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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钱-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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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衣朝气蓬勃地上了一天班,当他的下属乃至整个单位都知道了他把出国的机会让给别人时,大家对他赞不绝口。

   直到下班,雨衣还没想起上交我。

   晚上,雨衣在床上和老婆的对话使我受益终身,永生不忘。

   “今天局长安排我出国。”雨衣说。

   “真的?”老婆兴奋,“去哪儿?”

   “韩国。我让给于副主任了。”

   “傻×。”老婆在床上说话特鲁。

   “你懂什么?你才傻×。一个人在单位,必须有一两件事让大家一提起来就说你好,像我干的这件事,10年后还会有人夸我。你信不信?‘瞧人家雨衣,连出国都让给别人。’这种名声,好处极大,比出一趟国强多了。再说了,等我当了局长,还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韩国算什么?连美国咱们都跟串门儿似的。”

   “于副主任才是傻×,给你当了陪衬。”老婆明白过来了,抱着雨衣犯酸。

   我躺在钱包里发呆。

   50元钞一个劲儿安慰我。

   第二天,雨衣仍然揣着我上班。

   他从报纸上发现了一条消息,说是一个农村孩子得了白血病,最近住进了这座城里的医院,由于没钱治病,危在旦夕。近日,有不少热心人为该孩子捐款。

   雨衣骑自行车赶到那家医院,他在男孩子住的病房外边转悠,不进去。

   “他想于什么?”我问50元钞。

   “大概是等机会捐钱。”50元钞说。

   “等机会?”我不明白捐钱还要什么机会。

   几个扛着摄像机的人走进病房。

   “机会来了O”50元钞说。

   果然,雨衣等到摄像机架好了,他迎着照明强光灯走进病房。

   “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雨衣掏出钱包,将我从钱包里拽出来,递给那男孩子的父亲,

   “我是工薪阶层。请你们一定收下。”

   男孩子和父亲热泪盈眶。

   “请您留下名字。” 负责接受捐款的护士说。

   “这点儿小事不算什么。你就写一个公民吧。”雨衣尽量把脸的正面对着摄像机镜头。

   这时,我从男孩子的父亲手中到了护士手里,我目睹着雨衣表演;我觉得他很丑陋。

   雨衣离开病房走了,我希望不要再见到他。

   冤家路窄。当天晚上,我们这些捐来的钱被放在一个塑料袋里,搁在男孩子病床旁的床头柜上。我从电视新闻上又见到了雨衣。

   女播音员如此解说:

   “这位说什么也不肯留下姓名的先生在捐了100元之后默默地走了,他的行为感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哪位观众认识他,请速与我们联系,电话……”

   这是一个最正宗的伪君子。

   我为人类担心。

   我不知道处心积虑一门心思往上爬的人是不是都这样。

   第二天的电视新闻中,公布了雨衣的名字,他又一次出现在屏幕上。

   捐款的人越来越多,我们这个塑料袋里的钱也越来越多。我看见兔子也来捐款,他捐了10元钱。我希望兔子能认出我。很遗憾,他已经认不出我了。

   我还是头一次和这么多钱呆在一个空间里,大家七嘴八舌地侃,新鲜事听不完,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大家都是为了救那男孩子而凑到一起的,话题自然离不开这件事。

   “我那主人特怪,这小子是个不孝子孙。”紧挨着我的一张百元钞说,“对他爸爸特小气,几个兄弟姐妹竞赛着对父亲不孝,谁也不管老人家。最后,老人家离家出走,死在路边,暴尸荒野,作孽呀!”

   “怎么会让父亲暴尸荒野呢?”我心里发冷。

   “就是这小子,平时连一分钱也舍不得给他爸爸,今天捐款一出手就是100元。你说人这东西怪不怪?”百元钞想不通。

   “给他爸爸钱没人知道,捐款却可以买好名声。”我说。

   “连自己的生父都不爱的人,一能爱谁?我要是当头儿,凡是让自己的父亲暴尸荒野的人,一律开除。”百元钞咬牙切齿。

   “这个家伙对自己的父亲太刻薄了,没有人性的家伙。”另一张10元钞说。

   “人应该善待自己。善待自己的最好方法是善待别人。善待别人的最好方法是宽容别人。”一张1元钞加人讨论,他的话挺深刻。

   来为男孩于捐款的人络绎不绝。护士们将我们这些钞票分门别类清点打捆。

   “已经有8万元了。”一天,一位长得很可爱的护士向大家宣布。

   给男孩子治病的费用已经绰绰有余了。

   我们被送进医院的财务室。

   医生开始准备为男孩子做骨髓移植手术。

   有钱挡不住生病。生病最怕没钱。

   是我们而不是医生救了那男孩子的命。

   我们被锁进医院财务室的保险柜。保险柜里漆黑一片,还密不透风、后来,我无数次接触保险柜。我讨厌这东西,像监狱一样。没有盗窃犯,就没有保险柜生意,是小偷给保险柜构筑了市场。保险柜越多,说明小偷越多。

   保险柜是人类为钞票准备的监狱。

   监狱是人类为小偷准备的保险柜。

   没有我们,就没有小偷。没有小偷,就没有保险柜,也没有警察。没有警察,就没有警匪故事片。没有警匪片,就没有电影明星。没有电影明星,就没有追星族。没有追星族,就没有对追星族冷嘲热讽的报刊专栏作家。没有专栏作家,就没有报刊。没有报刊,就没有印刷业……

   地球上的所有东西都是互相连接的。连不上的,陆续被淘汰出局。

   不知怎么搞的,我希望我和我的同胞早点儿被淘汰。

   我在保险柜里被关了三天,全靠和同胞聊天打发时光。经常有同胞随时被关进来,他们向我们透露外界的种种信息。

   我渴望尽快离开这监狱。

   “在保险柜里呆烦了吧?”挨着我的一张百元钞问我。

   “在保险柜里烦,出去也烦。”我说。

   “我第一次走出银行时,也像你这样,慢慢就适应了。你必须正视自己的身份。人看不惯这世界,可以出家当和尚尼姑。咱们不行,咱们没有自主权。”他说。

   正在这时,保险柜的号码锁发出了转动的声音。

   “咱们又要重见阳光了。”那百元钞说。

   “不知谁运气好,能出去。”我还是喜欢出去,尽管外边不尽如人意。

   出纳的手拿住了我所在的这捆钞票。我和同胞们一起离开了保险柜。

   出纳将我们交给一位穿白大褂的小姐。那小姐将我们数了一遍。

   她给出纳写了张收条。

   白大褂小姐拿着我们离开财务室,她穿过长长的走廊,走进一问有玻璃墙的房间。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身边的那张百元钞。

   “不知道,我是头一次进医院。”他说。

   “献血的地方。”另一张来过医院的钞票告诉我们。

   “献血?’

   “人类的身上离不开血。有时有的人缺血了,需要别人给他输点儿。”

   “能给别人输血的人不错。”我说。

   “也不是白输,现在输血成了挣钱的一种方法,准确地说,是卖血。她把咱们拿到这儿来,就是拿咱们当给卖血的人的报酬。”那钞票说。

   “卖血?”我这才知道人身上的原装东西也是一种商品,也可以换钱。

   我看见一个粗壮的中年男人将胳膊伸进玻璃墙上的小洞里,护土用胶皮管勒他的胳膊。他的血管在胶皮管的逼迫下万般无奈地膨胀给护士看。

   护士拿起粗大的针管,极其职业化地将针头准确地刺进大汉的血管。瞬间,针管由白变红。我看见了血,维持人类生存的液体。

   大汉旁边坐着一个面容樵悴的男人,他大约四十一二岁,像乡下人。

   “你不能再卖血了,你这个月已经卖了两次了。”一位护士对乡下人说。

   “又是你,不想活啦?”另一位护士也加人了劝阻乡下人卖血的行列。

   我渐渐听明白了,乡下人卖血是为了供孩子上学。他家特穷,可他一心要让儿子读书。他从儿子上个学一年级开始卖血,一直卖了1O年。

   有一位护士偷偷擦眼泪。她们凑了30元钱送给乡下人。

   刚刚抽完血的大汉也掏出10元钱送给乡下人。

   我头一次切身体会到我们钱在人类生活中的位置。人类居然不惜拿血换取我们。

   一位护土把我和另一张百元钞抽出来,递给那位大汉。我和那位同胞成了大汉这次卖血的报酬:200元钱。

   大汉将我们装进上衣的内兜,走出医院。

   大汉走进一家商店,用我的同胞买了一些廉价的学习用具。我猜测他也是为了孩子上学卖血。

   如果走投无路,几乎所有父母都会为了孩子卖血。孩子长大了如果遇到同样的情况,十有八九不会用同样的方式报答父母、但他们会为自己的孩子卖血。这是我后来发现的。

   大汉住在一家挺不错的宾馆,我不相信能住得起这样规模的宾馆的人会去卖血。

   当他走进一间有两张床的标准客房时,房间里的一个人对他的称呼吓了我一跳。

   “巩副市长,回来啦。”那人说。

   “回来了,给孩子买了点儿文具。”大汉由于刚抽完血,显然有些疲惫。

   副市长?副市长卖血?!

   刹那间,我觉得人类特有希望。

   副市长卖血,凭这5个字,我就能无条件地爱人类。

   从他们的交谈中我得知,一这位姓巩的大汉是这个国家边远贫困地区一个市的副市长。他收养了在一次地震灾害中失去了父母的3个孤儿,他还要养活自己的孩子和家眷,而他的工资一个月只有700元。

   为了让孩子们过得好一些,他偷偷地卖血,这是第3次。这次,他是利用到这座城市开会的机会偷偷地卖血。

   副市长肯定有权弄钱,但他不。

   我希望这个国家的官都这样。

   如果都这样,保准再没有老百姓去卖血。

   我在巩副市长的衣兜里呆了一天,他的身上就我这么一张百元钞,其余的只是几张少得可怜的零钱。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夸耀。不管什么人不论夸耀什么都是浅薄的表现。

   不知为什么,我在他的身上悟出这样的道理。

   这是一次全国市长会议。参加会的都是来自各地的市长副市长,他们几乎把这座宾馆住满了。

   由于巩副市长,我对这些市长们都肃然起敬。当官一定要把自己当做老百姓的儿子孙子,如果当官把自己当成老百姓的父母,就是狗官。

   在晚饭的餐桌旁,一位挺年轻的市长问大家:

   “谁有新钞?100元的。和我换一张。我一会儿去看一个亲戚,给外甥点儿见面礼,新钞看着舒服些。”

   巩副市长将手伸进衣兜,我被他从兜里拿出来,递给那位年轻的市长。

   “谢谢。”年轻市长用一张旧百元钞和巩副市长作了交换。

   “张市长出手挺大方,一次就给100元。”有人和我的新主人开玩笑。

   “头一次见外甥,应该表示表示嘛。”张市长说。

   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离开巩副市长。

   由于会议临时安排了一项活动,张市长没能去看外甥,我也就在他的钱包里住下了。

   张市长39岁,年轻有为,是北方一座中等城市的市长。他仪表堂堂,说话干练有逻辑,很有魄力。

   会议结束了,我随张市长登上了返程的飞机。

   这是我第一次上天。虽然看不见外边,但我能感受到飞机引擎的轰。人类的确下是等闲之辈,愣是用4个发动机把这么多人从一个地方腾空换到另一个地方。

   下飞机后,张币长坐上了专程来接他的汽车。

   “不忙回家,先去街上转转。”张市长对秘书说。

   秘书吩咐司机。

   张市长下飞机后不回家,先视察市容。我听见坐在前排的秘书使用车载电话通知电视台。

   从前我在电视上见过市长视察工作的新闻,当时我觉得市长挺累,走到哪儿都有摄像机跟着。

   我觉得那秘书不该主动打电话招摄像机。

   电视台的采访车很快跟上了我们的汽车,摄像师扛着机器从打开的汽车顶盖上站出来拍市长的汽车。

   行人纷纷驻是观看。

   张市长示意司机停车。

   张市长下车同市民聊天。聊物价,聊就业,聊住房,聊医疗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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