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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先民,万万千千年之前,从使用石器中识别出与凡石不同的玉石来。中华先民具有的审美水准,高得可以令现代人惊讶,称奇道异。经过长期的品味,先民了解了玉的质性品德,冠于众石,堪为大自然所生的万汇群品的最高尚最宝贵的“实体”。玉在中华词汇中是最高级的形容、状词、尊称、美号。
从曹家出来,往四周看,大小寺庙,远近为邻,不可胜数。雪芹的第一次外出,就是随家人到曹家的家庙。
与庙宇有关的行为一个是上庙——到正在香火旺盛的庙宇在定期开庙的庙里去看庙市;另一个是游庙——就是寻觅已经荒凉的古寺遗痕,凭吊名胜,怀念前代名流诗客。一踏进社会的小雪芹对这一切都充满了神往。
离曹家最近的是一座关帝庙和一座泰山行宫。小小的雪芹一进入关帝庙,发现地方不算太大,来到正殿,尽力地仰面而观,只见那一面墙前塑着一位身材高大的巨大关帝,穿着铠甲,枣红色的脸上那一双丹凤型的长目,正怒视着一个被缚的叛徒,头发绕在一根柱上。那关帝尤其凛凛如有生气,那种尊严而威重的神情气概,真令人感到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再看时,他身旁还塑着一位豹头环眼,黑面铁胡子的武将侍立,手中持定一杆长柄大砍刀——连那刀也是一件精致的艺术品,刀上画着一条腾跃的青龙,刀形似一未满上弦的新月,上有大朵红缨穗。令人惊奇的是,这已不是神像,整个儿活似一幅生动的古画卷!
小雪芹这时已熟知小说《三国演义》的故事,眼望着这奇伟的塑像——它已被多年焚香的烟火熏染得有点黑黝黝了,真增加了它的古气和生气。有一次,关帝庙夜晚开庙,古殿里香炉烟火缭绕,旁边的灯龛里红烛在静静地晃动——这在小雪芹的眼里,觉得关公简直就要站起来活动了。
这一切,在小雪芹的眼里,简直就不把其当作是一座神像,而是把他当作了不折不扣的一尊巨大的民间工匠手中创造出来的无与伦比的艺术精品!
到了泰山行宫,小雪芹的体会又是全然两样了。在泰山行宫,供奉的是泰山之女神“碧霞元君”。说来有趣,中国的山川之神都是女性。泰山是中华北方的最高的山岳,是人民敬仰的巨大目标。孔子登上泰山以后就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叹!
在行宫里供着的女神“碧霞元君”娘娘塑像是端庄静秀的东方女性美的典型,头戴着珠,身着绣袍,云肩霞帔,尊贵高洁而又慈祥亲切。
往东。是最令小雪芹神往的庙宇——太平宫,俗称蟠桃宫。座落在东便门通汇河的南岸。庙里供的是王母娘娘,玉皇大帝的妻子。这座小庙的情趣,几句话是无法表达的。
首先是一个佳节和一段神话的结合,然后还加上一部与《三国》等名著齐名的小说《西游记》的密切关联。于是这个庙宇就少了一些迷信的意味,多了一些韵味。而在小雪芹的眼中,那就是一处奇趣横生的最好玩的文艺游览宫殿——这座“宫殿”每逢暮春之初、三月初三是正庙期。
在“三月三”春季气候宜人的日子里,大家都要在水边上找一地方聚座饮食游览,文人骚客还要作诗抒怀。
这一活动本来是天气将暖,临水浣除积垢和病源的古代的一种卫生习俗,后世成为春郊“踏青”玩景的节日。每到此日,成群结队的男男女女,盛妆而出,可以说是倾城出游,盛况难以描述。
于此,对小雪芹已是十分的引人入胜了,偏偏在他偷看的“闲书”里面有一本名为《西游记》的书,又写到“美猴王”的故事。猴王来到天宫,玉皇让他守桃园,他却馋得把仙桃吃得一干二净——直到王母请了客人来,方知蟠桃已一枚不剩,大为恼火。美猴王闯了一场大祸。
……
这些故事,使小雪芹为之神游——不料等到他来至蟠桃宫,竟惊喜得叫出声来。原来那庙占地不大,院中迎面一个巨大的石香炉,炉内焚的香,火焰高达数尺,红光逼人。炉后是一座高大的石碑,上面刻着建庙碑记。碑后便是娘娘殿。步入殿内,举目看时,正和关帝庙相反:那娘娘的像很小,约不过一尺半高,披着黄袍。
周围一望,并无其他神像,只见四壁上都是雕刻的图案景物,山石、海涛、竹林、树木……皆有,玲珑剔透,令人真觉新鲜可爱。再细看时,又见那绿竹林中,有小观音菩萨端坐,小善才童子侍立;而这壁桃林中,还有一个小猴王在那里作耍!小雪芹完全被这一座小巧的《西游记》艺术宫迷住了,舍不得走开。他觉得比什么玩具都好玩得多。
在宫门外,临河是一大片空场,人山人海。场上面挤满了百般百样的货摊,游艺棚,叫卖声,锣鼓声,联成一片。游人如蚁,男看女,女避男,扶老携幼,构成了一种人间的仙境。从崇文门到此,循河三里,都是垂柳,比一幅画还要美。哪里有“天上”?这就是人们自己创造的天上乐园了!
这是一块对小雪芹影响颇大的地方——一直联系着他日后写作小说的构想。
往东。北京的庙宇之多,可称世界之最,明清两代尤为昌盛,寺庙的建筑之景与僧道的钟鼓经呗之音,彼此接连呼应,令人叹为观止。
对曹雪芹的创作发生重大关系的还有崇文门以东的东岳庙,民间俗称东岳庙为“天齐庙”。每年的三月二十八日——中国春季的结尾,北京的东岳庙庙期,从江南来的,从天津等地来的,都云集到朝阳门外,客店不能容了,还须临时安排设备住处。民间“过会”的时候,可以称之为万民簇拥,盛况实非语言所能表达的。
对于少年的曹雪芹来说,来到东岳庙,感受与别人又不一样了。他读了康熙帝的御笔碑文,方知此庙于康熙三十八年遭了火灾,皇帝拨了“广善库”的专款,命裕亲王监办,费了三年的工夫,将庙重新修好,碑是四十一年所立。一进正殿,举头先见一方巨匾,上书:“灵昭发育”,是康熙帝的大字御书。对此,雪芹心中立即想到:那时爷爷正好活在世上,正是家里家外的全盛时代。
雪芹一层一层地逐个观赏:
——西殿的天齐大帝,两旁侍女、太监、相臣、武士。
——东西殿神君、道士、仙宫、将军……无不神妙绝伦。
——三皇殿,供奉的中华文化之祖——伏羲、农桑医药之祖——神农、衣冠、文字、典制之祖——黄帝。
——正殿后的寝宫。
——最后一层是玉皇阁。
在这其中,有两层最使雪芹惊骇与赞叹。
但是他觉得最奇特的是这座庙里竟然会有“阎王殿”,殿的东西厢两边有“阴曹地府”的“七十二司”。这是由佛教滋生的一种纯属迷信的说法:人世是“阳间”,另有“阴间”的世界,是人死后灵魂之所归,由“阎罗王”掌管,凡在世时犯有罪恶,则必在“七十二司”内分罪情受到不同的惩治。阎王殿两厢分布着七十二司,这里面,各种鬼卒的形象极其狰狞可怖,酷刑的场面也惨不忍睹,胆小的人和孩童不敢进去!
更妙的是有些鬼卒脚下暗装活轮,通连着地下的“机关”,一脚踏上,那鬼卒会动起来。据说真有人活活吓死。雪芹只觑了一眼,就心惊胆战,异常地憎恶和反感。
但是当他到了正殿后的寝宫,却使他屏住了呼吸,张大了眼睛——他所见的是一百多个千姿百态的侍女塑神群!这些少女,都美丽可爱,她们各自在“做着活计”,简直就是活的人物!雪芹惊呆了,脚下不肯移动了。
中国的古老文化就是如此复杂地把好的、坏的、美的、丑的、真的、假的、善的、恶的……都缠结在一起,没有极高的智力,是难以审辨取舍的。然而,年少的雪芹却从这里汲发了他的灵源智府——他把“七十二司”和“侍女群”这两个绝不相干的、性质全然异致的意念,忽然一下子结合起来了,他产生了一个绝顶奇特的想法。
“七十二司太丑恶了!寝宫太美了!人说七十二司掌管人的亡魂;我则也可以另创一个“世界”,非阴非阳,那儿是少女们的灵魂的归处,有一个美丽智慧的仙姑在掌管她们的“命运的簿册”。
少年雪芹的这个想法,是一种对俗世迷信的嘲讽调侃,也是对妇女命运的一种最新奇最圣洁而又最沉痛的“社会主张”与“哲学思想”。
这是一种神奇的“结合”的产物。他头脑与心灵中爆出了这样一个火花,成为他写小说的构思契机,天才光焰的火种。
在曹雪芹所写的《红楼梦》一书中所描述的“太虚幻境”,其实就来源于这个东岳庙——山门外有一座引人注目的大牌坊,殿门内两厢分列着“薄命司”、“痴情司”、“春怨司”、“秋悲司”等众多名目的“分司”——也就是分类分部管理的意思,这正是仿照东岳庙的建筑布局而得出的艺术联想与文采创造!
东岳庙里的“七十二司”、“地狱”的鬼卒和灵魂,寝宫的百十名侍女群,给了雪芹以反、正两面的启发。
他思索:绘画家有言,“画鬼易、画人难”,因为谁也没见过鬼究竟是什么样子,所以就可以任意地去发挥;但是人则不然,画出来要像活人,而且不能雷同,“人心不同,各如其面”。这就悟到:塑那侍女群的艺术家,比那塑鬼魂的匠人不知要高明多少倍,百十个侍女,年纪相仿,身份地位相同,而能塑得那么神态各异,绝无“千人一面”之病,这本领太高超了!于是雪芹深深领悟:画人、写人、要向塑像者“学艺”,当徒弟。他家是世代出画家的门风,但从他为始,又恢复了专喜欢画人的老传统——唐代诗圣杜甫咏过的曹霸,就是画马、画人的高手。
侍女群像是雪芹熟悉的。在现实生活中满洲八旗富贵之家,都买有大量的侍婢、使女、丫环及丫头。她们个个都是可爱又可疼,可怜又可痛——贫寒被卖的,孤伶无依的,被拐骗落难的,还有大批“犯罪”官员人家的妇女“入宫”派给仇家作奴受辱的!
更令雪芹难过的是当时贵家豪族对待使女的残忍态度。用使女的眼珠做菜的,遭府主荒淫蹂躏的,至于用红热的烙铁烫胳膊等只能算是小菜一碟了……
曹雪芹把这些和东岳庙的“少女”联在一起,心想:古往今来,可有谁把这些可怜可痛的女儿写进书里?
在少年曹雪芹的心中忽然萌发了这样一个念头:我要写一写,不是像死板的史传那样,宣传什么烈女贞妇,而是要“传神写照”——让人看了不仅如见其形,更要如闻其声,如睹其丰神意态,而且领略她的内心世界。
这个念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坚定,以至最后竟成了他毕生的事业。
但是他想,从古代以来,一篇短的,只写一个女子的故事不少,写得数量多的,要数比他早的《聊斋志异》了,可是也是以一个为主体而分散为多篇的,而且活的真人太少,却大多是狐仙魂鬼之类。他的祖父时代的文人写了一部《女仙外史》,也是女仙而非女儿。明代的《金瓶梅》,写了一个富家之内的妻、妾、婢和私通的女人,不但淫秽,而且完全不能撰写女儿的智慧才能,尤其是她们的精神心灵的深秀美洁的境界,反而只写成了一些庸俗淫妒、争风吃醋的下流女人。
雪芹想到这种情形,深深感慨。
然后他又想到了从小熟读的最出名的《三国》和《水浒》。从中他又悟到了一条重要的道理——从古以来,小说主题是什么?是人,是人物、是人材——更是人材的遭际和命运。
这个巨大的主题涵盖所有的民间文学、野史剧曲,都是表演这些可钦可慕、可歌可泣的人材的故事。
雪芹再一个思索的环节是什么呢?
那就是帝王将相、强盗英雄,这两种人是不必重复写了,惟有一种人物人材,历来无人下工夫抛心血去集中着力地表现——妇女中的人材和英秀豪杰人物。
他立志要写写她们,为她们传神写照,并且他写出来的这部书要与《水浒》相对照!
中国奇妙的汉字文学,极喜欢对仗。曹雪芹立即想到:我的这些“红粉佳人”正好与施耐庵的“绿林好汉”是一副绝妙的对子!
曹雪芹的选择要认真实行起来,却有重重难关挡在面前,阻碍他顺利地前进。
第一个难关,他得打破历来已久的社会心理所造成的俗套。这种俗套最常见的是:“淫妇型”——受《金瓶梅》的影响,而且变本加厉。
“神异型”——受《女仙外史》的影响,与“人”的真实生活越来越远。
“佳人才子型”——这个俗套来历最久远,可以追溯到汉代。以后千百种小说剧本都被它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