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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尾松貂最恨的是猎鹰。有它在,它在这儿的生活就不得安宁。它在天空盘旋,很容易发现它在松林中穿行。而猎狗则不。有几次猎狗跟松貂相遇,它们还友好地蹭蹭鼻子。它们是生死之交啊。
断尾松貂逃了,磨坊主恨得直咬牙。戴貂皮帽子的美梦落空了,而且,还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狗食,更不必说为朗伯特家白白磨一年面粉用了。磨坊主发誓,要打死这只断尾貂,打得它全身弹痕累累也在所不惜。于是,他就常常架着猎鹰,带着猎犬,提着猎枪去打猎。不言而喻,他的主要目标,是打断尾松貂。
又是一个严冬过去了,四月初的一个晴朗的早晨,磨坊主又进老杉树林打猎了。地上积雪很深,磨坊主腿短肚子大,走得呼哧呼哧直喘气。他肩上没力气再站一只猎鹰,他抖抖翅膀,让猎鹰飞到树上呆会儿,再看看有什么猎物。
磨坊主坐在一棵倒在地上、长满青苔的树干上喘气,猎狗摇着尾巴,仰头看着一棵大杉树,兴奋得什么似的。它好像发现了什么。磨坊主也仰头看看大树,树枝上除了站着他那心爱的猎鹰,别的什么也没有。——笑话,有它的猎鹰在那儿,还会有什么别的活物敢呆着?
忽然,猎鹰惊叫一声,从树上飞起来。它发现了什么?磨坊主来了劲儿,“唰”的站起来,端起了手里的猎枪。他盯着猎鹰,看它飞向那儿。可今儿个猎鹰飞得有点怪,它像喝醉了酒似的,在空中左右摇摆着。它想飞回主人身边,可它身不由己。当它飞近时,磨坊主发现猎鹰的脖子上挂着一样什么东西,像块抹布似的,左右摇晃着。
磨坊主心头一喜:它抓到什么了。可再看看,不对劲儿。他的猎鹰本该很快落地的,可现在它在半空里奇怪地翻腾着,慌乱地扑着翅膀。看得出,它在拼命挣扎,它要飞得高些。但脖子上那样东西在阻扰它高飞,又不让它落地,它只好一会儿落下,一会儿又高飞。那个莫明其妙的怪物一直在它脖子上晃荡着。
磨坊主死劲眨了眨眼睛,仍然看不清猎鹰脖子上吊着什么玩意儿。这时,猎鹰在半空中连翻了几个跟斗,快接近地面对,那个怪物离开了猎鹰,卷成一团落到雪地上。猎鹰的翅膀笨拙地扇了几下,也像一堆面粉团,“叭”的一声,落在雪地上。
磨坊主呆了一会,连忙迈开腿,踏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奔了过去。他找到了他的猎鹰。啊,它的脖子已被咬断,鲜血染红了积雪。在离猎鹰十几步远的雪地上,有一个坑,从这坑到林子里有一条细小的脚印。磨坊主只算半个猎人,但就凭他那点可怜的狩猎经验,他也一眼认出,雪地上留下的是貂的足印!
他惊叫道:“貂!”
“汪!汪!汪汪汪!”猎犬朝着那片林子吠叫了几声,似乎欢迎什么朋友。磨坊主赶它:“去!去!给我追去!”可猎犬“嗯嗯”地低叫着,只是围着死去的猎鹰打转儿,就是不出击。
磨坊主起了疑心:会不会是那只断了尾巴的松貂?——他真有点儿吃不准。
唉,谁知道是哪只松貂?能这样英勇无畏,以死相拼的,恐怕只有断尾松貂吧?当然,不管是谁,对那只断尾的松貂来说,它的仇敌已死,它的大仇已报!
猎鹰死后没多久,磨坊主家的鸽子遭殃了。起先,鸽子只是丢失一两只。
这是常有的事。因为鸽子对主人不是那么忠诚的,它经不起诱惑,常常改换门庭,变成别人家的鸽子。当然啰,也有别人家的鸽子,投奔到磨坊主家来。
一经发现,磨坊主就连夜逮住它,然后煮汤喝。
这几天,鸽子接二连三地丢失,难道它们想集体叛逃?方圆百里地,有哪一家像磨坊主家有这么丰富的鸽食?他怀疑,有谁在打他鸽子的主意。他决心把小偷当场捉住。他埋伏在窗口,盯着鸽棚,但守到半夜,连个鬼的影子也没有。他拍拍自己的肥脑勺,埋怨自己太傻。是呀,有谁会为了偷几只鸽子整夜不睡,还冒这么大的风险呢?鸽棚在屋顶上,有谁能不用梯子就爬上去呢?恐怕只有。。
他正想着,鸽棚里传来一阵骚动声,“咕咕咕”的惊叫声。他一想,不妙,贼来了。待到他跨步出门,只见一个身体细长,四腿短短的家伙,由鸽棚蹿到屋檐,由屋檐纵身一跳,落在一棵靠近围墙的杉树上。它如履平地,由树杆爬下,再跳到地上。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月光下,磨坊主看清了,这是只貂!一只松貂!一只断了一节尾巴的松貂!瞧,那一截短短的断尾巴,对他轻轻摆动,仰乎在亮出它的身份,又似乎在落落大方地向他挥手告别!
磨坊主看准了,这是他曾经养过又被他砸断过尾巴的松貂!是它在偷吃鸽子。啊,不,他爬上顶棚,朝鸽窝里一摸,三四只死鸽子,只有身段、没有鸽头!它这是存心跟他作对啊。
磨坊主差点气得从梯子上滚下来。他发誓:我一定要抓住这恶魔!
磨坊主大概气疯了。他宁可让磨坊关门,也要捉住松貂。他白天黑夜地守着,还时不时将那把准备刺松貂的叉子,猛的戳到地里。他就这么演练着,准备随时将松貂戳个对穿对。
他接连守了几个晚上,但都是白吃辛苦。他没见松貂来过,而鸽棚里的鸽子却依然一天天在减少。于是,他就拿猎狗出气,用脚踢,用棍子打。他骂它是个不中用的家伙,还怀疑它跟松貂串通一气来整治他。也许,猎狗受不了他的虐待,便出走了。也许流浪到山林里当野狗了吧?
没有了猎狗,磨坊主便提着铁叉,亲自在屋外巡逻。可他仍是一无所获。
当他守在院子里时,松貂就从水轮那儿钻过来。当他守在水轮旁边时,松貂又从杉树杆上爬上了屋顶。。
磨坊主恨得牙根直痒。他觉得,他跟一个小畜牲这么周旋太不值得。他是万物之灵的人。他得用智慧来捕获它。于是,他回到屋里,翻箱倒柜,找出木板,铁钉、铁丝。他锯呀敲呀,整整花了一天时间,终于做好了一只捕兽器。他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这是一个不太大的木匣子,侧面的匣壁用细绳拉开一些,用小土楔别上,不管是猫呀鼠呀,进去以后,只要踩上用绳拴着的一块小板,匣壁就“啪”的一声关上了。然后,一根铁钉自动落下来,将这活门顶死,里面的活物就别想逃出来。
磨坊主将小木匣端详了半天,小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他乐得把几天来的恼恨全忘了。
这天晚上,磨坊主将木匣放到磨坊水轮旁,匣子里放着一块香喷喷的熏肉,然后,他安心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磨坊主套上衣服就往木匣那儿跑。他一眼看到,木匣的门儿关上了。他心里一阵狂喜:哈,逮住啦。他捧住木匣子:沉甸甸的,里面有个活物在动!磨坊主说开了:“听着,你这个恶魔,流氓,无赖!我敢断定,咬死猎鹰的是你!教坏猎狗的是你。这下,你还敢吃我的鸽子么?付出代价吧,去做我的貂皮帽子吧!”
磨坊主棒着匣子,一路恶狠狠地咒骂着走回院子。他高兴得连雪地上的野兽留下的脚印也没看一眼。
磨坊主把匣子放在院子中央,搔起头皮来:该怎么将貂拿出来?既不让它咬着,也不让它跑掉,这可是麻烦事儿。他琢磨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绝妙的办法。
磨坊主仍忘不了要一张好貂皮做帽子。他捧起盒子,放到门外渡河用的小船上。他拿起一根长竹竿,将船撑到河中心。为防万一,他一手抄起长竹竿,一手提起捕兽器,然后打开小门,把松貂往水里一抖。。“扑通”,水面上立即画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他两手举着竹竿,等松貂一浮出水面就给它一下子。他想,先将它打昏,再放进修补好的铁丝笼里,等着吧,今年准能戴上貂皮帽子。。
磨坊主一边打着如意算盘,一边焦急地等着松貂露出水面。可他等了好一会,仍不见松貂的影子。他自言自语地说:“该不会淹死沉下河底了吧?
那太可惜了。。不过,貂都会游泳的呀,它会到哪儿去呢?
磨坊主正纳闷,只见远处下游的水面上,冒起一团水花,接着探出个小脑袋来。那玩意儿的脑袋是扁平的,要比松貂的脑袋大得多。啊,看清了,没错,那是只水獭,这就是说,他从捕兽器里倒进水里的是只水獭!
磨坊主脸红了。唉,把捉到的水獭往水里放,还说是要给它以惩罚,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啊。他对此深感羞愧,后半辈子,从没对人提起过这件事。
就在这天晚上,磨坊主家的鸽子又少了好几只。也许,这群鸽子预感到它们将一个个被消灭,便纷纷逃亡了。剩下几只胆大的,被磨坊主一古脑儿捉了炸成肉块,下酒解闷了。从此,磨坊主家屋顶上再也听不到“咕咕咕”
的鸽叫声。松貂,也没再出现过。
猎鹰的惨死,猎狗的出走,鸽群的消失,对磨坊主来说,是一次又一次沉重的打击。他为此生了一场大病,脖子上的皮耷拉下来,腰围也瘦了一大圈。半年时间,他被折磨成了一个老头儿。
又过了半年多,磨坊主才恢复过元气来。
圣诞节之前,林子里冰雪地。有几个猎人见磨坊主被一只松貂搞得这么狼狈,很是同情他,便劝道:“明天跟我们一块儿去打猎吧,兴许能打只野鸡。要是碰巧遇上那只断尾巴松貂,你就向它赔个不是,和解吧。貂这玩意儿,跟狐狸或是家狗一样有灵性,只要你不打它皮毛的主意,它会谅解你的!”
听了猎人们这番宽慰的话,磨坊主只是笑笑。他心里说:貂皮很值钱,谁见了不贪心?何况,那只该死的断尾巴松貂搞得他名誉扫地,在猎人们心目中成了个可怜虫,还和猎人朗伯特成了冤家对头。他决不想和这小恶魔和解!他暗暗发誓,只要看到那断尾巴松貂,就一枪结果了它!
第二天黎明,磨坊主来到一棵老橡树下,参加了猎人们的围猎活动。参加这次围猎的,有射手,也有赶动物的人。大家订了个规则:一齐出力,猎物平分。对此,磨坊主拍双手赞成。因为,每次打猎,他都是空手而归的。
围猎开始了,人们纷纷散开,跑向各自的位置。赶动物的人向远处跑去,他们吵吵嚷嚷,脚下的冰,像玻璃似的,被踩得咔嚓咔嚓响。
磨坊主没跑多远。他守在一棵大橡树下。他在等着赶动物的人,将野兔或是野鸡什么的,从那山脚下赶过来。
当远处山顶上出现一线微光时,一阵阵号角响起来,围猎开始了。赶动物的人们吆喝着,叫喊着渐渐过来了,他们用棍子敲打着树杆。一阵阵呼喊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着,煞是壮观。远处有人开了一枪,吓得野兔子像疯了似的,从山脚下逃了过来。
磨坊主在等待着。他端着刚擦过的双筒猎枪,只剩下瞄准射击了。他的眼睛不离准星,心脏都快蹦出来啦。只要有兔子跑过来,他就扣动扳机。
突然,有个东西直奔磨坊主而来。这不是兔子,这是一只貂,一只松貂!
磨坊主激动得手直哆嗦,枪也端不稳了。他向后退一步,将身子靠在树上,又将猎枪顶在肩上,跟着就是“啪”的一枪。好,松貂在半空中蜷成一团,翻了个个儿,躺在地上不动了。
磨坊主激动得直搓手。他刚弯腰去拣松貂,忽然那边有人嚷着过来了:
“喂,伙计,你打中了什么!”
磨坊主一惊,拣起那一动也不动的松貂,赶忙塞进怀里。如今他瘦了许多,在宽大的皮大衣里塞进个松貂,没人看得出。
他抬起头,没事儿似地说:“唉,一只兔子奔过来,没打着,让它跑了。”
然后,他像怕冷似的,将大衣领口的铜钮扣系来人见地上乱糟糟的脚印,没留一点血迹,便笑着说:“我知道。别说是兔子,就是来头野鹿,恐怕你也打不中!”
这时,又走来好几个猎人。大家听说磨坊主将奔到枪口下的兔子放跑了,一个个乐得哈哈大笑。磨坊主也跟着尴尬地笑着。
就在人们哈哈大笑时,磨坊主突然扭动着身子,失声嚎叫起来。那叫声凄惨吓人,就像有谁在剥他的皮、割他的肉一样。他还一个劲儿地用两只手在腰的上部抓挠着。他使劲扯着大衣的铜钮扣。天哪!那钮扣钉得牢,没法儿拉开。他站立不住,倒在地上哆嗦着,嚎叫着,好像疯了似的。猎人们从没见过这场面,一个个手足无措,相互看着。
有人说:“伙计们,他在发羊角疯呀!”
他的邻居说:“他从没得过癫痫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