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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预言家想了想,说:“你为这个和丞相李斯绞尽脑汁,总不得好法。想来想
去,你们会想出一·个瓜儿……”
大王一愣:“什么‘瓜儿’?”
大预言家说:“也就是甜爪儿,好吃的瓜儿。”
大王说:“信口胡诌。”
大预言家说:“你不信俺,俺就不说了。”
他说完就要退出。大王未加阻拦,让他走了。
大宦官在帷幕另一边,这时候把头伸出来,叫一声“大王”。大王把他挽过来。
小宦官通体柔软,像擦了脂粉一样。大王有时候就把他当成了一个猫儿放在枕边,
思考问题时抚摸再三;还要他挖耳朵、挠痒痒,任何人无法取代。实在寂寞时,也
可以与他谈上几句。这时他问:
“小东西,你刚才听见了吗?”
小宦官嘻嘻笑:“真有意思,‘瓜儿’的事。”
大王说:“那人看来也不可久留,久留必生祸患。”
小宦官屏住呼吸盯住大王,发现大王的细长眼睛闪了两闪。他知王大预言家活
不久了。
果然,两天之后大预言家就被五花大绑押在咸阳宫内。大王指点着他的脑爪,
问:
“你这里边一转悠什么都知道,那为什么不有个提防呢?”
大预言家说;“我从不预言自己。”
“为什么不呢?”
大预言家闭上眼睛想了想,说:“因为总想着自己,就是不好的德行。很多年
以后,人们给这取了个概念儿。”
“什么概念?”
大预言家点点头:“‘个人主义儿’。”
这个古怪拗口的词汇让大王十分厌恶。他挥挥手:“推出,开斩。”
一些卫士将大预言家押着往广场南端的大树下走去。那里金人狞厉,一个个怒
目圆睁,盯着广场上发生的悲喜剧。
大预言家被推掇王往前。他一边走一边唱。其实那也算不得歌唱,听去就像放
声长吟一样。他唱道:
悲惨大王兮,
苦难临头兮;
于心不甘兮,
赶尽杀绝兮;
病死沙丘兮,
臭鱼埋葬兮;
车队缓行兮,
乌鸦围拢兮;
赵高谋反兮,
要立胡亥兮;
扶苏惨死兮,
蒙恬难保兮;
李斯附逆兮。
久后腰斩兮;
基业大崩兮。
农民起义兮;
汉朝将建兮,
陈胜吴广兮;
焚书坑儒兮。
其恶不赦兮;
万民齐骂兮。
有人赞赏兮;
江河无定兮,
合久必分兮;
美女图善兮。
转眼欲老兮:
江山速毁兮。
小猫永存兮;
咪咪长叫兮。
代代怀抱兮;
所长温柔兮。
不唯捕鼠兮;
此理省人兮,
贵王多思兮;
他这样大嚎大唱王,一时无休。大王嚷着:“快别听这家伙叫啦,快放血吧!”
卫士们还没有将这个衣饰破烂的大预言家押到大树下,就挥动了刀斧。
大预言家一阵大笑。不知是鲜血飞溅还是因为别的,从他立足之处弯起了一道
彩虹,横跨长空,耀眼夺目;接着大预言家消逝得无影无踪……
缓缓行走的车队啊,由东往西的车队啊,旌旗垂落,一片死寂。这到底是谁的
车队?尾随在车旁的那个面皮蜡黄的人,你转过脸来,你转过脸来。哦,看清了。
这是丞相李斯。你当年与大王日夜密谋,不知疲惫,心怀叵测,暗自欢笑。你想到
没贲到久后的事情?那一天啊……大王曾问过你那一天……
“李斯,朕问你,城内儒生尽杀,诗书尽焚,消息会不胫而走。如此下去;如
何了结?”
李斯抚摸着胡须,禀报说:“大王,臣以为对付儒生一事,第一要紧是封锁消
息,不要泄露,然后就是一个字了。”
“一个什么字啊?”
“宠。”
“朕不解。”
“恕臣直言,我与各色儒生相处日久,像有名的稷下学派,我也很熟。我发现,
各色儒生方士有一通病,就是‘得宠忘形’。他们当中不少人朝思暮想博得大王宠
爱。一朝得宠,忘得万般屈辱。所以,大王,即便消息偶有泄露,你施予宠幸,也
必定会把他们从各方四处吸引到咸阳城内。人来了就好说了。到时再合而围之。”
大王说:“即便围起,再用前法将他们捆绑到金人上,那也不妥。一方面儒生
大多,广场上缚不了;另一方面一下杀他们大多,后果也未可知。”
李斯拍头:“大王容我再贲。”
李斯又想了两天,再次禀报大道:“你看这又怎样——”
大王说:“你直谈不妨,帷幕后面空无一人。”
“没有妃子吗?”
大王摇头。
李斯说:“我要看看。”
帷幕一拉,只发现一个端坐养性的小宦官,闭着眼睛,面带微笑,身上一丝不
挂。
李斯把帷幕放下,对大王小声耳语:“这小东西可靠吗?”
大王笑了:“如同我之手足,但讲无妨。”
李斯讲了,但声音仍然很低:“大王,我看不妨在深山谷地的温泉旁植上数株
苦瓜,因为那里长年青草碧绿,鲜花盛开,瓜儿一旦结出,大王可以之为诱,再加
上遍地鲜花——让儒生们赏花看瓜。你知道那些人喜欢美好景物,倾心新鲜事物,
当他们在山谷里尽情游玩之时,大王你再扳动机关……”
大王连连点头。他的细长眼睛飞快闪动,在李斯的肩膀上重重一拍:
“此计妙哉。”
接上,李斯,赵高,甚至一些文武大臣都参与了切磋。因为大王先要颁布一道
颂词。颂词中要用从未出现过的精辟警句来赞颂天下儒生的文功。它必须表明大王
求贤心切、闻过则喜的心情。他希望他们诗情焕发,汇集咸阳,赏花看瓜,共赴盛
会。
盛会到底起个什么名字才好呢?
赵高摸着脑门,汗津津的。大王也没有了招数。文臣武将一个个你看我,我看
你。他们都知道众儒生能否赴会,关键也在于给盛会取上个诱人的名字。最后还是
李斯取得好——他先向大王施一个礼,然后说:
“臣有了。”
“但说无妨。”
李斯咳了一声:“‘咸阳笔会’。”
一语出口,举座皆羡。他们伸出了拇指。
就这样,大王亲笔写下了这四个大字,颁布全国……
大王此刻闭上眼睛,还能够看见从东海、南海。中原、西疆,特别是长城脚下,
众儒生骑着毛驴,坐着马车,轰轰隆隆分数路往咸阳城赶来。他们有的一路吟唱,
有的默默不语,身边都带着一捆捆的竹简;有的把竹简扛在身上,累得气喘不迭,
但也有一些儒生走得很慢,他们在观望、在沉思。大王知王这后一类人是真正可怕
的,他们心怀疑虑……尽管如此,十余天之后大部分已经到了咸阳。李斯和赵高他
们立刻摆下了十里长宴,让大家开怀畅饮,说一俟众儒生聚齐,笔会立即开始。
他们终日饮酒,赋诗不绝。又是十余天过去,各地儒生带来的书简都堆在一个
帐篷里,已经把帐篷撑破了。李斯和大王看了,心中不免震惊:看来以前的大规模
焚书并未奏效,仅仅过去数月,一经颁布颂扬持书的官告,这些东西又像雨后蘑菇
一样拱出了地皮。
大王连连说:“好险,好险。世事难测……笔会总算可以开始了吗?”
李斯问赵高:“点过人数了吗?”
赵高说:“来到这里的都是一些浅薄小儒,大儒还在水底。”
“此话怎讲?”大王问。
李斯一听就明白了一些。
赵高说:“那些心有计谋,心比天高的儒生,真正的大学问家,都散在咸阳城
四邻街巷,他们在观望,在询问,在调查,一有不祥,准备立刻返回,此其一。另
有一些儒生,干脆就没有进城,他们在城郊驻扎。你看到那些路边的帐篷、装扮成
商贾人士的,有的就是真正的当今大儒。”
大王听了,连连惊叹。他让赵高和李斯再耐心等待。
大约又等了五六天,稀稀落落又增加了一些儒生。这些儒生果然并不嬉笑,而
是面色冷峻。再后来,实在没人来了,大王想出一个办法:让李斯和赵高找一些武
将,率领他们走向城外四郊,将那些可疑的商贾如数逮起,然后再根据十五连坐的
法律让市民举报。短短时间内,咸阳城内外就抓了六十多个儒生。这些人被单独地
秘密囚禁一处。
接着就宣布笔会开始。
众儒生高兴得很,他们在几个武士的带领下进入了热气腾腾的谷地。这时正是
初冬时节,寒霜遍地,唯有温泉旁绿草茵茵,鲜花盛开,几个金黄的瓜儿正在成熟。
儒生们从来没有看到这么美丽的环境,忘乎所以,一进谷地即手舞足蹈,接着
美妙诗文喷涌而出。
大王甚为高兴,站在谷地最高处看着这些儒生的样子,心中冷笑。
武士将他们领进山谷深处,然后从小道快步跑出。
当所有儒生排着队伍进入谷地,漫游在鲜花丛中、金瓜之侧的时候,谷地的人
口早已被石头砌起。整个谷地就成了一个闷葫芦。
大王和李斯、赵高他们站在高处,文武大臣也站在高处。眼见这些儒生探王头
去闻这些百花,有的还干脆解了衣服,赤身裸体跳人了温泉之中畅游起来。
李斯问了大道:“可以了吧?”
大玉拔出了背上的卢鹿剑,迎着谷地挥动了一下。顷刻问两声号角吹响,接着
嗡咚咚从土坡上冲下两队头上裹着红布的兵士,他们都是弓弩手。万箭齐发,众儒
生第一波就给射倒了大片,呼叫声连连响起,呻吟和哀鸣在谷底回响。有一些人中
了箭还试图爬出谷地。正这时又是两声号角,另有人推动了早已摆在谷地上坡的那
些土石和木头,又点燃了火雷,只听得哗啦啦一阵巨响,谷地的鲜血和呻吟就全部
终止,金瓜没有了,鲜花也没有了……
大王在云端之上,这时候不由得又回忆起了那个大预言家的歌。大预言家的歌
是好像特别提到了李斯,说他有一天要被另一个人腰斩,开斩前人家还骂他“臭儒
生”……
车队缓缓地向前。一群乌鸦往一块儿聚拢王,妄图挡住他的视线。他像吹开那
些云朵一样,想用力吹开那群乌鸦。可是他发现自己那么衰弱,竟然连一口粗气都
吹不出来——而过去他总是气贯长虹的。“老啦,老啦,”他不断地感叹。他至今
还不知道这是谁的车队,只觉得自己渐渐与那个华丽之车里躺着的瘦小的人一样衰
弱,一样濒临了死亡。在这个时刻,他觉得最令自己不安的,就是他极目远望的婺
座城廓——百花齐放之城。那个城内日夜灯火通明。他似乎还可以听见那琅琅的书
声……那儿四季如春;那些鲜花在绿草的托衬下,显得更加绚丽。阳光下,像珍珠
一样闪闪发亮的是花瓣和叶子上的露珠儿。这片晶亮耀眼的鲜花使他死不瞑目,死
不瞑目。
他此刻俯视王它们,忽然又听见了嘎嘎大叫。低头一看,那群乌鸦一旋,纷纷
护到了那辆华丽的车子上。
他知道,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