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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掩不住内心的伤痛与酸楚,愤怒道:“我现在什么也不管,想吃就吃,想穿就穿,想玩就玩。吓!这贱货!一个煮饭的丫头,她想多做就去做吧,我乐得清闲!”
“二嫂说,她是朋友家请客去帮忙操持宴席时认识司令的,还有×××也是来当秘书时和司令好上的,是吗?”
“×××是卖屁股的,还有那个老二(二太太)是骚货,都是烂货,我们家老倌是好男人,是被她们勾引坏的。”大太太怒声咒骂,抑制不住的悲愤使她露出村妇本色。
正在给大太太按摩的唐医生忍不住插嘴:“老二(二太太)和你们中国来的×××是一路货色,她是大太太找来的煮饭丫头,煮着煮着就煮上了司令的床,有了儿子才扶了正。×××给老倌当秘书,怀上司令的儿子,至今没有扶正,所以跑回国了。”
两个太太两场戏(4)
“听说×××的儿子现在府上?”
“我们大太太心好,生米煮成熟饭才知道,唉——没有办法喽!”唐医生同情地望着铁青脸的大太太,“不过这个×××脸皮也真够厚的,老二指着她的鼻尖骂她是‘卖B的’,她回骂,我就是‘卖B的’又怎么样!啧、啧——天底下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唐医生撇嘴嗟叹,巧妙地回避我提的某些问题,又道出了司令的女人之间的斗争,与大太太同仇敌忾。看得出她是立场坚定的大太太党,不像王惠是根墙头草。
我不想评判大太太、二太太、王惠、唐医生,谁说的更接近事实,无疑都是罗生门。但大太太曾经是个美丽的佤族少女,明媒正娶嫁给司令。丈夫从军,她在家孝敬公婆,后随夫南征北战,先后十次怀孕,经历分娩、丧子的痛苦,颠沛流离、含辛茹苦三十四年,她所做的一切,并没有给她带来自主性,而是让她依附丈夫和孩子们。她只有通过他们证明自己生存的正当性。老倌(司令)没有抛弃糟糠之妻,保证了她在家庭的权利地位,应知足认命,膜顶感激,她不敢不满足。
这个山里走出来的女人啊,与丈夫在艰难时期风雨同舟,苦尽甘来,成为了目前金三角最大的民族武装总司令的大太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干拣辣椒的活计是闲不住)荣华富贵的生活。老倌找小老婆她不敢也无法阻挡,谁叫自己是个女人,是个青春已逝的女人。在这里,一夫多妻制程度不同地被公开容忍:男人可以和婢妾、情妇、妓女睡觉。但他必须尊重合法妻子的某些特权,女人只能接受她的附属地位。
大太太说起抢走她丈夫的女人们,咬牙切齿地骂,丈夫是民族英雄,是有权有势的男人,是男人中的男人,多少不要脸的狐狸精围着他转,伺机勾引,防不胜防。大太太将男人在婚姻感情中犯下的过错责任一股脑推给了同性,都是狐狸精惹的祸。恨恨怨毒的表情显露她内心的无奈。她默默忍受一个接一个“不要脸的女人”上司令的床。
大太太除了用这种形式表达自己的悲愤,她还能怎样呢?
她认命了,才能获得她的尊严地位。丈夫不能予以年老色衰妻子灵与肉的交流,取而代之的是物与质的弥补。她带着近乎掠夺的心理尽情地享受丈夫提供的华贵生活。
也许她永远不明白,在这个家庭里,无论她受到怎样的尊重,她还是无法赢得一个完整人的资格,她终归是附属的、次要的、寄生的。那些她所嫉恨的狐狸精同样也是男性贪欲捕获的猎物,男权社会的受害者,同样不可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看着大太太一身华丽的衣服、价值百万的首饰,不由想起张爱玲说的“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的悲凉。唉——,一声叹息,心中似乎有一种无望的怅然若失。
一辆车开进府邸,下来一行男女,大太太的脸阴雨转晴,丢下我们迎上去。
唐医生高兴地拍手:“来了,来了,这么快就到了。”
这一行人就是大太太在新加坡读书的女儿,与她的男同学(准未婚夫)及其母亲(中国女企业家)来鲍府做客的。
阳光三月,我们在鲍府巧逢大太太的准亲家,与这位我省知名女企业家握了手,在缅桂花树下品尝她从新加坡带来的榴莲。大太太向我们介绍她那学生气十足的女儿和准女婿,自豪、欣慰,不快烟消云散。
我和青子各分得了一瓣味道怪异的榴莲尝新,似臭非香馥郁的水果之王,残留在齿颊的独特气味,跟随我们离开鲍府回到宾馆,经久不散。
从鲍府回到宾馆已是午后三点,太疲倦了,未来得及清理榴莲气息和复杂的思绪,我们和衣在床上睡着了。
砰——砰——!门被擂鼓般敲得震响。猛地惊醒,一时间分不清何时何地,和青子怔怔对视,猛省,哦!我们是在缅甸邦康美心宾馆,窗外太阳西斜。
开门,一个清秀的佤邦士兵通令,司令在楼下,叫我们迅速下去。又是那么突然命令式的邀请。我揉着惺忪的眼睛,手忙脚乱,翻出采访机、笔记本,青子挎枪似的背上相机。
司令坐在美国的悍马吉普前座,白衬衫灰夹克一副休闲模样。精干清秀的士兵戴上白手套坐到驾驶座,原来他是司令的专职司机,很好听的名字,阿拉金。
司令说,现在刚好有空儿,带你们到处转转。我和青子受宠若惊连声道谢着上车,意外看到二太太坐在后排,乌黑的长发挽成发鬏缠一串荷色铃兰,清新宜人。
悍马载着我们一行五人疾驶。青子的嘴巴像抹了蜜,连夸刻意化了妆的二太太漂亮。二太太抿嘴娇笑不语。坐在前座的司令转身凑趣:“我看看,这个婆娘有什么好看?咿!丑死了。”我和青子责笑司令假装看不见二太太好看。司令好脾气地笑了。
披着斜阳,我们跟屁虫似的尾随司令和二太太到佤邦的学校、体育场、烟厂(香烟)、水厂、电视台视察工作。司令颐指气使,二太太春风得意,我和青子狐假虎威。所到之处,各部门长官毕恭毕敬,对我和青子也很关照。我们清楚这是沾了司令的光,司令亲自带着客人——两个中国的女记者的到来不能轻慢。今后可要好好利用此优势。
二太太指点着一些建设中的房子,轻言细语地介绍这是她本人(注意!不是司令)投资建造的公用设施。举手投足娇柔蕴含能量,不失时机表现不容忽视的实力。
两个太太两场戏(5)
青子这鬼女子眼睛最尖,发现二太太的脖颈换了挂件,早晨的黄金红宝石项链变成一条白金绞花链的骨质坠子。我们凑近观赏这乳白色形状奇特的坠子,二太太说是司令送给她的礼物,是颗老虎獠牙。我好奇摩挲这颗凶猛动物的牙齿,棱角粗糙的角质令人胆战心惊,不知怎么从老虎的嘴里拔下它。虎口拔牙送给自己女人作礼物的男人,是什么样的威猛勇士可想而知。
来到了实行义务教育的邦康小学,时逢放假,没有见到学生和老师。一个中年校工,钥匙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声谦恭地为我们开启一道道的门,参观空荡荡的教室和宿舍。学生宿舍的一侧,司令为自家几个孩子上学住宿专门建造的新房子,是与其他学生宿舍分开的一所独立的柚木建筑,尚未完工。司令审视地东摸摸、西看看,很满意的样子。
西边的太阳漫天匝地,远山层林尽染。秀美风情的二太太,贴身碎花长裙曼妙动人,杏黄色外套搭在肘部,露出浑圆的胳膊,弯着似嗔似笑的柳叶眼,妩媚温顺,在油绿肥厚的芭蕉叶衬托下,很有镜头感。显现她与大太太截然不同的风格。
司令一如既往不听从我们导演,却服从我们的要求和二太太拍了不少合影。只是合影时他与二太太总是间隔一公分站立,像对被琐碎生活磨蚀了柔情蜜意的坊间夫妻。
看到镜头里二太太心满意足的笑容,我恍然大悟,明白了司令突然要带我们“转转”的真实意图。我们早晨在鲍府花园给大太太及其子女拍照,大太太得意万分占了上风,二太太却在大丽花丛后黯然神伤。好强的二太太比大太太年轻风情,况且还拥有两个儿子、烹调技艺、善于外交、慈善事业和成功商人诸多优点;而青春已逝,拣辣椒,生了八个女儿、闲着玩的大太太已不能和她相提并论。她具有与大太太叫板的实力,岂能败下阵?
所以,今天下午这场戏势在必演。司令颇具匠心,有意制造机会让我们给二太太拍照。一则表示他对我们的重视,二则在两个太太之间保持平衡,可谓各取所需,两全其美,皆大欢喜(利用我们在两个太太之间维持平衡,我们将计就计心甘情愿)。
青子十分卖力地趴着、跪着忽地长焦、忽地短镜,寻求最佳拍摄角度。铁骨铮铮的司令还挺会怜香惜玉,叫青子快起来,不要伤了筋骨。
灿烂的落日下,二太太骄矜地昂着下颌,上午的委屈已得到补偿。她潮润的黑眼睛柔情款款看着司令,犹如小宠物痴痴看着主人坚定不移。我不得不佩服她过人的心思,在这里,女人的命运和她的荣耀赢得了男人的心。这个乖巧安静的女人,温驯地接受恩宠和金钱,也巧妙地隐藏妒忌和伤痛,拥抱中的甜蜜来自被克服的坚强。她屈于“老二”地位,精明强悍用柔情包裹,默默坚守阵地,儿子是她手中最好的武器,在后院女人的争斗中赢得最大实利。我们围着二太太团团转,直至青子把摄影马甲袋里的最后一个胶卷搜罗拍完。青子心疼地对我嘟囔,那是用于夜间拍摄的400度胶卷,很贵的。
随后,我们被带到一个婚礼——佤邦一高级将领娶小老婆的酒宴。婚礼在一豪华别墅的大厅举行,宽敞明亮的玻璃窗贴着一对天大地大的汉字“喜”,可见中华文化影响深远。宾客满座,热闹非凡,我们一行走进,全场肃然,片刻,爆发热烈的掌声。
我们与司令、二太太被请到上席,婚礼宣布开始。程序很像我国“文化大革命”时期的革命婚礼:领导(司令)讲话,主、证婚人讲话,无异喊些热情洋溢、血脉沸腾的口号;比如“高举和平民主的旗帜、高举武装自卫的旗帜、争取民族区域自治、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以军事实力为后盾,革命伴侣、革命到底!”如果没有后面的这一句,恐怕大家都不会认为是婚礼贺词。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四五十岁的老新郎喝得满脸通红,戴满金玉戒指的粗手扯着年轻娇小珠翠绕鬓的新娘过来敬酒,一点没有体现革命伴侣走革命道的感觉,反而有点往地主老财强占丫环的道上走。
喜盈盈、闹嚷嚷,一个不伦不类俗不可耐的婚礼。肚子饿了,宴席上丰盛的菜肴很有诱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吃,至少有一点是明确的,我们又可省下一顿饭钱。
司令扭头吩咐青子拍几张婚礼照片。青子悄声对我说:“糟了,没胶卷啦!”我眼睛盯着桌上的一盘白切鸡,垂涎欲滴,小声递话:“拍啊!发什么愣。”青子会意,举空相机对着新人宾客酒席“狂轰滥炸。”其实我们不想这样糊弄众人,但不能违抗司令的命令。我想司令过后不一定会过问照片有否,主要表现他率“外国记者”参加下属的婚礼,我和青子获益的是在佤邦众官员中混个脸熟。
终于熬到主婚人宣布开饭了,全场欢腾。我磨拳擦掌,准备大撮一顿,刚拣了只鸡翅塞到口中;只见司令和二太太起身与新郎告辞,只有恋恋不舍放下筷子离坐跟随,唾液饱含鲜鸡香浓,眼睁睁到口的美味只得放弃。
新郎新娘及一排官员恭敬地将我们送出门外。我们跟班似的随司令、二太太上了车。
金黄的落日在天边晃荡,车子颠颠簸簸向城外开,我饿得头昏眼花。在金三角,无论主人带你到什么地方,你永远不要问什么,你得到的答复只会是面无表情的沉默。时至今日,我们已深谙此道,司令不作解释,我们也闭嘴装憨。
两个太太两场戏(6)
孩提时唱的儿歌呼之欲出“我们都是木偶人,不许说话,不许动……”
车子终于在一座爬满火红爆竹花的别墅门前停下,一群孩子蜂拥而出,簇拥着我们进了大门。气派的院落青砖铺地,爆竹花蹿满庭院,酒气、菜香、人语、花潮,扑面而来。花架下一溜摆放矮篾桌,陈满菜肴和酒水,每张桌子坐满了人。
我们又见到了大太太、唐医生、叶蓉。唐医生像多年的老朋友与我们热烈握手,拉着我们与大太太坐一桌。估计大太太看到我们和二太太一起进门,脸黑黑的,不搭理人。
我和青子左右一边一个坐到大太太身旁搭讪,告诉她我们随司令到很多地方工作到现在,绝口不提二太太。大太太的脸色和缓了,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