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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没有死!这时我为他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这时,又听见“泼水者”不无幽默地对受害者幽了一句:“小私儿,你还没得死!”
另一种新的担心又禁不住从心中生起:“他会像电影里面那样被泼醒之后再接着施刑吗?”我又为他担心了起来,继续盯着“泼水者”,生怕他又生出什么坏主意或做出什么坏举动来。终于,魔鬼背着双手,手指勾着被他已经泼掉水的杯子,仰头转身走了,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边往回走,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把这个狗日的抬丢到床上去放倒!”
“抬丢”“放倒”这两个通常只用在无生命物体上的动词,被硬生生地用在了活人身上,生命不再是生命,活人被视为死人!吸毒者啊!一帮互相伤害、自相残杀的蠢猪!本是一根藤上的苦瓜,相煎为哪般啊?你们几时才能够学会同命相怜、和平共处呀!
他的话音一毕,我们赶紧七手八脚地把受害者搬到床上,并且被指定的位置靠墙放好,为了不让铁窗外路过的干部看出端倪来,又特地吩咐我们给他严严地盖上被子。
第四章戒毒日记(25)
至于“受害者”被打伤到何种程度,没法替他准确鉴定,总之在我们替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就只能“动眼不动口”的用他痛苦到极限的眼神向我们示以谢意!刚想用眼神对他再致以慰问,耳边的喝斥声又响起:“还围在那儿干吗!想和他一样啊!”我抓住仅有的瞬间,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同时对他点了点头,以示我的安慰、同情和鼓励吧!
于是大家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闷闷地坐下了。可能时间不早了吧!趴窗窥视者中只剩下最后一个人还在那儿摇头晃脑地往外看。其他的人又如平常一样叼着烟,闲散地坐在大铺上开始聊上了——谈论比较着今天的接见与往日的接见,感叹接见的亲人少,“收入”也大不如从前等等;接着就是策划如何提高“接见量”、提高收入的问题了。
听到的方法不外乎是:想尽一切办法请人带口信、带书信回去给家人,把他们的儿子此时在狱中的处境描绘得越惨越好:什么七八天没吃一口饭啦;病重病危得奄奄一息啦;被打得只剩一口气啦;已经后悔得想自杀啦……等等如此种种听起来足以令亲人惊恐得要窒息的噩耗,惟一目的就是骗得亲人们的同情和谅解,前来探视,多送点“钱纸”进来购买“好日子”过。
最最可恨可气的是,这帮狗杂种不仅请人把这种假噩耗带给他们自己的亲人,而且还未经我们本人授权同意,就强行请人传递给了我们的亲人们,让我们的亲人们也来承受这种能吓死人的恐惧。这是怎样的一种欺辱啊!这又是怎样的一种阴谋啊!
要知道,这种对亲人们的致命恐吓和欺诈,是在我们吸毒已经深深地伤害了亲人们的大前提之下进行的!这是怎样的卑鄙无耻啊!唉,全是吸毒惹的祸!自己不吸毒又怎会招来这等愤悔与屈辱呢!老天有眼,千万不要让魔鬼们的阴谋得逞啊!
获得五支烟的被“赏赐者”还没有从愤怒、怨悔中释怀开来,仍是郁闷填胸!忽然他下定决心般地取出了两支“赏赐品”,显得有些大方地小声地对我们说:“我和××、×ב三夹’,你们四个‘四夹’!”末了又嘀咕了一句,“这帮狗杂种!”
于是,我们很珍惜地抽起了他的“天价烟”,在品味着香烟的同时,更品味着深含其中的苦涩,以及那份被践毁、欺诈了的“亲情”。当然还有忿忿不平和深切的同情,真是一口烟入口,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啊,久久、久久地不能散去!
又到“拿来吃”的时间,我们这些“下人”又像往常一样蹲着、等着自己那份被减剩后的“牢饭”。今天的心情很沉重,我只吃了那份“牢饭”的四分之一。吃完后,大家都比往日更小心翼翼地忙活着,因为大家都看得出魔鬼们今天的心情也不是太好,千万不可招惹他们,小心为妙,小心为妙!
铁窗外有干部经过,发现了躺在墙底没有起来吃饭的“受害者”,询问是怎么回事?马上就有真实而又美丽的谎言从魔鬼们的口中绘声绘色地描绘出来:“那个是我们号中的××,生病好多天了,都起不来床了,我们刚把药给他吃了,等他睡一会,看会不会好一点!”俨然一副很关切的样子。邪恶的罪行就这样被他们的谎言掩饰过去了,谁都没有去捅破,谁都不敢去揭发!
因为牢规中还有一条这样的规定:未经哥皮们的许可,我们是不允许私自与窗外的任何人说话的,哪怕这个人是干部、是你的朋友、甚至是你的亲人也不行!尤其,当你面对的是干部的问话时,你就更加要谨慎小心了。
你回答的每一个字都必须慎思,且必须紧紧围绕这个号室是如何“好”、如何“太平”去说,丝毫不得偏离“中心”半厘,更丝毫不得透露半点对魔鬼们不利的信息。否则,灾难性的后果就会在干部走后马上降临在你头上!牢牢切记:祸从口出啊!尤其是在这种邪恶当道的特殊环境中,敢实话实说等于找死呀!
干部被蒙骗后走了,我们也与往常一样,脱得一丝不挂地躺在四只大臭脚中间开始午休。想起早上号室里面发生的“凶案”,我自然不可能睡得着,想妈妈,思亲人,巴不得他们能来看我的同时,又非常担心他们真的来看我!这种矛盾让我好痛苦……
渴盼与担心同在,我到底该怎么去面对呢?头都快想炸、想爆、想疯了,也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只有听天由命了!妈妈、妈妈,来吧!带着你的“血汗钱”来看看不孝的孩儿吧!妈妈、妈妈,不要来啦!不要来啦!不要花这种“冤枉钱”了,妈妈……
午休起来,下午的接见又开始了。趴窗者继续趴窗窥视,相同的接见程序依旧严格执行着。还好,下午叫出去接见的两个人都拿回了令魔鬼们满意的“钱纸”,上午的悲剧终于没有在下午重演。我自己则一直呆坐在那儿想妈妈,渴望叫到自己的名字,同时又害怕自己的名字被叫到。
一直到接见结束,我的名字也没有被叫到,突然之间我好失落、好失望,心里面被掏空般的难受——妈妈,你真的不来看望孩儿了吗?妈妈,你难道真的把我放弃了吗?妈妈,你就是不给钱,我挨打,你也来看看孩儿吧!妈妈,儿子我好思念你们啊……
晚饭“又拿来吃”了!胡乱地吃了几口后就再也咽不下去,是没心情吃,同时也想借助饥饿来减轻我思念亲人、想念妈妈的心痛。
魔鬼们在计算今天的掠夺“成果”,嚷着买这买那的,这都与我们无关。仍是睡不着,忽然感觉到身上好痒好痒!赶紧挠啊、挠啊!触摸出身上好几个地方长疙瘩了,又惊、又气、又悔!他妈的我防着、怕着的皮肤病终于被传染上了,现在要是能洗一个澡,擦一点药膏,那该多好啊!
可这是痴人在做大梦啊!脸都没得洗的地方,你还想洗澡?你他妈的神经病啊!想到这儿,更是难受万分。看着黑黑的指夹缝,肮脏得连自己都觉得恶心想呕,再挠,再挠,感染了怎么办!自己严厉地警告自己,勒令自己不要再去挠啦,可他妈的实在是太痒了,不挠不行啊!
身痒,心更痒,这种能痒得死人的痛苦差不多把自己弄疯了!夹着心中那份思家念母的苦,是越想越悔痛啊!全是吸毒害的,才有今天,直是欲哭无泪啊!老天,求你救救我吧!我再也不敢吸毒了……!妈妈,妈妈,早一天把儿“救”出去吧!儿知错了……
第四章戒毒日记(26)
1996年11月19日星期二晴
半夜三更,饥饿把我从迷迷糊糊的睡意中弄醒。我赶紧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完成了“牵线”“吊铊”兼“洗脸”“刷牙”的工作,重新挤睡回大铺上后,睡意已无踪无影。只好睁着双眼,呆看着窗外的“黑洞”,苦盼着它快点变白……咦,今天窗外的天空有金色的阳光,是个晴朗的早晨!心中窃喜,但瞬间后,心情又回复到了晦暗与苦涩当中。
想起读大学时,这样的清晨,我会早早地爬起来,在校园里晨练,愉快地和同学、老师们相互致意,一起沐浴在阳光与新鲜空气中随心所欲地舒展身体。那是多美多惬意的事啊!可今天的我,连看阳光的自由都没有,更别说是呼吸新鲜空气了。
天天吸进体内的都是污浊不堪的秽气,看到的都是一张张凶神恶煞般的面孔。想像着昔日的同学们,此刻应该大多在搂着爱人熟睡吧!温馨的小屋里,充斥着爱!而我却自己作贱自己,把自己送进了这个除了邪恶还是邪恶的牢房中!
同样是新的一天开始了:他们将在自由的世界里,轻松、愉快、充实地度过一天,而我却要在无时无刻的恐惧、饥饿、寒冷、无聊、空虚、痛苦中,熬过每一秒。度日如年的形容毫不夸张,而且还远远不止,只有用度秒如年来描述才算符合真实!
这种痛苦,足以让我悔痛得窒息,心仿佛被一双钢铁巨手攥出了鲜血,灵与肉同时在剧痛,同时在被焚毁!曾经的自己,在老师同学们的眼中是那么的优秀,而就在同学们为人生事业拼搏奋斗的大好时光里,我却吸毒,把自己的人生轨迹与地狱连接起来!宝贵的青春、大好的事业与前途,全被吸毒毁了……
假如我不吸毒的话,假如我不坐牢的话,假如……假如……可是人生没有假如!呼天抢地,也没有后悔药可吃!
“起床!”喝斥声响起。苦难的一天,恐惧的一天,饥饿的一天,屈辱的一天,空虚的一天,无聊的一天,思亲的一天,痛苦的一天,重复昨天的一天……又开始了!
今天不是接见日,号窒里又恢复了平日的严肃,我倒我的烟灰缸,别人该干吗的干吗。昨天的“受害者”还像死人一样躺在那儿,没人去管他。
而上面的他们,依旧像往常一样,被侍候完之后叼着烟,悠闲地坐在大铺上开始闲聊——主题是“毒品和女人”。浑话、脏话不绝于耳,时尔还尖声地狂笑。谈够笑累了,他们开始改变娱乐方式——玩扑克、下象棋和看书。有此娱乐消遣,可真算得上是牢房中的顶级享受了。
尽管那副扑克牌已经脏旧得缺角断腰;那副象棋,棋盘和棋子是用烟盒纸叠画而成,粗糙不堪,如果是在外面的话,肯定没有任何人会有兴趣玩;而他们看的那几本书,残破脏旧的程度,连收垃圾的人都要嫌弃。
可就是这些形同垃圾的娱乐用品,也只有上面的他们才有资格去使用,下面的我们只有远远眺望的份!
我本人就是读书迷。在外面的时候,每晚临睡之前必读书的习惯,至少有十余年的历史了,即便在吸毒期间,这个习惯我都一直保持着。可被关进来那么多天了,我连一个字都没得看,只能望书兴叹!
吸毒吸到望书兴叹的境地,这是打死我都始料不及的!我坐牢了,从此饥饿着不仅是我的身体,更有我的精神!我惟有在悲哀中叹息;惟有在心中,苦读着自己用泪、用血、用痛、用恨书写着的“心书”——“悔恨”!
有人拎着东西来到了铁窗前,马上有好几个人迎了上去,透过铁窗上的铁栅栏与铁窗外的人嚷嚷开来——“香烟两条……香皂一块……饼干十包……方便面二十包……”接着又听到点数声。哦,原来他们是在清收昨天晚上订购的东西。
这些东西都是他们特有牢权的享用之物啊!就像饥饿的狗嗅看到了一块带肉的骨头,岂有不兴奋之理呢!他们的兴奋太正常了,巴甫洛夫式的生物反应,连我们这些明知没份的人都有些不能自持地咽口水了。
在鄙视和嘲笑自己的同时,我在试图解释自己难以启齿的生理反应,最后我竭尽全力地替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宽恕自己的理由:这就是著名的马斯洛人类生存需求定律——人类的第一根本需求是食物!是食物给了我们最基本的生命保障!而我们天天吃着同样低劣的食物,别提质量了,其数量也仅仅可以勉强维持生命,你能怪肚子不争气吗!
顿顿“绿菜一汤”,早把肚子刮得薄如纸了。听说一个星期有一顿肉吃,可直到今天,我还没闻到任何肉腥!我在苦苦地期待着——我好想吃肉啊!然而,弱肉强食是自古以来的准则,弱小的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在他们的闲谈中,多次说起那些因偷吃“美食”而挨酷刑的案例。为了维护他们的特权不受侵犯,晚上他们特意安排人值班,除了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