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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月19 日,他回到布拉格,这座城市表面上还保持着平静。然而,奥—匈帝
国的反对者、捷克的“解放者”、后来的捷克斯洛伐克之父和第一任总统马萨里克
教授发出了要求哈布斯堡王室退位的呼吁。布拉格城徽上那只意在粉碎事物的铁拳
本身就要被粉碎了。在可以预见的战争结束之后,一场革命就要发生。
7 月27 日,关于《乡村医生》一书的出版事宜,卡夫卡致信他的出版商库尔
特·沃尔夫,谈到他对未来的打算并请求帮助:
战后可能发生很大的变化。我将辞去我的职业(事实上,这件事情是使我坚持
下去的最强烈的希望),我将成家并离开布拉格,或许前往柏林。即便在那时,正
如我现在倾向于认为,我将仍然无法完全依靠写作维持生活。而我(或者我内心深
处那位公务人员;他跟我的要求相同)全然被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占据了思想,感
到害怕。我真诚地希望,亲爱的沃尔夫先生,届时你将不会完全抛弃我,当然,如
果届时我在某种程度上值得你帮助的话。眼下和将来有这么多无法确定的事情,此
时此刻,你一句有关的话将对我意味着很多很多。
卡夫卡这一次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他要辞去工作,建立家庭,当专业作家。沃
尔夫先生也给予了完全的理解,他立即回信表示,将在战后提供“稳定可靠的物质
支持”。
然而,这一友好而慷慨的承诺也许来得太晚。
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和某种程度上,卡夫卡像克尔恺郭尔一样,一直试图经营
一种“策略生活”。这样的人,一旦他们认定自己是天生的作家,就把自己作为作
家的使命看得高于一切。他们为保护自己天生作家的身份而绞尽脑汁、苦恼不堪。
除思想、感受和写作之外的其他生活内容,他们基本上都以某种“策略”加以应付。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满怀恐惧逃避伦理—人际关系是为了写作;惨淡经营,试图与
伦理… 人际关系保持微妙的和平共处,也是为了写作。
然而,在这个基本的共同点之外,他们俩人又有一个重要的差别。克尔恺郭尔
是以一种“信仰骑士”的策略几乎完全弃绝了此岸,义无反顾地向彼岸作了“绝望
的一跃”。甚至他的死,都是为内心世界上帝的事业而献身,是“在战斗中突然而
幸福地倒下”,干净利落得几乎没有什么痛苦。卡夫卡则不同,因为,他对伦理…
人际关系不只是存在着恐惧,同时还深怀一份刻骨铭心的“恐惧… 渴望”。他无法
像克尔恺郭尔一样弃绝此岸的生活。就正如在此刻,他心怀专业作家的目标,同时
鼹鼠般地忙碌着,“策略”着与菲莉斯的婚事。
然而,这谈何容易。对一个内心自由高于一切的人,一个视写作为生命的人,
一个因为对伦理… 人际关系的“恐惧… 渴望”越来越陷于某种被动局面的人,一个
只要不写作就会“从烟里跑到火里”的人,一个因为“最瘦”而严重地缺乏处理具
体事务能力的人,这种所谓的“策略生活”很难不在内心深处造成一种苦不堪言的
自我分裂。
在那些日子里,卡夫卡像只鼹鼠一样忙忙碌碌,为即将来临的婚事操劳。
看上去,他似乎具有了某种定力,能够以一种“平静的、直视的、忍受一切的”
目光和心态,让自己面对一切,“无所畏俱”。但实际上,他并不具有这种定力。
一直要到将近5 年后,在比过去的一切更惨烈的折磨中,在更加非人的自我锤炼下,
他才有可能对这样一种“无所畏惧”进行成熟的思考,并在相当的程度上具有。不
管怎样,在1917 年躁热的夏天,在世界大战的背景上,在为自己可笑的婚事而忙
碌的时候,他的确并未真正具有。在那些日子里,他写下这样一些有着非凡艺术性
和思想性、但也神经质到了极点的日记:
我又一次竭尽全力冲着世界大叫。然后他们塞住了我的咀、捆住了我的手和脚,
在我眼前蒙了一块布。我好几次被翻过来又折过去,我被拽着坐直了,又被放倒,
这又折腾了好几回,他们一下一下地狠狠揪着我的腿,痛得我直起了身子,他们让
我在地上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然后用什么尖的东西深深地扎在我身上,一会儿扎这
儿,一会儿扎那儿,一点精神准备都不可能有,他们想扎哪儿就扎哪儿。
多年来我一直坐在这个大十字衔口,但是明天新登基的皇帝要来了,这样我就
必须离开我的位置了。我对我周围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插手,这既是我的原则,也
是出自反感。
我已经很久不乞讨了;那些长期以来总是从这儿走过的人还是赐我一些钱,出
自习惯、出自忠诚、出自熟人关系;那些新来乍到的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我身边放
着一个小筐,每个人都随自己的美意向里面扔钱。正因为我对谁都不关心,对街上
的喧嚣和胡闹都投以平静的目光并保持平静的心灵。所以我对一切同我、同我的地
位、同我的合理要求有关的事比任何人都理解。对这些问题是无须争论的,在此我
的意见最适用。因此,今天早晨一个警察走了过来,他当然很熟悉我,而我当然从
未觉察到他的存在,他在我面前站住了,说道:
明天皇帝要经过这儿,你明天可不许到这里来了。”我用这句问话回答他:
“你多大岁数?”如此神经质的心态,如此勉为其难,这样一种“策略生活”恐怕
很难得到真正的实现。如果说它注定要失败,那倒更容易令人相信。
克尔恺郭尔的“策略生活”难度要小得多,但事实上最终还是“一失足成千古
恨”。就此而言,卡夫卡的“策略生活”也许更是难逃某种悲剧性的命运。这个世
界需要“参与”,需要“投入”,需要“真诚奉献”。正如人们常说,做得如何是
一个水平问题,但是,是否真诚去做,却是一个态度问题。生活中没有侥幸,生活
将以铁一般的逻辑,粉碎任何人发自内心的背叛和疏离倾向。和克尔恺郭尔的情况
一样,卡夫卡的“策略生活”将被真实的生活粉碎,迫使他走向克尔恺郭尔式的
“绝望的一跃”。
如果我过一段时间死了,或者丧失了生活能力,……那我会说,是我自己撕碎
了自己,……这个世界——菲莉斯是它的代表——和我在不停地冲突,这个冲突是
避免不了的,它撕碎了我的身躯。
写在著名的《八开本笔记》中的这句话,并非像字面上那样只是预言,而已经
是确切的总结。
在卡夫卡写下这句话时,世界已经撕碎了他真实的躯体,在他伤口般的存在中
撕裂了一道真正的、生理上的伤口。
第八章 向死而生
作家害怕死亡,因为他还没有真正地生活过。
———弗兰茨·卡夫卡
早在8 月初,就在他写下上面那一大段神经质到了极点的日记前后,他在游泳
时就吐了几口鲜血。如此神经过敏的人,不会不为之注意。只是,几十年间,与各
种真实的或神经过敏的身体征兆打交道惯了,于是他保持了一种观望性的、视而不
见的沉默,没有向任何人讲起,也没有去看医生。然而,8 月10 日凌晨5 点左右,
在他为婚事——也为梦寐以求的自由和独立——而租下的房间内,当他还在睡梦之
中,大咯血开始了。3 年之后,他向恋人密伦娜回忆了当时的情景:
我站了起来——就像一切使人们激动的新鲜事那样……当然有些惊恐,我走到
窗前,探出身去,然后走向盥洗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坐在床上——不停地咯血。
但我没有伤心,因为我慢慢悟出一个道理来:在长达三四年几乎连续失眠之后,我
将第一次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当然前提是不再吐血。……早晨侍女来了……那是位
好心的、几乎具有献身精神又特别实在的姑娘。她看到了血,说道:“博士先生,
您的日子不会长了。”可我的感觉却比以往好。我到办公室去上班,下午才去看医
生。接踵而至的事情就不必多说了。
第一节 死亡与新主
最初的两位医生都把卡夫卡的病误诊为一般性的上呼吸道感染。可是,在大咯
血之后的第二天夜里,他又吐了一点血。再往后,他逐渐自感呼吸急促,并伴有越
来越严重的咳嗽、发烧、虚汗等症状。然而,在长达两周的时间内,卡夫卡仍未向
任何亲友谈及此事。他继续走他生活的老路,没有想到他那抗拒式的“自然疗法”
会不起作用,更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走近了生活的终点。直到8 月24 日,病情的进
一步恶化使他终于沉不住气了。当天,他告之布洛德,后者随之采取行动。9 月4
日,卡夫卡被医学权威确诊为肺结核。
在卡夫卡的时代,特别是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缘故,肺结核这种当时所谓的
“白死病”(与黑死病相对)正在猖獗和蔓延。仅在布拉格一地,整个大战和战后
数年期间,肺结核死亡人数就达全部死亡人数的30%之多,结核菌带菌者更是不计
其数。接触、情绪、遗传等都可能是致病因素。有人认为,卡夫卡因素食而大量饮
用新鲜生牛奶,可能是他的致病因素之一。当然,他那刻骨铭心、无所不在的存在
性不安,以及他内心深处潜藏的“患病情结”,也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正如他
自己所说,疾病“是信仰的事实”,疾病使他得以“在一块慈母般的土地上立足”。
不过,如果要追查卡夫卡疾病的至深根源,我们只能说它存在于世界的本性之中。
从某种程度和某种意义上说,它是人类欲望的产物,而战争正是这欲望的最高表现
形式。正如卡夫卡所说,世上只有一种疾病,而肺结核的居所也并不就在患者个体
的肺部本身。
疾病是世界的隐喻,是人类文明巨大而无形的运作机制的隐喻。就此而言,卡
夫卡是世界本性和人类欲望的牺牲品。似乎任何医学的诊断都比不上他的自我诊断
:“在和平中你寸步难行,在战争中你流尽鲜血。”纯粹从医学上讲,无论结局如
何,卡夫卡的病并非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虽然面对当时肆虐欧洲的“白死病”,医学界尚无特效药。然而,良好的疗养
环境和乐观的情绪常常导致患者痊愈。尤其对于条件优越的中产阶层以上的人士,
感染肺结核并非就意味着死亡。
然而就卡夫卡而言,问题的实质就比通常情况复杂得多了。
9 月9 日,卡夫卡致信菲莉斯,告之自己的病情,表明自己接受这一事实,但
认为诊断尚未完全确定,病情将如何发展还是一个未知数。9 月12 日,妹妹奥特
拉陪卡夫卡前往波希米亚北部小村庄楚劳养病,她在那里经营着姐夫的一个小庄园。
奥特拉与卡夫卡从1916 年开始逐渐有了相互的信任,她是卡夫卡唯一与之有着真
正感情的亲人,她具有他心目中理想母亲的美好品质;在反对父亲的问题上,奥特
拉和他也是同盟。在妹妹的精心护理下,卡夫卡开始在楚劳度过他自称一生最幸福
的8 个月。他把那些时光称为“美好的小小的婚姻”。我们毋宁说,那是对他不幸
童年和人生的小小的补偿。
9 月20 日,菲莉斯到楚劳看望卡夫卡,但两人之间已无更多的话可说。
以至卡夫卡私下责备自己,“我是个冷血动物,我毫无感情。我冤枉了她,让
她受了酷刑,而且,我还亲自使用刑具……”9 月30 日,卡夫卡向菲莉斯写了这
场为期5 年的恋爱中最后第二封信,以常人难以企及的勇气、明彻、冷峻、尖利、
决断以及深深潜藏的悲哀,高度概括了他们的恋爱,以及他自己这场“致死之病”
(语出克尔恺郭尔)的性质。
如你所知,在我内部有两个彼此斗争的对手。好的那个属于你,对于这一点,
过去几天我比任何时候都更为确信。五年来,不管是通过话语还是沉默,或者通过
两者的结合,你始终得以了解这场斗争的历程,大多数时候,这让你遭受痛苦……
……两个对手在我内部斗争,或者说,他们之间的斗争构成了我(除一点小小
的、苦恼不堪的残余外)。
他们一个好,一个坏。他们不时调换角色,使本已混乱的斗争更加混乱。然而,
尽管受到一些挫折,直到最近仍然存在着可能,使我想象会发生最不可能的事情:
……我,在这些年间变得可怜和倒霉的我,会最终获得拥有你的权利。
现在事情突然显示出:失血太多了。想要赢得你的好的一方(现在看来对我们
是好的一方)失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