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到门口;拱了拱手;说:“恕不远送;眼下正当乱;散兵游勇不得不防;派几个人送你们回去;免得生出意外。”于是三五个兵押一位客;各自走了。司令大大咧咧地回来。那些下级军官;大碗吃肉的劲头已经没了;酒还在喝。那些坐上首的军官、幕僚;还有几位有名无钱的地方父老;譬如那位一再在司令部留饭的老翰林;一起站起来迎接司令。老翰林盛夸司令的铁腕;大拇指差点跷到手背上。司令领了情;率先坐下;冲张二胡一个手势;要大家继续喝酒。张二胡抖弓再拉;根本没人有心思听他拉什么曲子。司令一杯酒仰头而尽;照了照杯;侧过头来;在那些军官中找来找去;正色地问道:“怎么不见何副官?”众军官今天这顿酒本来就喝得糊涂;绕不清司令葫芦里卖什么药;反正私下的想法差不多。饷是要的;仗却不想打。这会猛听见问何副官;都想起昨夜的事;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不吭声。高参谋也吃不透什么意思。张二胡那边仍然叽叽嘎嘎地拉着二胡。不知谁说了声“何副官还押在军法处”;于是各种眼光不约而同地都射在了司令身上;只见他猛然想起了似的;一拍脑门;苦笑道:“请;快请。”赶忙有人去提何副官。这何副官在军法处正悠悠地睡觉。去的人依旧用绳子五花大绑地把他捆起来;气势汹汹地押到大厅。何副官一见这场面;未到司令跟前;两腿已经软了;哭着喊“饶命”。司令眼角一扫众军官;不耐烦地喊道:“松绑;松绑。站起来。”绑松了;何副官也不敢站;脑门碰地;两手碰地;嘴里还在喊。司令火了;一拍桌子;冲他嚷道:“你站起来;我不杀你。”那声音如雷贯耳;听者都吓了一跳。何副官极尴尬地站起来;不知所措;满脸的白麻子红脸上更显眼。司令极厌恶地摆了摆手;让他入席。何副官还在犹豫;早有人让了位子;拿了酒筷来。他坐是坐了;心里七上八下。司令说:“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吃起姨太太的豆腐来。”众军官听了;暗暗地笑;听着司令继续往下说;“谁都知道;吃我们这碗饭;最他娘丢人;就是做王八。你好胆子。”何副官脸色刚有些正常;听着这番杀气腾腾的话;脸上青是青;白是白。司令又说:“我杀了你;也在理上。不过;我知道你有几个生死兄弟;杀了你;就寒了他们的心。总得留点面子给他们是不是?”有几位军官听司令说得这么坦白;太赤裸裸;反倒有些不自在;扭了扭身子;眼光又不约而同射向高参谋。这高参谋正坐立不安;叫众人这么一看;不禁挺了挺胸脯;干咳一声。司令都看在眼里;笑着说:“再说你好歹也是员虎将;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一个司令;为着一个女人;和你打破了醋坛子玩命;也犯不着。你若是喜欢这么个贱人;我也可以成全。”说着;一时性起;派人去传沈姨太来。在座的人都叫司令的豪举惊得倒吸一口冷气。那些军官没想到司令会这么邪门;吃惊之外;又佩服;又害怕。只有那老翰林糊涂蛋;不识相地瞎捧场;说司令以美人相赠;在历史上原是有典的。气得司令差点扔只酒杯在他脸上;板着脸说;“什么典不典的;军情火急;老先生还是免开尊口为好。”这时沈姨太已到;半边脸肿得多高;仿佛变了个人。头发蓬乱着;额头上垂下一缕;挡住了半个眼睛;更显得狼狈。环儿抱着小少爷跟着。小少爷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两眼滴溜滴溜在大厅上下转;嚷着要妈抱。司令一边示意让环儿把小少爷送回去;一边喊何副官带人。众人见司令真的来了这一手;心里七荤八素;不知这戏怎么收场。何副官想司令存心不放自己过去;刚有些活的希望;这会又在往死路上逼。司令的姨太太自然不能要;天知道他是存了什么心;弄得何副官坐也不是;跪也不是;开口不是;不开口又不是。高参谋只好站起来打圆场;命令手下把沈姨太送回去;一边请司令息怒。司令执拗着不许把姨太太送走;冷冷地对高参谋说:“我又不曾生气;你让我息什么怒?”说着又是一笑;眯着眼睛望着何副官;“白给你个老婆;你竟不要?”何副官捞着说话的机会;离了座;依然在老地方跪下:“小人实在是一时糊涂;司令海量;抬抬手;小人也就过去了。我就是吃了屎;今生今世;也不敢忘司令的大恩大德。”司令见了何副官这副熊样;满心的看不起;一肚的怨恨就移到了沈姨太身上;话锋猛一转;深明大义地说道:“也好;自古女人是祸水;事都坏在娘们身上。这贱人;你姓何的副官不要;我做司令的留着;也没用。在座的都给我拿个主意;这样的骚货;怎么处置?”一个小军官酒喝多了;坐在下面自言自语道:“怎么处置;交给俺兄弟们;保证不会亏待了她。”其他的小军官听了;都笑出声来。高参谋在上面听着不像话;一拍桌子;大叫“放肆”;站起来;对司令极诚恳地说:“小弟有个主意;司令不知肯不肯给面子?”司令让他说;高参谋又干咳了一声;说不如打发些银子;送沈姨太回原籍的娘家拉倒。众军官听了;又笑。因为整个司令部里;恐怕只有高参谋一个人不知道沈姨太的出身。司令心里对沈姨太的厌恶越发增加;恨恨地说:“这婊子出身的;没个好货。你们只管为我寻一个下流的男人来;拉车的也好;杀猪的也好;胡乱地把她配了算事。”那老翰林听了大叫“使不得;使不得”;司令说:“你老先生若是中意;让她服侍你也行。”老翰林急得舌头差点咽到喉咙口;两手举着乱摇;说不出话来。众人见了都大笑;司令也忍不住笑。笑了一会;司令看见张二胡坐在角落里;正举着脖子东张西望;把个脸急得红红的;就笑道:“快拉一首好曲子来听听。你拉得好;老子今天把这个婊子送给你;快拉。”在座的听这话都好笑;甚至愁眉苦脸的沈姨太;也忘形忘情;笑了一笑。
第二章
1
状元境的境原作獍;獍是食母兽;名声极不好。獍又通镜。《康熙字典》上找得到。状元境相传是宋朝秦桧的住处。
管真的假的;马前鞍后忙不迭地帮着沈姨太收拾。收拾好了;沈姨太又犯起姨太太脾气;冲着大包小包;拳打脚踢;好好地闹了一阵。闹完了;张二胡一手提着把二胡;一手牵着位新人;出司令部的后门;回状元境。二天后;张勋的兵进了城。老规矩;进城三天不封刀;大兵们放下心来捞外快。状元境里天天有人家遭难。这家被抢;那家被劫;李家姑娘又叫人强奸。大索三日;张二胡一家提心吊胆;居然没有事。张二胡娘为了儿子一直不回来;憋了满满一肚皮不高兴。兵荒马乱之际;儿子带个女人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不禁又惊;又喜;又忍不住地要生气。她做了一世的寡妇;又是寡妇脾气;见不得儿子在女人面前做小伏低;没个人样。她那儿子仿佛八辈子没见过女人;屁颠颠地捧着个老婆;百依千顺。最初几天;做婆婆的见新媳妇眼困神疲;病歪歪的一个身子;倒在床上就跟死过去一般;免不了也来屈尊侍候。烧了饭给她吃;又把衣服洗了;还为她倒马子。一连几天过去;做媳妇的脸色一天天红起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当真赖在床上不起;把个婆婆当老妈子使唤。婆婆火了;背着媳妇便恶骂儿子。沈姨太的名分从此不存在;张二胡依她的小名叫三姐。又过了几天;婆婆见三姐总算下了地。刚放下脸想搭搭婆婆的架子就碰了一鼻子灰。三姐也不烧饭;也不洗衣;也不倒马子;倒逼着男人上街为她买零嘴吃。街面上依然还都是兵。张二胡不敢去;她便嚷着要自己去。那些店铺也没开门;张二胡满街上乱转;只拣人多的地方跑。空着手回来;三姐板脸;娘也板脸。娘说:“这家里专出寡妇;你怎么不死在街上。哪是讨媳妇;你这是找了个婆婆来;找了个娘娘来!”三姐也不当面计较;把男人拖到房里一顿熊:“这话你都听到了;娘娘就是姨太太;我原是个姨太太出身;今天反正都忍了;明天冉有话;别怪我亲娘亲爹地和她对骂。从早上到现在没吃过饭;你娘这是要把我们饿死。”张二胡因此出去求娘做饭;他娘一顿臭骂:“饿死了;大家干净;打今天开始;我也正正经经地做婆婆;饭让该烧的人去烧;衣服让该洗的人去洗;马子呢;我孤儿寡母的一个女人家;拖大了个儿子;让媳妇给我倒倒;也不作孽;也不会天打五雷轰。说到哪里;都在理上。”张二胡想想;还是去央求自己女人;劈头又是一顿痛骂:“你听见没有;倒要我去给她这么个老婆子倒马子?我也不怕天打五雷轰;就是不倒;怎么样?你也算是个有能耐的;只管帮着你妈欺负我就是了。逼急了;一把火;大家完蛋。我会怕你们?”张二胡怕叫娘听见了更没完;忙不迭地赔小心。他媳妇却说:“你三姐就这脾气;受得了;就受。受不了;拉倒。你也不想想;要我去倒马子;真是八辈子里也没用过这脏玩意;盖子一打开;臭味熏得人都没地方躲;要我去倒?我跟你说了;要么你去找个小老妈子来;要不然;便委屈你妈;就这个理。”后两句话正好给张二胡娘壁角听到;跺着脚在外面就海骂开了;一口一个小婊子。张二胡晓得事情要大了;一把没拉住三姐;她已经跳了出去;叉着腰;恶声喝道:“老婊子;你敢再骂?”做婆婆的没想到这阵势;倒吓了一跳;担心她会冲上来打自己。想自己在状元境里;打无对手;骂无接口;竟撞到了这么个凶媳妇;因而示弱道:“我骂了;你怎么样?”三姐说:“你再骂;我也骂。”张二胡娘几步蹿到儿子面前;戳着儿子的鼻子叫道:“你听听;好好听听;你娘都成了老婊子了;在她嘴里;那还不叫骂?小婊子唉;你还有什么厉害的;只管来好了;老娘等着你。”于是两人全不甘示弱;张口女人的家伙;闭口男人的家伙;下流的脏话不知对骂了多少。张二胡早知道自己娘的擅长;三姐的威风;却是第一次真正领教。想不到一个大美人;出口如此不凡;不由得暗暗叫苦。等到双方都骂累了;他才敢插嘴;愁眉苦脸地说道:“吵到现在;饭还是没吃;有什么意思?”他娘冷笑着;说:“吃?一齐饿死了才好。张家早该绝了后;也不知从哪弄来了这么个狐狸精。哪是狐狸精;简直就是白骨精!”三姐说:“我也累了;不跟你折腾;算你赢。”说着;自顾自回房间。张二胡巴巴地跟在后面;三姐又说:“你们张家绝不绝后;我不管。反正我也不想饿死;你给我去找吃的来。”张二胡只得出来生火;弄得满屋是烟。他娘呛得直咳;夺过了火钳;不让儿子做;嘴里依然是骂。张二胡便上街买了二斤炝饼。炝饼买了回来;张二胡掰了一块孝敬老娘。他娘赌气不肯吃。那三姐真饿了;啃了好一会炝饼;才说:“白在南京住了许多年;肚子不饿;竟不相信这炝饼;也是人吃的。”张二胡见三姐高兴;自己也高兴;把三姐剩下的炝饼吃个精光;引得三姐讥笑他的胃口;说他又高又大的一个身坯;吃起来是条好汉;却一点不管用。他听了;暗暗脸红。此后几天;张二胡他娘熬不住饿;自己做饭吃。又把自己的衣服洗了;马子倒了。见了儿子;像见了七世的冤家。儿子搭讪着喊她;也不理。三姐已经吃腻了炝饼;好在街面上的铺子逐渐开了;状元境又紧挨着夫子庙;便指使着男人买这买那。有时两人一起上街;索性在馆子里吃。衣服换了一大堆;也不洗;马子几天不倒;也不管。这天晚上三姐起来用马子;睡意朦胧中;湿了一屁股。于是把张二胡打醒;拿他问罪。张二胡怕深更半夜的邻居被吵醒;硬着头皮起来倒马子。状元境里男人倒马子;从有马子以来;张二胡是第一个。既然已经开了头;三姐又嫌他夜里黑灯瞎火的;倒得不干净;逼着白天去倒。张二胡满肚子的不乐意;说不出一个不是。他娘觉得儿子坍了祖宗的台;丢了天下男人的面子;东家到西家地数落媳妇。当着众人恨起来连儿子一起辱骂;有时又可怜儿子:“你们可都是见着他长大的;好好的一个人;这倒好;撞上了这白骨精;撞上这么个吃人不吐骨的妖精;我那儿子;还有救?可怜一桶水都快拎不动了!我孤儿寡母;落了这么个下场。”总算让张二胡找到了个小丫头。长得粗手粗脚的;像是能做事的样子;价钱也不贵。兴冲冲地带回来献宝似的给三姐看;迎头一盆冷水。“我就不信;当真找不到一个平头正脸的人?”三姐满脸的厌恶;直说这丫头让她看了倒胃口。大夏天的;又是大姑娘一个;脖子上的污垢都打了皱。又嫌她眼睛太小;嘴巴太大。张二胡无端地有了做错事的感觉;马不停蹄地再去找;知道三姐的脾气疙瘩;也不敢马虎。挑来拣去;连三姐自己最后也六神无主。好歹留了个人下来;太太平平地过了几天;三姐半夜里又把张二胡打醒;审贼似的问道:“我一时也大了意;你倒是安的什么心?告诉你;这丫头是我出的钱。你小心一点才是。我不饶你!”
2
过了三个多月;三姐的肚子;像座小山似的挺了起来。四个多月;还在屋前屋后;悠悠来去地走走。五个月了;便生下了一个又白又胖的儿子。状元境的男女老少;都把嘴放在袖子里笑。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