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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情-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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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屋子是世外桃源式的。我放下了书报,一幅幅的看着字画,都是真迹。

  
  







医情05



05

  女佣人来说:“茶在书房里,王医生。”

  我到书房去。书房是我熟悉的,上回治病,都是在书房里,这次书房墙上多了五六张米罗的版画,我吃一惊,仔仔细细的看了半晌,虽然铜版。但有他亲笔签名,也不会十分便宜,七彩的画配素净的书房,倒很对比。

  她下来了,“我去了一次巴黎,刚好这人开展,买了几张画,不过是印刷品,多个签名。”她笑道。

  “你可好?”我问她,问了不知多少次了。

  “好。”她答,也答了不知多少次了。

  那个养她的男人,到底花了多少钱呢?她不是一个容易应付的小老婆。

  “要吃点心吗?有人荐了一个极好的烧饭女佣给我,做得一手好点心,尤其是小笼馒头,简直一流。”

  我听得蠢蠢欲动。

  她微笑着吩咐下去了。

  她忽然嘲笑自己:“我别的倒一点不通,单精吃喝嫖赌,”但却眯眯的笑着,一点也不惭愧。

  她换了家常衣服,仍然是考究的。

  我们坐下来天南地北的聊着。虽然她换了衣服,我仍觉得她是浑身湿的,刚才那一幕,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她说得不多,我坐着,正对着她那张大书桌。女人不应有这么大的书桌,这大概是她丈夫来时,偶然在办公事的。

  然后我觉得自己愚蠢,我到这里来,难道只是为了看她的书桌吗?

  点心上来了,她没有夸张,的确色香味俱全。我吃得很开心,吃了很多。与她在一起,应该是很紧张的,因为我一点也不知道她的底细,与这样一个有办法有姿色的女人在一起,该是十分危险的,但是我反而觉得自在。

  吃完点心,休息了一阵,我告辞了。女佣人上来问她准备什么做晚饭。

  她的生活,似乎除了吃喝玩乐,没有其它的事。我有点羡慕。女人有办法,是真有办法。

  “今天晚上打算做什么?”我问。

  “看书。”她答。

  她屋子里没有电视机。我问:“不看电视?”

  “电视放在佣人房里,她们看到什么好的,自然告诉我。”她淡然说。

  这就有点矫情了。我微笑,迹近妙玉式的清高。

  我说:“今夜我将看电视,我是个俗人。”

  她笑笑,不以为意,送我至门口,她照例没有留我。我叹一口气,道了别,她的司机已把车子开出来了,送我到家。

  她一直是那么客气,是真的客气,还只是一种无所谓呢?我不明白。

  而我,我对她,已经太晚了,我对她有不可磨灭的印象。

  那一夜睡了。第二日我往店里买了盒上好的糖,差人送去,答谢她的点心。她收下了,没有道谢。

  过了几天,我上门去,她在家。

  她说:“我是不吃糖的。”

  我说:“我知道。”

  “医院忙吗?”她问我。

  “刚动了一个大手术,你闻不到我身上的血腥味?”

  她微笑,迎我进屋去,我见有人在换窗帘,打蜡。

  “装修?”我问。尽挑些无关重要的话来说。

  “不是,收拾一下,我丈夫下星期来。”

  “啊。”我说。

  她仍把我招呼得好好的,宾至如归的样子。

  喝茶的时候,她似乎微微发颤,我听见茶杯盖微微发响,是为了什么呢?我也一头汗的坐了很久,就回去了。

  兰兰嗔我“神不守舍”,“为什么?”她问,“你看你,这么不集中精神,别做错事啊。”

  “不会的。”我说,“常觉得疲倦,我想请假。”

  “才放了假又请假,家明,莫非你身子不好吧?那陈医生替你检查一下。”她担心的说。

  “不用了。我自己还不知道。”

  “有时候你还真不知道呢!”而且坚持要我给老陈看。

  老陈替我看得很仔细,兰兰坐在一旁。

  老陈说:“你睡得不太好。”

  我不语。

  兰兰怀疑的说:“不会,我每日十点多打电话给他,他有时候已经睡了。”

  老陈说:“自己拿点安眠药吃。”

  我点点头。

  老陈说:“做人怎么这么闷呢?”他叹口气,坐下来。

  兰兰瞪他一眼,“你想怎么样?”

  老陈说:“没怎么样。当初念书,从小立的志愿,是要做得出,作文里都说:我将来要做一名良医,为大众服务,救治病人……经过一次次考试,我是成了医生了,是不是良医,很难说。愿望达到了,又怎么样呢?”

  兰兰说:“你们都叹做人没意思,那我们怎么办,比我们更穷的人怎么办?”

  我站起来,穿起衣服。我没有插嘴。

  老陈指着我笑道:“家明,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兰兰瞪他一眼,“精神病?”

  自老陈处出来,兰兰很不开心。

  我说她:“你老为了小事不悦,管他呢?”

  “人家说老陈真发神经了,在东区养了一个舞女。”

  “不会的,你少听人这种话。”

  “我们都知道了,陈太怎么做人……?”她滔滔不绝的发表着她的意见。

  我想:她丈夫要来了。

  他们会做些什么事呢?开着那几辆名贵的车子到处兜风?参加宴会?他供她这样的排场……他是一个有气派的男人,他的眼光是上乘的,不像老陈,在东区养一个舞女……。

  如果我有了钱,我会在什么地方养什么样的女人呢?养妻子以外的女人,是男人的嗜好,一种荣誉。

  “……陈太若知道了,一定闹好戏看——是不是?”兰兰忽然问我一声。

  我不知怎么回答,就呆住了。

  “唉,你,你还是多多休息吧。”兰兰指一指我。

  我回家躺在床上,动都不想动,看着点不相干的书……《三国演义》。然后早早睡了,明日又得应付一车车断手烂脚的人,她也曾经是他们其中一页。

  兰兰有时来为我做饭,我也吃得很有味道,有时候我想:快结了婚吧,结了婚心就定了。又想;现与结婚无异,又何必急呢?兰兰稳如泰山似的,坐在电视面前,对着电视艺员评头品足。

  我看着她。

  她是一个幸福的人。

  我没见到君情之前,我也是一个幸福的人。

  兰兰有时候回家,有时候不回家,她父母只装不知。女大当嫁,女儿送得出去,早送为妙。

  是夜兰兰说:“妈妈说你许久没去了。明天煮了好汤,你去一去吧,买点水果。”

  “好的。”我应了一声。

  到兰兰家去,买水果,要小心,不过是西瓜苹果橘子之类,买了哈蜜瓜,他们家人说划不来,买了亡果他们又说不过瘾,他们要的东西,是大的。扎实的、可靠的、不贵的。

  第二天到了他们家,兰兰的弟弟正在看电影画报,与妈妈说:“瞧!这么出名的男明星,娶老婆,送钻戒不过一、二六克拉,还好意思写出来呢,什么都告诉人家,姊姊的婚戒也不小呀!姐姐,明天我们也登报纸去。”

  大家都笑了。

  兰兰很高兴,朝手指看了又看。

  吃了饭,又要打牌。

  扯了兰兰下场。一家大小,输赢都无所谓,但是每个人仍然玩得十分起劲。

  我在窗口看下去,是后窗,只见楼下屋后都是垃圾,连忙把头缩回来。

  兰兰让了给她弟弟,前来与我说话。

  “家明,你怎么闷闷不乐?”

  “是吗?”我反问,“没有呀。”

  “是不是不舒服?”

  我乘机说:“是,兰兰,我早点回去了好不好?明日一早还要上班的。”

  “好,”兰兰说,“我送你下楼去,家明……我真担心你的身体,怕的确是辛苦了,回家早早睡觉也好。”

  “你跟伯父伯母说一声。”我说。

  “好,你去吧。”

  她送我到门口。

  我开车回家,一路心神恍惚,不能集中,停好了车,才到家门,就听见电话响,仿佛响了很久了,一下接着一下,我连忙用锁匙开了门,铃声在静默的大厅中听来特别惊人。

  我轻轻抬起话筒,问:“哪一位?”

  那边有音乐声。笑语声,好像在开一个舞会,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我姓君,王医生。”

  我问:“你在哪里?”

  “在一个宴会里,很闷。”她说,“所以打电话给你。”

  “不闷就不找我了?”我问。

  “不闷没有借口。”

  “为什么要借口?”

  “丈夫在身旁,打电话给别的男人,当然要找借口。”

  她有三两分醉了,但不至于失理智,只不过令她说话放松一点。我听了她这么说,颤抖着。

  “我想走出来,我想到你的家来,可以吗?”她问。

  “可以。”我答。

  “我十分钟后到。”她挂上了电话。

  我仍然一身是汗,坐在客厅中,也没有开灯,然后门铃就响了,我去开门,她站在走廊的微光下,穿一条长裙,裸着手臂的手中随意挽着一件披肩,我请她进来。

  我开了灯。

  她向我要了一点酒喝,什么也不说,只是捧着酒杯,看着我,我也默默的看着她。她喝完了酒,只说,“明日他走了,我再来。”然后就开了门,离去了。

  我听见楼下她跑车咆哮的声音。

  她不过留了短短的十分钟,一切仿佛像一个梦似的,屋子里有她留下来的香风。我捧着头哭了。我应该有勇气承认,我爱上了这个女人。

  一种不可理解的强烈的爱。

  第二天我托病没有去上班。医院里再忙,少一个人也行,没有任何一个人是重要得不能少的。

  我上街买了一大蓬花,什么也没找到,因秋天了,倒找到一大束金盏草,我又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把水果都放好。我不知道,也许她也是不吃水果的。我请假不是为了等她,只想清静一天。

  兰兰打了电话来,找我,问我是不是病了,要来看我,我只说有事,不在家,急着要办改日再见。

  到五点三刻,她来了。

  微微的笑着,有种日暮的味道,黄昏的阳光洒在她脸上,整张脸仿佛蒙了一层金色的灰。她转过身来,靠在我胸前。她轻轻的说:“你知道吗?我竟爱上了你,我没有爱人,已经十年了。”

  我叹口气,只是用双臂拥住她。

  世界上的事,大概都是这样的吧。

  我要求医院把我调到西翼去,她每日在大门等我下班,我上她的车,然后我们找一个地方,吃饭聊天,散步。她要躲丈夫容易,他不过三五个月才来一次,而我与兰兰,却天天见面。才三两个星期,她已经知道了。

  她走进我的办公室,默默的转动着订婚指环。

  “谁都知道了。”兰兰说,声音很轻,也很镇静。

  “我对不起你,兰兰。”我说。

  “你答应过我的话,都不算数了嘛?”她轻轻的问。

  我答不出话来,当时我拍拍胸口如何的担保应承于她,永不变心,但如今,才多久呢?我用手掩着脸。

  “家明,”她说,“我总是等你的。”

  她站起来,走了,没有骂我半句,没有拖泥带水,没有哭。这简直不像兰兰。如果她狠狠的骂我一顿,出口气,或者我就好过一点。

  君情并没有问起兰兰,她不是一个自我中心的人,只是世界上一切的事,都与她有着距离,她是不理这些的,她生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这世界比她自己大不了多少。

  医院里人人把我当作了怪物看待,我辞了职。

  我与她在一起,有开心的时候,我们从来没说过将来,也不说过去,只有目前。

  兰兰每隔一个星期,也会拨电话来问:“好吗?”

  “好,谢谢。”我说。

  过了几个月,她的电话就终止了。

  也许是我的声音过于冷淡,也许我已经不值得她来问好了,也许她觉得一切该完了。

  我没有上班,过着君情式的日子,我没有后悔。

  一日在街上碰到老陈,老陈硬是拖住了我,叫我去喝茶。他不过是要找机会训我一顿:“家明,公私要分明,你年轻。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她要找男人,要多少也有多少,事情完了,她仍回去做人家的小老婆,你可怎么办呢?事业废了,未婚妻丢了。老弟,玩管玩,工作不忘娱乐,但做人要有宗旨呢,兰兰很可怜,瘦了不知多少,仍支撑着,天天上班,也不畏人言,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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