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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仿佛都没有想过这片楼群可能会拆迁,小树可能会中途枯死,盒子可能会被好奇的小孩子挖走,我或他可能没有五十年的寿命。我们执着地认定,这是个最好的time capsule,记录我们在一起经过的宝贵生命。
我放进盒子里的是老揣送给我的红色吉祥符。他放了一个棕色的小纸带。
埋好盒子,给小树苗浇了第一次水后,老揣伸出手拉起蹲在地上和小树苗讲着悄悄话的我说,好啦,现在去打电话请你爸爸和小姨来。
干什么?我不解。为什么要破坏这个好日子呢?
不是破坏,蓬蓬。请他们来分享我们的幸福,如果要走下去,我们需要他们的祝福。他看着还在犹豫的我,把我的双手握在他的手中,深深地注视着我的眼睛说,我要当面告诉你父亲,我爱他的女儿,我要娶她,我会和她一起计划并且走过我们的未来。
我被他的信心感染了。
在电话里,我只是简单地告诉父亲和小姨有些事想和他们讲,请他们来家里吃饭。我和老揣买了许多许多菜,使出浑身解数从下午一直煮到晚上。饭菜摆满一桌后我们的客人还没有到,老揣让我在客厅坐下,一个人神秘兮兮地回到厨房。
不许过来不许过来,他命令道。
干吗呀,有什么背着我的事?我抗议。
马上就好,他保证着,在厨房里弄出叮铃咣当的声响。
然后,他举着两个杯子出来了。我接过其中的一个,闻了一下,笑了。
幸福的可乐酒?我问。
To us, my love,老揣学着文艺片中男主角的口吻说道。
Cheers,我把举着杯子的手臂从他的臂弯中伸过去,喝下一大口长岛冰茶。
他放下杯子一下子抱起我冲到卧室,我大声叫着,干吗干吗?
他把我放在床上小声说,交杯酒都喝过了,是不是应该洞房花烛了?
我用手抚弄着他的长发。如果顺利过了这一关,我们每天都可以洞房花烛了,我说。
他拥我入怀。会没事的,相信我。
我能永远相信你吗?我问他。你会永远对我诚实、真心并且不欺骗我吗?
I do,他说。Till death do us apart。
我扑哧笑了。还没到婚礼哪,新郎倌,不用这么早练习你的wedding vows,我笑他。
很快就用得上了,他说。一回美国我们就结婚好吗?
回美国?我惊讶地问。
是啊,我陪你回去。然后我想到西海岸去读个传播学的硕士学位,再修一些电影方面的课程。如果你愿意可以转到西岸读书,如果不愿意我也可以考虑东岸的学校,总之我们会在一起的。
你愿意到美国去?这句问话仿佛是我对他的设想做出的惟一反应。
如果你在那里我一定去。我仔细想过你父亲关于你前途的话,他是对的。
可是,你可以吗?我心痛地问他。
我已经是大孩子了,蓬蓬。没事的,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而且你在我身边,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那你舍得北京吗?
我们可以回来呀,等我们都毕业后随时可以回来的。Anything is possible, as long as were together。
我重复着这句话,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只要我们在一起。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我的身体靠向他,我的心靠向他,我的生命靠向他,我的爱情靠向他,我愿用我有生之年的全部力量浇灌我对他的爱。
幸福二十四(2)
他默默地把我的哀伤和忧虑扛在了他的肩上,交还给我的是一颗幸福生活的种子。我要把这种子播撒在我一生中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我要把它放在我的父亲面前,我要对他说,看,这是我们的爱和未来。
可是,事情的进行并不是我想像中的那样。
那天,父亲和小姨几乎是同一时间到来的。
啊,这么多菜呀,好香,小姨温柔地笑着。我才想起上一次她突然的离开,暗暗责怪自己还没来得及问清她原因。
父亲从看到老揣起就一言不发,木木地坐在餐桌旁。
谢谢你们今天来,老揣很郑重地措着辞。今天我和扈蓬订婚了,希望和你们分享这个喜讯。
父亲“噌”地站了起来。你再说一遍!他大声说。
这是我和蓬蓬的engagement party,老揣换成英文。我们希望得到您的祝福,也想请您听听我们对未来的规划,给我们一些建议。
老揣的话说得合情合理,父亲没有马上发作,被身边的小姨拉着缓缓坐下。
老揣重复了他先前和我讲过的话。
父亲的脸色没有好看起来。你说你们什么时候要结婚?他冷冷地问老揣。
尽快。回美国安顿好了就结。
凭什么?
凭着我们相爱,老揣用力地回答。
胡闹!父亲再度咆哮着站起,伸手拂掉了他手边盛着长岛冰茶的玻璃杯。如果你还是我女儿,就仔细给我想清楚!他丢下一句,摔门离开了。
寂静在空气中僵持了几秒,然后小姨追了出去。
老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地上碎裂的玻璃杯,那些幸福的液体在碎裂的刹那四溅,我很想把它们一滴滴拾起,装回一个容器里紧紧抱在胸前,可它们偏偏淌得哪儿都是,我什么也抓不住。
第四部分
幸福二十五(1)
在我的眼睛盯着地上的玻璃碎片盯到发痛时,老揣突然说,我们去找他说个清楚。
没用的,我呆呆地说。
我们去,老揣的语气那么的强硬。我们和他讲道理,必须现在就去,一定能说服他。
他的信心又一次感染了我。
我们来到父亲居住的酒店,他的房间没人。我和老揣靠在走廊的墙上各怀心事地等着他回来。等了很久很久。
他会不会去小姨那儿了?我猜测着。
这样吧,他边想边说。我去小姨那儿看看,你在这儿等着,这样如果他回来看到你心里会静一些,但如果在小姨那儿看到我起码还有第三个人在,好吗?
我点点头,告诉他小姨的住址。
他还是那样用力地拥住我,我们一定能把这个问题解决,就在今天晚上,他在我耳边说着。就当这是对我们的又一次考验吧。
五十年以后我们肯定笑自己现在特别傻,我流着泪笑着说。
肯定的,他同意。隔着肌肤和衣服我可以感到他的心脏和我相同频率的跳动,像最初的那个晚上一样,他的呼吸在耳畔与我的相融为一,他的触摸坚实而又轻柔,他的眼睛看到我能看到的希望。我们的肉体为彼此而造,心灵为彼此而造,目光为彼此而造,声音为彼此而造。我们辗转五湖四海,我们浪迹天涯,我们花了许多时间经历了许多磨难为的是不停向那个长城上的烽火台奔去,因为我们为彼此而造。
他松开我,低头吻着我左手上的红线圈,然后摸摸我的头,走了。 走出几步后,他回头对我挥了挥手。转身的瞬间,他那醒目的侧面再次震撼了我,那个瞬间就这样被刻在了我的脑海中。
父亲很晚很晚才回来。他喝了很多酒,既不说话也不听我说。我筋疲力尽地扶他躺下睡好,想着这样也好明天再来之类的话,回了家。
不知道老揣和父亲有没有碰上,我只记得自己这样想着趴到床上等他,等着等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时老揣不在身边。他一夜都没回来过。
我冲下楼给小姨家打电话,没人接。再打给父亲,也没人接。我回到楼上想喝一杯水却咽都咽不下去。在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中,我再次冲出门。
小姨家没有人。父亲的房间没有人。老揣的四合院没有人。Starry Night没有人。我感到这座城市中和我相关的人们全部随着老揣的失踪蒸发了,只有我自己站在拥挤的陌生人当中,不知该去哪里。
于是我回到家。老揣可能是出去买东西了,我这样告诉自己,在沙发上坐下。脚边碎裂的玻璃杯在抗议着它没有被打扫干净的事实,我听到了也不理它。就这样一直坐到了天黑。
终于,有人敲门了。
我狂喜着奔到门口,身上的肌肤膨胀到极限,等待着那个熟悉的怀抱的挤压。一句高声的惊呼在喉咙口做起跑状,随时准备着把一长串埋怨释放出来,告诉对方这是我们认识以来无缘无故分别的最长时间,告诉他不论发生任何事也永远不许离开我。我的两只手臂按照老揣身体的高和宽的尺寸量身订做般地敞开着。
门开了,我的两只手臂硬生生地互相拦住了,收了回来。
是父亲。
蓬蓬,他走到沙发边看着我坐下说,出事儿了。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我反复地默默命令着自己,两只交握的手被彼此掐得生疼。
小姨,自杀了。
我跳起来的同时心中某种悬着的东西放下了。不是老揣,不是老揣。可是小姨,像妈妈一样的小姨呀。
她已经被抢救过来了,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
我呆呆地听着,像听一个和我没有关系的故事,好象故事的主角不是我的小姨。怎么能呢,活生生的喜欢录下自己想法的温柔的有着和妈妈相同血液的小姨。
Why?Why?我问着父亲。
她,父亲喘了一大口气才说下去。医院检查出她体内有精液,他们认为是强奸,父亲用双手抱住头低声说着。
幸福二十五(2)
他后面的话我没听到,只有那两个触目惊心的字眼在耳中回放。强奸。
是谁?我的声音开始发抖。
父亲抬起通红的双眼望着我,没说话。
不可能的,我呢喃着。这不可能。 蓬蓬啊,父亲眼里噙着泪说,该清醒了。唉,都怪我,都怪我让你从小……他说不下去了。
这不可能,我重复着。他现在人在哪里?我问。
父亲摇头。医院在等着听我的意见看要不要当做强奸案报警,他还算有良心把小姨送进医院守了一夜,一大早我赶去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我就猜他肯定不敢回这儿来。
是他叫你去医院的?
是。
他怎么跟你说的?
小姨在医院,你快来。
那他能去哪儿呢?为什么不回来呢?我自言自语地问着。
扈蓬!父亲吼起来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呢?他骗了你这么长时间!父亲粗声地喘着气。我听见他抽自己耳光的声音。
爸你干什么!我冲过去拦住他。
都怪我没能照顾好你们!让你被人欺侮!他凄声叫着。
他没有欺侮我,没有骗我。没有欺侮我,他。
他不是对你做过同样的事,在长城上!你还能和他这样来往,蓬蓬呀,你怎么这么糊涂哪!
这句话把我从头顶到脚底逐个关节冷冻成冰,我硬邦邦地向后跌坐在地上。我的心飞速地向下沉着,沉向无底的黑暗,周围没有优美的声音,没有旖旎的风景,没有温暖的怀抱,没有幸福的星光,没有谷物的芬芳,没有温柔的支撑,没有生命、没有意识、没有真实、没有道理、没有梦想、没有理解、没有希望、没有爱。只是无尽的黑暗。冰茬在眼前飞舞,有点星空的绚烂却尖利冷酷,它们刺入我的身体令我痛彻骨髓。我的头发、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我的脖子、肩膀、乳房、小腹、大腿、脚趾,全部被蒙上一层厚厚的冰霜,那些曾经烫在上面的火热的唇印在寒冷中结成一个个坑坑洼洼的丑陋的疮疤,它们醒目而又残酷,让我无法舍弃却永远无法信任。然后,有人用小锤子在我身上轻轻敲落,于是我碎了,每一片自己载着一些记忆粉碎在我的面前。
幸福二十六(1)
父亲紧张的工作并没有因为这些事情的发生而中断,只有我一刻不停地守护着小姨,和她说话,给她唱歌。父亲对于长城上发生的事情的了解一定来自于她,这使我第一次意识到小姨对那件事的看法。我也猛地发现,她的态度原来对我如此重要。通过父亲的嘴讲出这件事让我对自己感到陌生,我难道真的是丧失了理智度过着那段和老揣在一起的日子?我们荒诞的开端为什么会演化出后来的情节?在当时我为什么没有报警,为什么没有求助于他人,为什么一而再地相信着他?
是因为爱,我想。
为什么爱呢?
爱,没有原因。
于是我又回到原点,原地踏步着。只有一点不同了。他对小姨的行为让我难以置信却又毫不怀疑,我从没觉得事情可能有其他的什么解释,我从心底接受了这件事是他干的的事实,我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事实我会那么容易地相信和接受。而这个事实让我无法容忍。这是没有理性、没有道德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