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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对伯克的好友噶岱默特早上那番劝说是对的。
夕阳如血(1)
一年多的牢狱生活,已经把达吾提·买合苏提的女祖先热依姆折腾得不成样子。幸好还有赵东来的暗中保护,三个孩子才勉强可以存活下来。吾麦尔和尤素甫都处在长身体的节骨眼上,饱一顿饿一顿的日子让他们瘦成了皮包骨头。而怀抱中的古丽巴哈尔,更是因为过早地断掉奶水,同时又没有正常的营养,干枯得像是一把柴禾,快两岁的孩子了还没有长出一颗牙来。
孩子们整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扒在铁栅栏的栏杆上,麻木地守候着远处的声响。哪怕听到一两声牲口的叫唤,也足以给他们带来好一阵的兴奋。父亲鄂对伯克和哥哥鄂斯满的消息,早已经是他们再也不想听的故事了。孩子们惟一盼望的是,白天快点过去,因为只有黑夜来临,他们才能得到食物,才能和看不见的大哥哥、大姐姐隔着栏杆摸一摸手,摸一摸他们的脸,凑在他们耳朵上说几句悄悄话,还有那从没见过模样的叔叔和婶婶……黑夜已经成了孩子们的天堂,他们都习惯于白天睡觉,而晚上整夜整夜地醒着。只有经历了一个黑夜,才表示又一个苦日子挨过去了。
热依姆的目光在渐渐暗淡下去,她生命的油灯一天天地被熬干,只剩下心中那一点如豆的火焰,还在静静地燃烧着。她每分钟都在咬紧牙关坚持着一个信念:要活下去,一定要活到博罗尼都和霍集占灭亡的那一天。即便是死,也必须在见到丈夫鄂对之后……
清军大队人马围攻库车城的消息,几天前玉川和玉红就悄悄告诉了热依姆。几天来,热依姆和孩子们分分秒秒都在焦急地等待着。终于,在这样一个平静的午后,他们听到了一阵哗哗的马蹄声,这是他们入狱以来很少能听到的声音。吾麦尔和尤素甫赶紧拉着母亲扑到铁栅栏边。他们看到十几匹快马果然来到门前。看守们开了大门,将那些马牵到院里。马背上跳下十几个维族男子,领头的就是经常露面的那个霍集占的侍卫官。这让热依姆的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
侍卫官指使一个瘦高个儿的青年,打开门上的大铁锁。哗啦一声响,栅栏铁门被打开了。侍卫官骄横地朝黑屋子里吼道:“喂,热依姆,起来……带着巴郎子一起走!”
热依姆本能地抱起古丽巴哈尔,把吾麦尔和尤素甫护在身后:“你们……你们要干啥?”
“干啥?”瘦高个儿的维族青年坏笑着说,“巴图尔汗霍集占决定放了你们,你们可以回家啦!”
热依姆疑虑重重地跟着这伙人,走出这间关押了他们娘儿四个一年多的黑屋子。她一手紧紧搂着怀里的孩子,另一只手却被来人用麻绳捆住了,两个儿子也同样被捆住双手。娘儿几个被麻绳拴成一串,那侍卫官则牵着绳子的另一端跨上了他的高头大马。
接下来的惨剧谁也没有想到。随着“啪”的一声鞭响,那个侍卫官的马撒开四蹄在街路上奔跑起来。热依姆娘儿几个破衣烂衫地赤着脚,跟在马后拼命地追赶。他们哭喊着、奔跑着……终于,热依姆扑倒在地。她被拖在地上,仍死死地护着孩子,吾麦尔和尤素甫“阿娜、阿娜”地惨叫着。他们想去搀扶母亲,却又无法停住脚步,大街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印……
街路两旁做买卖的维吾尔男女老少,见此情景个个头皮发麻。大家都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不能合拢。但是此刻,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总有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挺身而出。就在热依姆忍痛挣扎时,只听嗖地一声响,不知从什么地方飞出一把利刀,随着寒光一闪,那刀不偏不斜正好扎进了侍卫官的胸膛。侍卫官惨叫一声,立刻栽下马来。刹那间,路旁的树丛里腾地冲出一男一女两个蒙面人。那男的身材高大,疾步如飞,穿过去一把勒住了马头。马儿嘶鸣着腾起前蹄,稳稳地停了下来。与此同时,女蒙面人则飞身扑到热依姆和孩子们的身边,抱起血肉模糊的热依姆,解开她手上的绳索。
随行的十几个兵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但只愣了片刻,立刻反应过来。他们一起冲向蒙面男女,抡起手中的大刀,将二人团团围住。正当蒙面男女左砍右杀,与兵丁们战成一团时,一队巡逻兵约有百余人路过这里,不由分说马上加入进来。蒙面男女眼看寡不敌众,只好腾空跳出人群,消失在街巷里。
满身血迹的热依姆一手依旧紧紧搂着古丽巴哈尔,一手拉住吾麦尔和尤素甫。他们被一百多人押着,踏着一步一步的血印,终于被送到了库车城头。当血肉模糊的热依姆和瘦骨嶙峋的孩子们,突然出现在鄂对的眼前时,鄂对的心“咣当”一声碎了!他用嘶哑的嗓门大喊了一声“热依姆……”,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一旁的鄂斯满接着呼叫起来:“阿娜、阿娜……”他一边呼叫一边撒开双脚就要往城墙跟前奔,被人死死拉住。
城墙上的热依姆听到丈夫和儿子的呼喊,两腿一软就晕了过去。霍集占哈哈大笑起来,一种复仇的快感让他心花怒放。他朝城下的鄂对吼道:“看到了吧……鄂对,你想和我斗,就等着给你的老婆孩子收尸吧!”
鄂对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他狠狠地将牛皮喇叭筒扔在地上,待要破口大骂,旁边的噶岱默特伸手拦住了他。噶岱默特小声地提醒说:“一定要冷静,一定……让我来……”
噶岱默特刚要开口,只听身后的清军大营里面,一声大喝冲出十几匹快马,箭一般地射向城门。领头的那人边跑边喊:“狗日的霍集占,我要亲手杀死你这个王八蛋……”
这情形是人们万万没有想到的,连观阵台上的雅尔哈善也慌乱地问:“这是何人?这是何人……弓箭手、弓箭手……”人们还没有来得及醒过神来,十几匹快马便被城上密密麻麻的箭撂倒了。清军的弓箭手得到雅尔哈善的口令,一阵齐射已经不是时候,而霍集占的弓箭手是早已预备好的。
“杀、杀、杀……”被乱箭撂倒的汉子,从马上栽下来后,还在喊着杀声。
清军大营的弓箭手连续几阵还射过去,几十个兵丁冲上去,乱哄哄地抢回了十几个人的尸首。
此时只有一个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个人就是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在那十几匹快马一露头的瞬间,他就认出了领头的那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费尽心血寻找多年的好友、热依姆的哥哥——伊玛木。原来他就隐藏在清军的千军万马之中,与自己近在咫尺却并不相认……此刻鄂对不顾一切地拨开人群,冲到伊玛木的身边:“伊玛木、伊玛木……”
在鄂对伯克捶胸顿足的呼喊下,伊玛木终于努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里透着虚无的光芒,显然,那一丝丝生命之火去了很远,就要熄灭了。他挣扎着,“鄂对……是你吗……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热依姆……求你……帮我照顾……照顾……”伊玛木没有把话说完,那只冰凉的手软软地从鄂对的手上滑落下去。
夕阳如血(2)
鄂对使劲儿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拨开人群冲到城下。这时眼前又一幕惊心动魄的场面,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霍集占正抡开粗大的胳膊,卡着他的儿子吾麦尔细瘦的脖颈,逼着儿子站在城墙的边缘上……吾麦尔一只脚踮在城墙角上,另一只脚却悬在半空。他止不住地咳嗽着,绝望地哭喊:“阿塔、阿塔……”
“霍集占,你这个混蛋,你跟我过不去就冲着我来呀……”鄂对的眼里喷射着怒火。他已完全顾不了噶岱默特的提醒,咬牙切齿地朝着城上吼道:“你有能耐就杀了我,不要欺负一个巴郎子!你欺负一个巴郎子算啥英雄好汉……”
热依姆这时昏昏沉沉有了一点意识。他隐约听到自己怀里的小女儿古丽巴哈尔“阿娜、阿娜”的哭叫,猛地惊醒过来,立刻伸手四处摸索,嘴里不停地喊:“吾麦尔、吾麦尔……尤素甫、尤素甫……”
吾麦尔和尤素甫全都被人卡着脖子,正在拼命地挣扎、哭喊。听到母亲呼唤,两个孩子也忙着回应:“阿娜,阿娜……”
霍集占咧着嘴,朝热依姆喊:“娘们儿,老老实实叫鄂对退兵吧,让清朝队伍从库车滚回去,我就饶了你……”
热依姆这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她咬紧牙关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大声朝城下喊道:“鄂对,杀进来呀,不要管我和巴郎子,杀死他们,杀死这帮畜生……”
霍集占的兵丁立刻扑上去,对热依姆一阵拳打脚踢。热依姆被打倒在地。她拼命地挣扎着、反抗着,衣服被撕烂了,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吾麦尔见此情形,心如刀割,他不顾一切地朝那些野兽们大喊:“混蛋,不许欺负我阿娜……”随即又扒到霍集占的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
霍集占“哎哟”一声,愤怒得像一头疯牛。他浑身颤抖着吼道:“小崽子,去见你的大大(爸爸)吧……”说着用力一推。
热依姆本能地摇着手,声嘶力竭地喊道:“别、别呀……”但一切都不能阻止惨剧的上演,吾麦尔“哇”一声惊叫,从高高的城墙上跌落下去。霍集占回手又拧住了尤素甫的脖子,几乎没有犹豫,同样将这个五六岁的孩子从城墙上推了下去……
“啊,阿娜……”尤素甫的惨叫声稍纵即逝,在天山与昆仑之间长久地回荡。它是人间的不幸,是人类的耻辱。它使维吾尔人蒙羞,令雪山落泪,连天神安拉也坐卧不安……
热依姆徒劳地张着手,哭喊着:“别、别呀……”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一滴眼泪了。
霍集占完全疯了!他还不罢手,转身就去抢热依姆怀里的古丽巴哈尔。热依姆拼着死命抱紧孩子,古丽巴哈尔也在死命地哇哇哭喊,这时几个兵丁上来拉住热依姆,霍集占一脚踹到热依姆胸前——热依姆的嘴里喷出一口血来,但她仍然没有撒手放弃自己的孩子。人性泯灭如霍集占这样的人,此刻也感到从一个母亲手中夺取孩子的艰难。他略微有些犹豫,但他手下那些粗蛮的汉子,这时竟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掰开了热依姆的手指。孩子终于到了霍集占的手上。他提起古丽巴哈尔细细的小腿,像扔一个小物件那样,远远地扔出了城墙之外……
“古丽巴哈尔,我的孩子……”热依姆立刻昏死过去。
所有的挣扎、哭喊、惊呼、惨叫……一一都在鄂对的眼前。城墙下三个孩子,三滩血泊,清军所有的将士,包括雅尔哈善在内,没有一个不痛哭流涕。夕阳像血一样泼在古老库车的城上城下,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有那个瞎眼的老汉,还在抚琴歌唱。他的歌声像是从深不可测的地底下发出来的,将人们的灵魂轻轻撕成一缕缕碎片:
我从高山的顶上滑向了平地,
你知不知道啊我已经爱上了你;
我弯下腰啊犹如玫瑰的花枝,
在你的情火中烧灼我死而无怨。
……
魁首漏网
雅尔哈善被鄂对所遭受的不幸,彻底激怒了。第二天的清军攻城阵势,充分反映了他的意志:以排山倒海之势,踏平库车城!
当晚,清军各营挑选五十到百人不等的刀枪杀手,组成敢死队。天亮前,敢死队埋伏在城下不动。第二天拂晓攻城令下,首先由骁骑营与健锐营在密雨般弓箭掩护下,同时杀出。骁骑营直冲城门,健锐营搭建云梯。两营密切配合,扫平一切障碍。第二个波次的万箭齐发之下,敢死队突然出击,出现在敌人面前。他们全部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老兵,刀法、枪法十分精熟,且都有一身武功,徒手格斗以一当十绝不成问题。雅尔哈善亲自传下令去:凡霍集占的兵丁,不论老幼降否,格杀勿论;有活捉或手刃博罗尼都、霍集占兄弟者,赏银五百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攻城部署完之后,雅尔哈善与参赞大臣、领队大臣等一班人,来到鄂对伯克的营帐。营帐空空如也不见人影。有军士报告,鄂对和朋友们在戈壁滩掩埋亲人尸体还没有回营。于是,雅尔哈善又和大臣们去了戈壁滩。
傍晚时分,鄂对父子在噶岱默特和玉川、玉红的帮助下在戈壁滩上挖了四个大坑,准备掩埋伊玛木和吾麦尔、尤素甫、古丽巴哈尔四位亲人。鄂对的脸上已经没有泪水,他挨个儿地抚摸了亲人的脸和眼睛。他们的脸上都有泪痕,眼睛还都大大地睁着。伊玛木的遗憾与歉疚、孩子们的惊恐与期待,都在那双合不上的眼帘下明明白白地写着。鄂对一遍又一遍地揪着心,他欲哭无泪,真想跟着伊玛木和孩子们一同跳到那坑里去……可是,身边的鄂斯满和生死难料的热依姆,让他必须支撑着身体站立起来。
雅尔哈善与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