全盘肯定现实人生的观点”。柳田圣山《禅与中国》第161页,三联书店1988年版。 临济禅肯定生活,在临济禅看来,“此去襄县五里”的现实路就是“菩提路” 《五灯》卷11《省念》, “车碾马踏”的人间道就是“菩提道”同上《蕴聪》, “举步涉埃尘”的生活人就是“菩提人”《汾阳录》卷上, “青松绿竹下”就是“诸佛行履处”《五灯》卷11《延沼》。 这种肯定现实生活的态度,得力于《维摩经》不二法门的禅意感悟。“为认识临济的 ‘人’,我们必须超出分别识。”阿部正雄《禅与西方思想》第86页。 超出分别识之时,“金沙滩头马郎妇”《五灯》卷11《延沼》、 “厕坑头筹子”同上《归省》、 “灰头土面”同上《神鼎》都是清净法身。 “驴鸣狗吠”同于“梵音相”同上《省念》, 生死即涅槃,烦恼即菩提: “烦恼由心故有,无心烦恼何拘。不劳分别取相,自然得道须臾。”《临济录》 烦恼根源于分别,只要了知“无明之性,即汝本觉妙明之性”《古尊宿》卷11《慈明》, 即可消除分别,灭除烦恼:“贪嗔痴,实无知,十二时中任从伊。行即往,坐即随,分付心王拟何为?无量劫来元解脱,何须更问知不知?” 《五灯》卷11《神鼎》
临济禅讲求转身一路,从圣境转身下来,展开日常生活,但在日常生活中,要存在而超越,这就是“离家舍不在途中”,“心随万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