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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巡逻艇报告:“对方船只已经转向。”
“开火是什么情况?”
巡逻艇报告说,对方船只用机枪射击,但是未发现子弹击中本艇,没有人员伤亡。杜荣林命令把情况查准。只一会儿,巡逻艇再次报告,称因黄昏光线较差,原先报告可能有误,对方船只射击对象可能不是本艇,是海上一艘渔轮。渔轮正全速驶向我艇。
杜荣林说:“密切监视。”
如确实发生对方船只攻击我艇事件,杜荣林必须立刻向上报告,提出意见,及时应对。对袭击渔轮事项也须迅速反应,但与双方军事力量间的直接对抗毕竟有所不同,值班军官可即行指挥安排。对方船只袭击我沿海渔民生产船只事件在本海域已出现数次,不久前曾发生一起我方渔民于海上作业遇袭,中弹身亡事件,消息见于报上,大陆各界指责台军方恶化海峡缓和气氛,反应强烈。台军方则辩称是大陆渔民越界作业,他们鸣枪示警时误伤。事件余波未平,今天海上再现枪响。
……
有一天杜荣林下班回家,家里有一客人,坐在厅沙发上陪杜路和外婆王碧丽说话。客人三十来岁,理平头,身体结实,皮肤晒得很黑,性情爽快,笑起来嘎嘎嘎嘎,特别快活。杜荣林进门时,杜路和客人一起从沙发上站起来,杜路向父亲介绍说客人是庄先生,他朋友,港商,在厦门投资办了家大工厂。客人把右手掌举到额前,掌心外翻,动作滑稽,玩笑般向杜荣林行了个很不标准的军礼:“你好!杜长官。”
杜荣林把手一摆,没多说,进里屋。客人跟王碧丽祖孙俩又坐了会,告辞离去。
杜荣林即审问小儿子:“这是你哪路子的朋友?”
杜路大笑,说老爸你看人家哪不是人样?人家是港商,香港商人,在厦门投资办厂,市长还请过他呢。杜荣林说你小子别替他蒙我,老实说,到底哪来的?杜路这才承认,这人其实不是港商,他叫庄文炳,台湾人。眼下台湾当局控制很严,台商对大陆政策也还不太有底,因此一些台湾人到大陆投资办厂,先拐个弯,以港商的名义。
“我知道哪出的破绽。”杜路说,“他一不留神管你叫‘长官’,你起疑心了。”
杜荣林很生气,说你怎么能把这种人领到部队家属院,领到家里来?杜路说老爸别怕,他不是特务。他要是特务,隔三里路用鼻子嗅也嗅得出来。不是人家想到部队家属院杜副参谋长家刺探军情,是他杜路把人家拽进来喝杯茶的。
杜荣林摆摆手让儿子走。后来再一思忖觉得不对。小儿子杜路非常聪明,这家伙跟该台商如此牵扯,拉进家门,捧到外婆面前,偶然的?只是朋友玩儿?
杜荣林再次提审杜路,让他老实招供。杜路笑嘻嘻,夸张地大叫:“老爸你赶上人家美国中央情报局了!怎么没请你当局长去啊?”
……
3.
春天里,杜荣林的老上司孙保田前来闽南视察,孙保田在数年前调军区当部长,此番前来有要事。杜荣林在基层部队安排军事训练工作,被老上司一个电话紧急召回。两人见面时拿眼睛彼此看看,轻描淡写没几分热度地互相问候两句,孙保田便把杜荣林丢在一边,跟围在身边的司令副司令参谋长们聊天去了。
第十一章 大浪涌(2)
第二天,杜荣林奉命陪同孙保田到沿海视察,陪同人员里军职比杜荣林高的比比皆是,还有几个地方政府高级别官员,杜荣林想不出让他跟着要干什么。他没去找孙保田发问,他知道老上司的脾气,跟着走就是。
那一天孙部长和陪同人员乘两部大客车离开部队驻地直趋海岸,在一个轮渡码头换乘地方部门提供的客轮,沿海岸向南行进,一直开到石岭。孙保田吩咐客轮紧靠岸边行驶,让大家从最近距离处仔细观察那片海岸。杜荣林注意到所谓石岭实际上就是临海的一个山峰,这山位于海湾内侧,突出于相邻的山岭,从海面上看,石岭相当陡峭,像一面插入大海的巨大石墙。山岭模样挺阴险,不怀好意,临海的一面全是坚硬岩石,海浪拍打岩壁,轰鸣声中溅出大片水花。
孙保田指着突入海面的山岩问杜荣林:“这玩艺儿你对付得了吗?”
杜荣林问这是要干什么?孙保田说要把那座山炸掉。杜荣林问这又是为什么?嫌它不好看?孙保田说,好看不好看关谁事了?关键是这里港湾和水深条件非常好,是一个天然良港。地方上准备在这里修建一个码头,作为外运码头,让外轮停靠,运送出口香港澳门的大宗土特产,还有其他货物。闽南一带已经被列入沿海对外开放地区,外贸外运迅速扩大,需要加强港口建设,也是为台湾海峡两岸“三通”做些准备。这个码头的修建计划受到了高度重视,已获批准,要求以最快速度建成。由于地方上技术和施工力量都严重不足,请求部队给予支援,主要是帮助完成石岭的大规模爆破工程。军区研究了地方的请求,同意抽调精兵强将,给予有力支援。
……
这年夏天,杜荣林老友陈石港家逢大喜,大儿子陈陆军完婚。陈石港给杜荣林打来电话,问杜山暑假是否返家探亲。杜荣林说当然,这孩子啥时没回来过?哪怕就几天,她肯定要来给家中老头检查检查身体,开点药吃。陈石港问了时间,笑道:“请你一家子,咱们两家聚一回啦。”杜荣林很高兴,一口应允。
时陈石港已经从海防部门调到市里特别成立的招商引资办公室当主任。陈家的陆海空三军和世界和平都很出息。刚结婚的陆军在基层工作,年纪轻轻已经当了乡长。老二海军跟杜山同一年上大学,去北京,毕业后远走高飞,赴美留学去了。老三空军当警察,女儿世平也上了大学。杜荣林跟老友开玩笑,说你老人家生个陆军守大陆,生个海军漂洋过海打美帝,生个空军下凡抓贼,剩下世界和平还在流鼻涕。用你这三军总司令管引资,哪不财源滚滚!
经两人协商,两家的合家宴定在星期日晚间。那天中午,杜海吃过午饭,忽然起身向父亲告假,说部队里有事,要马上走。杜荣林眼睛一瞪说:“不行。”
杜海依然坚持:“是急事。”
“你来。”
杜荣林掉头走进自己屋里。杜海在厅里站了几秒钟,最后还是下决心跟了进去。
杜荣林说:“你小子翅膀硬了。”
他也没怎么让儿子难堪,只是拉开抽屉,从里边取出一张纸,让儿子看。
却是一张任职命令。杜荣林被任命为所在部队的副司令员。
“马上要宣布了。”杜荣林表情有些疲惫,“给我留一份。”
……
4.
……
这年,杜海的妻子生了个女孩,春节期间一家三口回卫红的老家浙江宁波探亲,杜荣林的岳母王碧丽是杭州人,忽然很想回老家看看,便跟着外孙一家一起上路。杜荣林家中只剩他和杜路父子两人。家无女人即刻乱套。杜路比较懒散,父亲不在家时,他饭都不做,四处打游击混饭吃。杜荣林要在家,父子俩便顿顿吃食堂,连开水都是食堂大锅炉每天二十四小时翻滚出来的作品。杜山回家时,杜家冷锅冷灶,没有火星和热气。杜山即批评杜路:“要你一个大活人干什么?怎么就不能给爸爸做点吃的?”
“别光骂我,姐,”杜路笑道,“你把我得罪翻了,就一个弟弟都不剩。”
杜山不再多说。她把家里仔细收拾一番,里外洗个干净,给煤炉生上火,上市场买了猪龙骨和黑豆,洗好了用砂锅炖在煤炉上,自己坐在一旁,看着心思重重的火苗一窜一窜舔着砂锅的锅底,等候父亲归来。
杜荣林察觉女儿跟上次回家时大不一样。看上去一切正常平安无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忽然间她会显得心不在焉,眼神恍惚掉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她用砂罐给父亲煎药,有几回一直煎到满罐水全干,满屋里全是焦药味,才忽然想起该去关掉煤火。
杜荣林估计杜山在学校碰上什么事了。可能是学习上的事,也可能是生活上的事。孩子已经三十出头,不小了。她一向坚强,很少表露出自己的烦恼,碰上什么都自己对付,不愿让亲人特别是杜荣林为她操心。她不说,杜荣林也不多问。
那天杜荣林叫来辆车,说自己去沿海部队有事,让女儿跟他一起到外边走走。
“你得放松一下。”他说。
“我好着呢,爸爸。”她笑,挺勉强。
他们在海边上了一条船,渡海前往海中一个满目青翠的小岛。小岛中部是座小山,山下有个小渔村,山上战壕纵横交错,有一个部队哨所掩蔽于密密的相思树林中,俯瞰着前方海域。冬日的海风呜呜不绝,挟着股刺人的寒意吹拂林木,茫茫海天波浪涌动,小岛像在摇晃,有如漂浮在海上的船。
第十一章 大浪涌(3)
杜荣林领着女儿在海岛上四处走,小岛景色极好,宁静安详。但也不是仅此而已。小岛位于前沿,前方,远远可见东北海区有一个黑黝黝的,如一只小猫蜷起身子趴在海上的小岛,那是另一方军队占据的岛屿。尽管双方已经久未战斗,哨所指挥官仍不敢大意,特命令两战士保护杜副司令父女,与他们隔数十米,紧随不舍。
不久前,这个岛上的渔民在附近海区捕鱼作业时,捞起了一具被降落伞缠住身子的军人尸体。渔民们把尸体拖回来,向边防部队报告。经检查,死者为对方的空军军官。几天前对方一架运输机因机械故障在附近海域坠毁,两名飞行员跳伞失踪,捞起的尸体可能是其中之一。岛上部队按上级要求,用扩音喇叭向对方喊话,通知对方于隔日中午到附近海域接取死者尸体。第二天中午,我方派渔民驾渔船把死者郑重送达指定地点,对方果然有便衣人员驾小汽艇在该海区守候,完成此项交接事宜。守岛部队事件处理得当,杜荣林特上岛看望问候,并予口头表扬。
杜荣林跟女儿讲起这件事,用手比着海面说:“死的有,活的有,半死不活的也有。这些年海峡上游来游去什么样的人都有,打鱼的,做生意的,当兵的,弄不好还有一些个老特务瞒天过海,偷偷来去。”
“两边军队现在已经不互相射击了吧?”杜山问。
“也有些个别事件。”杜荣林说。
杜山跟父亲谈起学校的事,提到学校里一个姓方的老师。这位方老师其貌不扬,长着一张长脸,脸形上宽下窄,学生们在背地里不叫他老师,管他叫“马面”。这位马面先生也是本校的毕业生,因为脑子管用,书读得好,毕业后留校任教。有一回下课时这老师要杜山留下来,吭吃吭吃半天,忽然对她说:“我有两张电影票。”
“你说我怎么办,爸爸?”杜山问。
杜荣林问杜山这位方老师有多大了?杜山说比她大两岁。
“你那里就没有……”杜荣林皱起眉头道,“没有那种面相跟马区别大点的?”
杜山噗哧笑出声来,说:“爸爸,我挺悲哀的是不是?”
杜荣林也笑,说:“杜山,你看得中就行,有什么悲哀的。”
“其实人家长得也还可以。”杜山说,“要是爸爸想看看,暑假我把他带回来。”
杜荣林笑道:“这还用说嘛。”
……
这年寒假杜山没在家多呆,春节过完,初三就上路回校,说是要赶一个课题实验。离家前,她为父亲和弟弟煲了一锅排骨海带汤,让他们能好好吃上一顿。在收拾洗晒好的衣物时,莫名其妙她泪流满面。
她对父亲说,她很想自己哪都没去,没去上海,没去读什么大学,始始终终就呆在家里,跟爸爸在一起,那样的话也许更好一些。她提起往事,说当年父亲重病住院时,她觉得自己不能离开,大学的报到日期已经赶不上了,决定放弃。父亲瘫在病床上,拍着床板要她走,她不听,陈石港跟她谈,用一个问题把她逼走了。陈石港问她:“你是想给你爸爸收尸,还是想看他再站起来?”陈石港说,如果她不听话,一定要守在父亲身边,杜荣林会病上加病,肯定活不了多久。相反,如果她掉头离去,杜荣林满心充满希望,他就肯定会再站起来。
“爸爸,”她哭道,“怎么会这么矛盾呢?”
杜荣林哈哈大笑,他说陈石港就这样,夸大其辞。不过他说的是真话。杜荣林确实对杜山充满希望,他知道这个女儿肯定大有出息。当年杜山才那么一丁点大,被意外一叉扎进医院当小伤员。他去看她,跟杜山讲自己额头上的伤疤,说那是日本鬼子的军刀劈出来的。杜山用手指头摸过来,摸过去,小指头软不拉塌,那一刻他决定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