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关於“胡适评传”
“胡适研究”前记
播种者胡适
李敖给胡适的一封信
胡适先生走进了地狱
胡适是个〃寂寞的人〃
李敖的笔胡适的痒
关於“胡适评传”
民国四十六年(一九五七)的叁月一日,我在“自由中国”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六千多字的文章——“从读『胡适文存』说起”(现收入“胡适研究”,改题“关於『胡适文存』”)。文章发表後一年一个月,胡适从美国回来,约我到钱思亮的家里,跟我说:“呵,李先生,连我自己都忘记了、丢光了的着作,你居然都能找得到,你简直比我胡适之还了解胡适之!”
那时我已有给他写本传记的意思,但是我一直没跟他提起。我只提到几部批评他的书,像李季的“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批判”、叶青(任卓宣)的“胡适批判”谭天的“胡适与郭沫若”等。对谭天的“胡适与郭沫若”,他根本不知道有这本书;对叶青的“胡适批判”,他回忆说:“二十多年前叶青写完了这部书,寄了一套给我,要我答覆,我本来写好了一封信答他,後来一想:叶青在书里说我不必盖棺,论就定了,在他眼中,我已是死掉的人了,死人还能说些什麽呢?所以我一直没有理他。”
如今,七年过去了,胡适之从生龙活虎转入墓草久宿,从声容笑貌变成一棺孤骨。但是,每当我在南港的高压电线底下,走上了胡适的坟头,我都彷佛听到一种熟悉的声音在向我感叹:“我已是死掉的人了,死人还能说些什麽呢?”
於是,我又捡起七八年前的心愿,想给胡适写部传。不过这回不再是一本了,我决定给他写一部十本的大传记,我要用这一百二叁十万字的大传记,让“死掉的人”重新“活过来”,让他重新“说些什麽”(注一),也让我们“说些什麽”。
我所以发愤由我来写这部传记,另外一个主要的原因是看到别人迟迟不肯动手,或做得实在令人不满意。在胡适生前,我读过胡不归的“胡适之先生传”;在胡适死後,我看过毛子水的“胡适传”。这些简陋的传记都出於胡适的学生之手,基本的姿态都是维护他的,或是只有颂扬没有批评的,同时在史料处理方面又过於粗疏,难免有很多错误。
十多年来,我遍读有关胡适的一切着作,深觉不过是两类而已:一类是近於酷评的(diatribe);一类是过度颂扬的(eulogy)。两类共有的毛病,是不能用严格的方法训练去接触史料、解释史料。於是,旌旗开处,胡适一出场,喊打与叫好之声此起彼落,胡适一方面被骂得天诛地灭,一方面又被捧得缩地戡天。结果呢,双方的感情因素是满足了,可惜被搬弄的却不是真正的胡适之!
英国的大政治家克伦威尔曾骂给他画像的人说:“画我须是我。”(PaintmeasIam)这句话,可以给任何想给别人“画像”的人做为警戒。胡适之不是轻易被了解的人,所以他也不容易被论断,没有受过严格的方法训练和史学训练的人,没有学会呼吸新时代空气的人,是没有办法给他“画像”的。
做为一个对方法训练和史学训练稍有所知的人、做为一个对新时代空气稍曾呼吸的人,我现在自告奋勇地来做这件大工作。我的目的不仅是“画”胡适之的“像”,并且还要画这个时代的像,我要画出这个时代里的大舞台、画出它的喜剧和悲剧、画出剧里的主角和配角、画出它的场地的布景、画出布景後面的众生相,也画出戏台前面的千万只眼睛。
所以,可以这麽说,这部“胡适评传”,不该单是胡适之个人的评传,它是时代的评传,它是以胡适为主角之一的时代的评传。
所以,很可能的,许多人看了这部评传会感到惊讶骇异,从正文来看,它可能是文学的;从脚注来看,它可能是历史的(注二);从夹缝来看,它可能是无孔不入惊世骇俗的。它的结局是:君子既不喜欢它,小人也不喜欢它,只有跟李敖一个调调儿的,才会喜欢它。
但这都没关系,这都不影响这部评传的方向和进度,一个载浮载沈的传主,被一个乱蹦乱跳的作者来写他、昼他、捧他、??他,这该是中国传记文学史上的新尝试。????只有在新时代里才能肯定这种尝试,只有这种尝试才能延伸另外一个新时代。
一九六四年二月二十四日胡适死後二周年的深夜
注一:我热烈希望凡是和胡适有关系的人,都能帮助我这个使他“说些什麽”的计画。这意思就是说,凡是知道或保存有关胡适的言行、文件、信札、图片、稿本等材料的人,都欢迎能够提供、惠借,好使这部评传增色。在传记文学不发达的中国,在这个动乱的时代,试问能有几部一百二叁十万的传记来收入你所知道或保存的材料?所以请你不要错过这个广布流传的机会。
注二:我尽量不在正文里掺入繁琐的历史考订,我的目标是“正文轻快,脚注详细”。这种做法是一种费力不讨好的工作。我所以不能放手写文学式的正文,而要兼顾历史性的脚注,乃是因为有关胡适的基层史料工作还没有人做好,所以我不能自自在在的走史特拉齐(LyttonStrachey)、莫洛亚(AndreMaurois)等人的路。
“胡适研究”前记
胡适先生死在五十一年二月二十四日。在他死的那天晚上叁点钟,我写下了这几段文字:“别看他笑得那样好,我总觉得胡适之是一个寂寞的人。”
在“播种者胡适”里我写过这麽两句话。今天傍晚,这个“寂寞的人”到底走向永恒的寂寞:他看不到捧他的脸孔,也听不到骂他的声音。在天路的历程中,他转入了苦难的炼狱,他是一个战斗的人,那才是他战斗的地方!
我想到去年十月九号给他的信。有一段说:
“我觉得你有点老惫,虚荣心与派系观念好像多了一点,生龙活虎的劲儿不如当年了,对权威的攻击也不像以前那样犀利了。”
在我这封信前两天,他写信约我去南港“玩玩”;在我这封信後二十天里,他先托姚从吾先生带了一本小说送我,不久又转给我一封信。可是他没收到我的覆信,也没见到我去“玩玩”,他就倒下了!
两年十个月来,我一直没见到他,当然再也不会见到他,一个最能播种的人儿,如今再也不能播他的种子了!
这几段文字写好後,我并不打算发表,所以我改写了一篇“胡适先生走进了地狱”,发表在叁月一日的“文星”杂志里。
***
胡适先生走进“地狱”後,眼看就快两年了。两年来,真可说是一个既“冷漠”又“吵闹”的局面。
何以说“冷漠”呢?这是专指胡适生前围绕在他周围的人说的。他们这批人,在胡适生前俨然是他的畏友、良朋、门生、乾女婿,是“蟠龙大花瓶”的赠送者,是生日酒会的拜寿者,是“胡适合会”的“标会”者,……可是在胡适倒下以後,几乎在“尸骨未寒”的当儿,他们就变成了“不认得耶稣”的“彼得”。“新约”路加第二十二章里,有这样的故事:
他们拿住耶稣,把他带到大祭司的宅里。彼得远远的跟着。
他们在院子里生了火,一同坐着,彼得也坐在他们中间。
有一个使女看见彼得坐在火光里,就定睛看他说:“这个人素来也是同(耶稣)那人一夥的。”彼得却不承认,说:“女子!我不认得他!”
过了不多的时候,又有一个人看见他,说:“你也是他们一党的。”彼得说:“你这个人!我不是!”
约过了一小时,又有一个人极力说:“他实在是同那人一夥的,因为他也是加利利人。”
彼得说:“你这个人!我不晓得你说的是什麽!”
正说话之间,鸡就叫了。主(耶稣)转过身来看彼得。彼得便想起主对他所说的话“今日鸡叫以前,你要叁次不认我。”他就出去痛哭。
这真是一个含义深长的故事!这个故事在耶稣死後一千九百年,居然在台湾来了一出全新拷贝胡适的亲爱的“彼得”们,纷纷露出了他们的嘴脸,他们和当年彼得不同的一点是:彼得还会羞惭痛哭,还会在日後做个传布耶稣思想的使徒,可是他们呢?他们都不会,他们只会在胡适的生日忌日里来一番“告朔饩羊”,对遗照叁鞠躬以後,一哄而散,坐车回家。
记得胡适死後不久,胡虚一先生在“民主潮”第十二卷六期(五十一年叁月十六日)里,翻译了一篇“民主政治的两种观念”,他在译後记里有这样一段话:
这几年来,别以为有那麽多人围在他的身旁搅什麽献花祝寿的热闹事,也别以为有那麽多的男记者女记者把他当作“花边新闻”的采访对象,而我却体会到胡先生的心之深处,一直是孤寂的!一直是忧愤的!为什麽?这可从胡先生这些年来的处境想像得到的。近几年来,胡先生固然是个人自由主义的象徵,但他也日益成为一个所谓“自由民主”的可悲人物!他的声誉,也是渐渐地为点缀这点可怜的所谓“自由民主”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君不见许多怀抱自由民主理想的青年人,在他们的谈话中,充分流露出他们“对胡适的失望”。虽然如此,可是“围剿胡适”之浪潮,却仍是一波一波地涌过来。而更可“悲”者是,“桃李满天下”的胡先生,他的门生高足,际此“围剿胡适”的风暴声中,竟都只会为他开祝寿会,除了一个不相干的“青年小子”李敖君挺身出来说几句外,很少有人挺身出来为“胡适思想”做一是非辩的!你想:胡适先生怎麽会不觉得心灵孤寂而忧愤呢?胡虚一先生这段感叹,还只不过是专指胡适临死前的一段日子而言。现在胡适死了快两年了,在这两年里头,胡适的“门生高足”更是安静得可爱了,他们安静地看着,看着那个“不相干的『青年小子』李敖君”来开创一个“吵闹”的局面。
***
所谓“吵闹”,应该从头说起。
民国五十年的年底,我应“文星”杂志编者的邀请,为他们写了一篇“播种者胡适”。
这篇文章带来了大是非和大麻烦,进而酿成了一次大笔仗,後来这次笔仗分成了两个圈圈,一个圈圈是“关於中西文化问题的论战”;一个圈圈是“关於播种者胡适的论战”,前者的主要对手是徐道邻先生和胡秋原先生;後者的主要对手是叶青(任卓宣)先生和郑学稼先生,大家打做一团,十分热闹。
在“播种者胡适”发表以後,赞同或变相支持我这篇文章的人很多,例如香港“自由报”的社长雷啸岑先生(马五先生),“中国学生周报”中的若兰先生,“展望”杂志中的孟戈先生,台湾“作品”杂志中的苏雪林先生,“民主中国”杂志中的牟力非先生,“文星”杂志中的王洪钧先生、东方望先生、田尚明先生,……都是形诸文字的例子。此外在口头上面、书信方面,我也得到了不少的支持和同调。
当然相对的,反对我的浪潮也就澎湃而来,它们的大本营就是我所谓的“叁大『评论』”:“政治评论”“民主评论”和“世界评论”。在这些刊物上,我陆续遭到许许多多的攻击和谩骂,可是我实在懒得理他们。对“播种者胡适”的问题,我只写过一篇“为『播种者胡适』翻旧帐”的文字,来答覆叶青先生和郑学稼先生,其他不入流的人和那些不入流的文字,我一概不理。即使叶、郑两先生,我也只答覆一次,当他们第二次向我使出回马枪的时候,我也懒得辩驳了。
我为什麽不再答覆叶青先生和郑学稼先生?这是一个有意思的问题。我觉得对这两位先生,从文字上枝节上跟他们辩论是没有用的,也是不能了解他们的。要了解他们必须从他们的“基本思路”(primordialmotivesandimages)上一刀扎下,从“基本思路”上来探讨他们写文章时的理论背景和“心理运作”(mentaloperation)的过程。当我对两位先生过去的历史有所了解之後,当我恍然大悟他们的“前期快感”(fore——plea—sure)是什麽主义以後,我不禁阻止我自己说:“算了罢!放他们去罢!”
***
谈完了“冷漠”和“吵闹”两个局面以後,我觉得我该谈谈“播种者胡适”本人。我先抄“世界评论”第十年第五期(五十一年五月十六日)中,周伯达先生的“现阶段中西文化论战之平议”里的一段话:文星第五十四号还有胡颂平先生底“适之先生康南耳君传的最後校改”一文说:“先生又给我十二本未曾校改的康南耳传,一张便条,用红原子笔写了下面的字样:『校改本,送给徐高阮、毛子水、台静农、姚从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