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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世同堂-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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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至少能教他自己不输气。他觉得,在一个亡城中,他至少须作到不输气,假使他作不出争气的事情来。没到一个星期,瑞丰果然回来了。牛教授还在医院里,由新的副局长接收了教育局。瑞丰昼夜的忙了四五天。办清了交代,并且被免了职。
  牛教授平日的朋友差不多都是学者,此外他并不认识多少人。学者们既不肯来帮他的忙,而他认识的人又少,所以他只推荐了他的一个学生作副局长,替他操持一切;局里其余的人,他本想都不动。瑞丰,即使不能照旧作科长,也总可以降为科员,不致失业。但是,平日他的人缘太坏了,所以全局里的人都乘着换局长之际,一致的攻击他。新副局长,于是,就拉了自己的一个人来,而开掉了瑞丰。
  瑞丰忽然作了科长,忘了天多高,地多厚。官架子也正象谈吐与风度似的,需要长时间的培养。瑞丰没有作过官,而想在一旦之间就十足的摆出官架子来,所以他的架子都不够板眼。对于上司,他过分的巴结,而巴结得不是地方。这,使别人看不起他,也使被恭维的五脊子六兽①的难过。可是,当他喝了两杯猫尿之后,他忘了上下高低,他敢和上司们挑战划拳,而毫不客气的把他们战败。对于比他地位低的,他的脸永远是一块硬的砖,他的眼是一对小枪弹,他的眉毛老象要拧出水来。可是,当他们跟他硬顶的时候,他又忽然的软起来,甚至于给一个工友道歉。在无事可干的时候,他会在公事房里叼着假象牙的烟嘴,用手指敲着板,哼唧着京戏;或是自己对自己发笑,仿佛是告诉大家:“你看,我作了科长,真没想到!”
  对于买办东西,他永远亲自出马,不给科里任何人以赚俩回扣的机会。大家都恨他。可是,他自己也并不敢公然的拿回扣,而只去敲掌柜们一顿酒饭,或一两张戏票。这样,他时常的被铺户中请去吃酒看戏,而且在事后要对同事们大肆宣传:“昨天的戏好得很!和刘掌柜一块去的,那家伙胖胖的怪有个意思!”或是:“敢情山西馆子作菜也不坏呢!樊老西儿约我,我这是头一回吃山西菜!”他非常得意自己的能白吃白喝,一点也没注意同事们怎样的瞪他。
  是的,他老白吃白喝。他永远不请客。他的钱须全数交给胖菊子,而胖菊子每当他暗示须请请客的时候总是说:“你和局长的关系,保你稳作一辈子科长,请客干什么?”老二于是就不敢再多说什么,而只好向同事们发空头支票。他对每一个同事都说过:“过两天我也请客!”可是,永远没兑过现。“祁科长请客,永没指望!”是同事们给他制造的一句歇后语。
  对女同事们,瑞丰特别的要献殷勤。他以为自己的小干脸与刷了大量油的分头,和齐整得使人怪难过的衣服鞋帽必定有很大的诱惑力,只要他稍微表示一点亲密,任何女人都得拿他当个爱人。他时常送给她们一点他由铺户中白拿来的小物件,而且表示他要请她们看电影或去吃饭。他甚至于大胆的和她们定好了时间地点。到时候,她们去了,可找不着他的影儿。第二天见面,他会再三再四的道歉,说他母亲忽然的病了,或是局长派他去办一件要紧的公事,所以失了约。慢慢的,大家都知道了他的母亲与局长必会在他有约会的时候生病和有要事,也就不再搭理他,而他扯着脸对男同事们说:“家里有太太,顶好别多看花瓶儿们!弄出事来就够麻烦的!”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老成了。
  一来二去,全局的人都摸到了他的作风,大家就一致的不客气,说话就跟他瞪眼。尽管他没心没肺,可是钉子碰得太多了,不论怎样也会落一两个疤的。他开始思索对付的方法。他结识了不少的歪毛淘气儿。这些家伙之中有的真是特务,有的自居为特务。有了这班朋友,瑞丰在钉子碰得太疼的时候,便风言风语的示威:“别惹急了我哟!我会教你们三不知的去见阎王爷!”
  论真的,他并没赚到钱,而且对于公事办得都相当的妥当。可是,他的浮浅,无聊,与摆错了的官架子,结束了他的官运。
  胖菊子留在娘家,而把瑞丰赶了出来。她的最后的训令是:“你找到了官儿再回来;找不到,别再见我!就是科长太太,不是光杆儿祁瑞丰的老婆!”钱,东西,她全都留下,瑞丰空着手,只拿着那个假象牙烟嘴回到家来。
  瑞宣见弟弟回来,决定不说什么。无论如何,弟弟总是弟弟,他不便拦头一杠子把弟弟打个闷弓。他理当劝告弟弟,但是劝告也不争这一半天,日子还长着呢。
  祁老人相当的喜欢。要搁在往年,他必会因算计过日子的困难而不大高兴二孙子的失业回来。现在,他老了;所以只计算自己还能活上几年,而忘了油盐酱醋的价钱。在他死去之前,他愿意儿孙们都在他的眼前。
  天佑太太也没说什么,她的沉默是和瑞宣的差不多同一性质。
  韵梅天然的不会多嘴多舌。她知道增加一口闲人,在这年月,是什么意思。可是,她须把委屈为难藏在自己心里,而不教别人难堪。
  小顺儿和妞子特别的欢迎二叔,出来进去的拉着他的手。他们不懂得别的,只知道二叔回来,多有一个人和他们玩耍。
  见全家对他这番光景,瑞丰的心安下去。第二天,老早他就起来,拿了把扫帚,东一下子西一下子的扫院子。他永远没作过这种事;今天,为博得家人的称赞,他咬上了牙。他并没能把院子扫得很干净,可是祁老人看见孙子的努力,也就没肯多加批评。
  扫完了院子,他轻快的,含笑的,给妈妈打了洗脸水去,而且张罗着给小顺儿穿衣服。
  吃过早饭,他到哥哥屋里去拿笔墨纸砚,声明他“要练练字。你看,大哥,我作了一任科长,什么都办得不错,就是字写得难看点!得练练!练好了,给铺户写写招牌,也能吃饭!”然后,他警告孩子们:“我写字的时候,可要躲开,不许来胡闹!”
  祁老人是自幼失学,所以特别尊敬文字,也帮着嘱咐孩子们:“对了,你二叔写字,不准去裹乱!”
  这样“戒严”之后,他坐在自己屋里,开始聚精会神的研墨。研了几下子,他想起一件事来:“大嫂!大嫂!上街的时候,别忘了带包烟回来哟!不要太好的,也不要太坏的,中中儿的就行。”
  “什么牌子是中中儿的呀?”大嫂不吸烟,不懂得烟的好坏。
  “算了,待一会儿,我自己去买。”他继续的研墨,已经不象方才那么起劲了。听到大嫂的脚步声,他又想起一桩事来:“大嫂,你上街吧?带点酒来哟!作了一任科长没落下别的,只落下点酒瘾!好在喝不多,而且有几个花生米就行!”大嫂的话——白吃饭,还得预备烟酒哇?——已到唇边,又咽了下去。她不单给他打来四两酒,还买来一包她以为是“中中儿”的香烟。
  一直到大嫂买东西回来,老二一共写了不到十个字。他安不下心去,坐不住。他的心里象有一窝小老鼠,这个出来,那个进去,没有一会儿的安静。最后,他放下了笔,决定不再受罪。他没有忍耐力,而且觉得死心塌地的用死工夫是愚蠢。人生,他以为,就是瞎混,而瞎混必须得出去活动,不能老闷在屋子里写字。只要出去乱碰,他想,就是瞎猫也会碰着死老鼠。他用双手托住后脑勺儿,细细的想:假若他去托一托老张呢,他也许能打入那么一个机关?若是和老李说一说呢,他或者就能得到这么个地位……。他想起好多好多人来,而哪一个人仿佛都必定能给他个事情。他觉得自己必定是个有人缘,怪可爱的人,所以朋友们必不至于因为他失业而冷淡了他。他恨不能马上去找他们,坐在屋里是没有一点用处的。可是,他手里没有钱呀!托朋友给找事,他以为,必须得投一点资:先给人家送点礼物啊,或是请吃吃饭啊,而后才好开口。友人呢,接收了礼物,或吃了酒饭,也就必然的肯卖力气;礼物与酒食是比资格履历更重要的。
  今天,他刚刚回来,似乎不好意思马上跟大哥要“资本”。是的,今天他不能出去。等一等,等两天,他再把理论和大哥详细的说出,而后求大哥给他一笔钱。他以为大哥必定有钱,要不怎么他赤手空拳的回来,大哥会一声不哼,而大嫂也说一不二的供给他烟酒呢?
  他很想念胖菊子。但是,他必须撑着点劲儿,不便马上去看她,教她看不起。只要大哥肯给他一笔钱,为请客之用,他就会很快的找到事作,而后夫妇就会言归于好。胖菊子对他的冷酷无情,本来教他感到一点伤心。可是,经过几番思索之后,他开始觉得她的冷酷正是对他的很好的鼓励。为和她争一口气,他须不惜力的去奔走活动。
  把这些都想停妥了之后,他放弃了写字,把笔墨什么的都送了回去。他看见了光明,很满意自己的通晓人情世故。吃午饭的时候,他把四两酒喝干净。酒后,他红着脸,晕晕忽忽的,把他在科长任中的得意的事一一说给大嫂听,好象讲解着一篇最美丽的诗似的。
  晚间,瑞宣回来之后,老二再也忍不住,把要钱的话马上说了出来。瑞宣的回答很简单:“我手里并不宽绰。你一定用钱呢,我可以设法去借,可是我须知道你要谋什么事!你要是还找那不三不四的事,我不能给你弄钱去!”
  瑞丰不明白哥哥所谓的不三不四的事是什么事,而横打鼻梁的说:“大哥你放心,我起码也得弄个科员!什么话呢,作过了一任科长,我不能随便找个小事,丢了咱们的脸面!”“我说的不三不四的事正是科长科员之类的事。在日本人或汉奸手底下作小官还不如摆个香烟摊子好!”
  瑞丰简直一点也不能明白大哥的意思。他心中暗暗的着急,莫非大哥已经有了神经病,分不出好歹来了么?他可也不愿急扯白脸的和大哥辩论,而伤了弟兄的和睦。他只提出一点,恳求大哥再详加考虑:“大哥,你看我要是光棍儿一个人,摆香烟摊子也无所不可。我可是还有个老婆呢!她不准我摆香烟摊子!除非我弄到个相当体面的差事,她不再见我!”说到这里,老二居然动了感情,眼里湿了一些,很有落下一两颗泪珠的可能。
  瑞宣没再说什么。他是地道的中国读书人,永远不肯赶尽杀绝的逼迫人,即使他知道逼迫有时候是必要的,而且是有益无损的。
  老二看大哥不再说话,跑去和祖父谈心,为是教老人向老大用一点压力。祁老人明白瑞宣的心意,可是为了四世同堂的发展与繁荣,他又不能不同情二孙子。真要是为了孙子不肯给日本人作事,而把孙媳妇丢了,那才丢人丢得更厉害。是的,他的确不大喜欢胖菊子。可是,她既是祁家的人,死了也得是祁家的鬼,不能半途拆了伙。老人答应了给老二帮忙。
  老二一得意,又去找妈妈说这件事。妈妈脸上没有一点笑容,告诉他:“老二,你要替你哥哥想一想,别太为难了他!多喒你要是能明白了他,你就也能跟他一样的有出息了!作妈妈的对儿女都一样的疼爱,也盼望着你们都一样的有出息!你哥哥,无论作什么事,都四面八方的想到了;你呢,你只顾自己!我这样的说你,你别以为我是怪你丢了事,来家白吃饭。说真的,你有事的时候,一家老小谁也没沾过你一个铜板儿的好处!我是说,你现在要找事,就应当听你哥哥的话,别教他又皱上眉头;这一家子都仗着他,你知道!”
  老二不大同意妈妈的话,可是也没敢再说什么。他搭讪着走出来,对自己说:“妈妈偏向着老大,我有什么办法呢?”第二天,他忘了练字,而偷偷的和大嫂借了一点零钱,要出去看亲戚朋友。“自从一作科长,忙得连亲友都没工夫去看。乘这两天闲着看他们一眼去!”他含着笑说。
  一出门,他极自然的奔了三号去。一进三号的门,他的心就象春暖河开时的鱼似的,轻快的浮了起来。冠家的人都在家,可是每个人的脸上都象挂着一层冰。晓荷极平淡的招呼了他一声,大赤包和招弟连看也没看他一眼。他以为冠家又在吵架拌嘴,所以搭讪着坐下了。坐了两三分钟,没有人开腔。他们并没有吵架拌嘴,而是不肯答理他。他的脸发了烧,手心上出了凉汗。他忽然的立起来,一声没出,极快的走出去。他动了真怒。北平的陷落,小崔的被杀,大哥的被捕,他都没动过心。今天,他感到最大的耻辱,比失去北平,屠杀百姓,都更难堪。因为这是伤了他自己的尊严。他自己比中华民国还更重要。出了三号的门,看看四下没人,他咬着牙向街门说:“你们等着,二太爷非再弄上个科长教你们看看不可!再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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