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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
红与黑(1)
车子驶过了几片栗树林,涉过几处草一般碧绿、油一样闪光的山涧激流,再驶过一片满目疮痍像只老癞皮狗的土地,上坡下坡,在一个清幽峡谷的转弯处,非九突然停车,大叫:“快看、快看,吃土的女人,快拿相机下车!”
我们尚未转过神,只见一个白毛巾包头短衣短裤的女子,箭一般掠过汽车纵下公路右边山涧,像灵巧的猴子三蹦两跳闪进丛林。
“你们不是要了解金三角的奇风异俗吗?一点都不麻利。”非九发现女人在路边挖土吃,停车惊跑了她,却一个劲儿责备我们动作慢。他说飞跑躲藏的女人是金三角特有的嗜土族,喜好食土,但可不是什么土都食,只有他们的族人才知哪类土可食。
路边土埂被刨了个大坑,表皮是红土,纵深有些发白的粘土(像我国老百姓叫的观音土)。慌乱逃窜的食土女人未来得及带走的小锄头、小铁铲及半箩捏成枣子大小的白粘土,草草丢在坑前。青子亡羊补牢地对着那堆土和竹箩拍照。我好奇地捡团白粘土放到鼻前闻,淡淡的碱味。急得胡芳在车里大叫:“不能吃!不能吃!”
上车即被告知,只有嗜土族人才能吃此土,其他的人吃了会被涨死。危言耸听,用手将这土搓成细末,抛撒车外。手掌滋滋刺痛,竟有些红肿。怪事,难道我的手比嗜土族人的消化器官还要娇嫩?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汽车在漫漫山道行驶,依然是绵绵青山夹杂稀稀拉拉的罂粟地,呼吸充满未燃尽的汽油和灰尘的味道。突然,左边的树林子像坍塌了下去,道路转进一个豁口,车子下了个大斜坡,不断往下出溜,快到坡脚,前方突兀车水马龙和一片亮晃晃的锌皮房,路旁蔓延卖低劣日用品的摊位,开车的,赶骡马的,背着大篓小箩的,拎着大包小包的,裹在飞扬的尘土里。奇怪!我们的汽车在丛山峻岭穿行多时,人稀车罕;而现在,却突然出现一个人头攒动、车马喧腾的集市,云集的锌皮房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犹如海市蜃楼,神奇荒诞。
非九不耐烦地鸣着喇叭驶入集市拥挤的人丛缓缓行驶,胡芳的脸阴云密布,尼古警惕机警的目光如剑出鞘。看不出国籍身份的人行色匆匆,人群中混杂暗藏武器的散兵游勇傲视凌人,有些人在路旁屋檐下躲避火辣辣的太阳。我们的汽车被彻底塞住了。
不解原始洪荒的哪来这么多车和人,问胡芳。她不情愿地答:“赶街子(赶集)。”
听说赶集,精神为之一振,提议下车逛市场。殊不知胡芳一口回绝。
热衷旅行喜欢时间场景变化带来的那份新鲜感,到一个新地方,品尝当地美味,淘特色工艺品,领略异域风情,是我最心仪之事。我不认为自己是越艰险越向前的女勇士,只是坐车时间长了想落落地气,也不排除对这神秘集市的猎奇心态,附着青子的耳说:“这集市怪怪的,说不准能拍到惊世骇俗的照片。”
青子心有灵犀提好相机,又从行囊掏出一打胶卷塞到摄影服口袋。嚷着车里闷、喝水多、要上厕所,我俩像任性的孩子执意闹着下车。
非九、胡芳拗不过纠缠,答允(我们毕竟是县长的贵客)我们由尼古保护,徒步走过市场。他们开车通过拥挤的人群,在集市那头等候我们。
我和青子从包里掏出为防紫外线准备的宽大丝巾,搭在太阳帽上,将头脸蒙住,只剩眼睛骨碌碌转,就像日本北海道的劳动妇女。我们被人拥着往前走,犹如山溪被潮流卷着的一捆树枝。尼古背着带红外线瞄准器的小口径步枪,不离我们左右。
我们边走边拍照,有人侧目而视,有形迹可疑的人追随。有剽悍机警的尼古保镖壮胆,我们怡然自得地游逛。倾斜的坡地是卖吃食的地方,聚集不少赶街的山民蹲在泥地吃喝。三脚灶上的行军锅里翻滚着奶白色的牛扒糊,香气扑鼻。山民用小额缅币买得一大碗牛肉汤,撒上香菜辣椒,下着自家带的糯米粑粑稀里哗啦吃得一头油汗。我感兴趣地凑到摊前,看到小贩用油腻抹布草草擦拭脏碗,就盛牛肉汤给人,即打消了尝一碗的念头。
有几个巴基斯坦人表演似的在做甩手粑粑:面团犹如一块橡皮粘在他们手上甩过去弹回来,变戏法似的成了一张张荷叶大小的饼,和上鸡蛋、香蕉、大勺蜂蜜,放到平底锅用奶油煎,甜香诱人。圆柱形的煎饼炉壁,紧贴许多黑肤儿童,似苍蝇贴在蜜罐上“哈罗,哈罗”对我们挥手。
街子中段有家餐馆座无虚席,不得不在靠窗的地方又摆一些独脚小圆桌。两位打扮俗丽的女招待,脸蛋儿红得像熟透的西红柿,在厨房和餐厅之间穿梭,手臂上滴答着褐色的汤汁。餐馆的客人是一些远道来的外乡人,军服、便服、带枪的,脸色阴沉,窃窃私语,暗藏玄机。
摊贩们有的扯起白布棚遮着太阳,有些在大太阳下晒得冒油汗,所卖商品同金三角任何一个小镇的集市差不多,从脸盆、拖鞋、煤油灯、婴儿奶嘴到泰国面霜、美国香烟、法国葡萄酒、日本录音机,五花八门,琳琅满目。
火辣辣的太阳在头顶燃烧,青子拍照的咔嚓声在耳边回响。我头昏脑涨,心神不宁,却不放过眼睛所能及的一切,急切地寻找本应逃避的东西,连自己都不明白寻找的是什么?
嘈杂声像溪水一般涌流街上,使你觉得耳朵像灌满了水。我的脉搏仓惶,心脏狂跳,好像要与撒旦狭路相逢,是否神经过敏啦?潜在的危险,危险在哪里?
红与黑(2)
如芒刺背,转身看到一辆灰白的日本丰田皮卡车,被拥挤的人群塞住。汽车货箱上站着三个扎笼基(东南亚男人替代裤子的装束,类似筒裙)的亚裔男人,神情淡然隐着专注。当中那个肩膀搭件外衣平头男子的眼光与我瞬间碰撞,那是一双蕴涵都市文明坚毅温柔的眼睛。他,肯定不是当地人。是这人令我焦虑不安吗?似乎又不太像,那是什么呢?
我嗅到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气味;那是一种令人眩晕、令人窒息、奸诈的香,我们走到
被一个接一个地摊阻塞的更加拥挤的地方。遍地的甘蔗渣、芭蕉叶、饮料瓶裹着褐色泥土,一团团血样的槟榔渍刺人眼目。似乎这肮脏的环境潜伏着阴谋,仿佛这条窄小的街道通往地狱。我们害怕又好奇,但还是固执地往前走。
摊主全是女人,佩戴鲜艳夺目的宝石首饰,金黄脸蛋挂着奇妙的笑容,棕色手臂文着怪异的图案,犹如一群酋长的女儿。她们席地而坐,大NEDB3大NEDB3的缅币、人民币、美元无所顾忌地堆放在脚边。每个摊前有台原始的天平——三脚架秤杆吊两盘,充当砝码的是一堆古老的铜钱或一节节的三号旧电池。买卖的货物是芭蕉叶包裹或没有包裹的球状或饼状的一堆堆闷黑如大便的东西。
仿佛进入前晚的梦境,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令我毛骨悚然,现实与梦境惊人的相似。如果说奇怪的市场奇怪的人、怪异的文身、鲜血样的槟榔渣,闷黑大便样的鸦片可以想像;但再丰富的想像力也不会想到用原始的天平称大烟,梦里一直弄不明白那充当砝码的是什么东西,赫然眼前的是废电池和古铜钱。
贺年卡上的贺语总是什么“好梦成真”,但我数次遭遇噩梦成真。咨询有名的心理教授,解释均与小苇的父亲——那位精通《易经》的算命先生如出一辙,想像力丰富导致心理暗示。
我怅然木立,太诡异了!真的是想像力作怪吗?
“烟会,大……烟会,收鸦片时,天天……都有,接赶两……个多月……”尼古结结巴巴地哈过一阵热气。
啊?我们闯入了禁地!这就是金三角鸦片种植区每年春天鸦片收获季节(3…4月),隐蔽在深山的鸦片交易集会。寨主的二老婆赶的就是这种烟会。
看惯了的影视中毒品交易总是在夜黑风高的港口码头、荒郊野外,荷枪实弹的两彪人马,神速交易、转瞬即逝。要不就是破车间、空仓库、废墟料场,猛男酷女戴墨镜驾名车出场、各人亮出手中的密码箱,银货两讫,扬长而去。
当金三角真正的黑色交易呈现眼前,匪夷所思的是做这臭名昭著买卖的,竟是一些服饰艳丽的山女。这些女人身体文着怪异的刺青,抽着烟斗,嚼着槟榔,在肮脏的环境中,用古老的天平秤,像卖青菜、土豆随意地买卖鸦片,无所顾忌,从容不迫。
尼古说,当地公开买卖海洛因属非法,鸦片那就管不了了。
第一次零距离接触隐蔽深山的大烟交易会,我们又害怕又激动,有心拍下这大烟交易的情景。虎纠纠的尼古持枪保镖壮胆,我和青子装模作样的这个摊看货色,那个摊问价钱,俨然大买主。女摊主们见惯各路买主,不仅不回避我们,还主动地将大烟捧到我们面前。
有货主把一团鸦片膏掰成两半,叫我们分辨成色,色呈褐黄为上品。一个手背文朵罂粟花缺颗门牙的女人,用指甲缝挤满污垢的手指,挑一块烟膏叫我闻差点塞到我嘴里,那气味熏得我气都喘不过来了。
我和青子争论新鲜鸦片膏到底什么味道:青子说青蚕豆味,我说芥末、火麻子味,都不准确。但我一辈子不会忘记这独特的气味了。难怪清水河检查站的女武警说只要用鼻子一闻就知道谁带毒。现在我保证也能做到。
在尼古影子般的紧贴保护下,我们拍了很多照片。女摊主们反应各异;有的只顾做生意,若无其事任我们拍;有一瘦小女人非要我捧着她的一包大烟照相,颇有为她的商品作广告的意思;也有的摊主不愿意拍照,见相机就大力挥手。我们识趣地走开。
有个脸颊刺黑虫的大眼女人,人中浓浓的汗毛像男人的小胡子。一看青子的镜头对着她,她勃然大怒,眼睛瞪得像核桃,气势汹汹欲冲过扭打。青子吓得后退不迭,摔倒在地。尼古挺身呵斥。凶悍女人悻悻罢手,咒骂不止。
我们在烟会转了一圈,基本摸清了点门道。这些衣服光鲜的女人,坐地收购烟农们的零散鸦片,再转手卖给各路来的大主顾,也许是坐在餐馆里的异乡男人,也许是那些形迹可疑的人……最终进了海洛因工厂。天平秤盘一边放鸦片,一边放上十个三号电池,秤平了,就是一拽(三市斤三两)。近来国际禁毒加力,泰缅边境打仗封关,毒品价格上升。一拽大烟价值人民币3000元甚至更高。难怪山寨主二老婆赶烟会回来,全家喜笑颜开。
紧靠坐地收购大烟的是兑换钱币的商人,还有一些卖生活必需品的商贩。兑换钱币的摊主也是女人,皮肤白皙,金枝玉叶娇滴滴的样子。她们和那些买卖大烟的女人们一样,足下成堆的美元、缅币、泰铢、人民币,也不藏着掖着,吐着口水数大沓钞票,招人眼目。
尼古说,当地法律对偷、抢之流处罚相当严厉,或砍臂膀、剁脚或下土牢、枪毙。
红与黑(3)
“哇,那么厉害?!”我对青子咋舌,“像不像中世纪?”
大烟摊一侧,堆成小山样的锑锅亮晶晶地反着光,一袋袋泰国大米敞着口白得耀眼,一扇扇红猩猩的猪肉叮满苍蝇像一块块缀着小黑点的红布,吸引着烟农们渴慕的目光。
一对衣衫褴褛的山民母女,用竹箩提着不多的大烟,从女摊主的秤盘抢下拿上一点点的
饶头,无休止地讨价还价,终得欢天喜地数着票子,到邻摊买米、割猪肉了。
大烟摊的买卖双方几乎都是女人,偶尔也有持枪穿军装的男人蹲下交易。见到此类的买卖,我们远远走开,生怕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到金三角,不想调查毒品市场;然而回避不了的是当地女性的生活竟与鸦片息息相关。
正午的太阳喷火炙烤,我短袖T恤下的手臂热辣得痛,遮阳的丝巾汗津津粘在脖颈像块塑料布特不舒服,青子的脸也被晒得通红。在大烟会滞留得差不多了,意欲撤出与非九他们会合。尼古在前面开路,我们随着人流往外走。
那辆站立三个亚裔男人的皮卡车,鸣着喇叭开到了我们的前面,又被如潮的车和人阻住。那个平头男子已把先前搭在肩上的外衣提在手中,手垂得很低。我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目光迎向他。他的眼睛一丝温情闪现避开了。我的心咯噔一动,确信我们的目光将会在同一柔情的驱使下重新相遇。但——他的身子转向左后方那些坐地收购大烟的女人。
我突然感到燥热和焦虑,我不知道恐惧也会发出气味,我闻到了死神的气息。
与那男子并立的同伴似乎预感到什么,飞快蹲下并拉扯男子的衣袖。这个目光温柔神情坚毅的男子此时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