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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箱里的饮料琳琅满目,有可乐,有椰汁,有矿泉水。
金福一口气喝光了一瓶饮料。他心里好像有火。
我对他充满了好奇感。外国人。大学教授。
他好像有点儿坐立不安。一会儿站在窗前往外看,一会儿拿起英文报纸来回翻,一会儿又打开电视机走马灯似的换频道。
我觉得他心里不踏实。我印象中的大学教授是从容不迫的,做事目的明确和符合道德标准。有知识的人难道都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看看手表,穿上外套,走出房间。
金福来到餐厅,一位穿紧身旗袍的小姐引导他人座。
金福看菜单。点菜。
我觉得他吃饭了香,没胃口。胃口是由情绪决定的,情绪不好,再好的饭菜也味同嚼蜡。真正的特级厨师不是会做饭的人,而是会帮助别人调整情绪的人。
看着金福像吃药一样吃山珍海味,我可怜人类。
这座餐厅有100多张餐桌,就餐的人挺多。每张餐桌旁边都有一个小姐伺候。在陌生人的注视下进餐绝对是一件倒胃口的事。
金福吃完了药,招呼小姐结帐。
我怕金福拿我付账,我很想再跟他—段时间。我希望和教授一级的人打打交道。
小姐拿着帐单过来了,金福看了一眼帐单,掏出钱夹。
我紧贴着一张外市.不想让金福把我抽出去。
“别挤我。”那外币口气挺硬。
我想告诉他这是在中国,我没说。
“他不会用你的,在这种地方,他用信用卡、”那外币好像知道我想什么。
果然,金福从钱夹里抽出一张黄色的硬卡,递给小姐。
这是我头一次见信用卡,我有一种危机感。
当你意识到你将被另一个东西取代时,你应该庆幸你的解脱。可绝大部分人不这样,他们反而失落反而急赤白脸。我也如此。我敌视那张信用卡。他不是钱,却能当钱使用。就像不是人的人却以人形生活于人群之中一样令人讨厌。
“你干吗不想离开他?”那外币问我。
“好奇。”我说。
“没跟过外国人?”他问。
“噎死。”我用我仅会的三句英语之一回答他。下知为什么,我讨厌外币使用中文和我说话。
“你会?”他问。
“会三句,其他两句是脏话。一我说。
“和我刚学中文时一样。中文的骂人话比英文丰富多了。很生动。”他说。
我不知他是在夸中文还是在骂中文。
“我来过17次中国,我的中文是我第二次来时向一张10元人民币学的。那是一个绝对的教学天才,给他当学生真是一种享受。他教你一种新知识,就像将一个陌生的朋友介绍给你,使你感到非常愉快。不像有的老师,向学生传授知识时像是塞给学生一个隐身人或敌人,让学生摸不着头脑或恐慌不已。”
这时,金福离开了餐厅,他走出饭店大厅,叫出租车。
“他要去十三陵。”那外币说。
“你怎么知道?”我问。
“我已经跟了他一个月了,从韩国就跟着他。”
“他是大学教授?”
“噎死。”外币模仿我的英语水平。
我欣赏他的幽默,也由此对他有了点儿好感。
出租车果然朝十三陵驶去。
“人世间的所有错误都是由得寸进尺造成的。”外币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意思?”我不懂他的话。
外币叹了口气,不作声了。
出租车行驶中发出一种气流与车身相撞产生的嗡嗡声。
随着司机虐待般地反复折腾挂挡杆,汽车无可奈何地往前走。我还在咂摸外币刚才那句话。
“出过国吗?”外币打破沉默。
“没有。” 我说,“希望金福能带我出去。”
“你最好早点儿离开他。”
“为什么?”
“他是杀人犯。”
“杀人犯?他不是大学教授吗?”
“大学教授就不能杀人?”
“他杀了谁?”
“他爸爸。”
“你是说他杀了他的生身父亲?”
“是。”
“为什么?”
“提前继承遗产。”
“他爸爸是百万富翁?”
“对,一所学院的董事长。”
“他来中国躲避警察的追捕?”
“这个案子还没破,警方还没怀疑他。”
“那你怎么知道?”
“他杀他爸爸的时候我就在他身上。”
我想起金福在饭店里注意报纸和电视时的表情。
“金福去年5月注册了一家农产品流通公司,由于经营亏损而负债20多亿韩元。”
“杀爸爸还债?”
“是的。”
“怎么杀的?”
“在他爸爸的卧室里,用长达25厘米的刮刀。”
为了得到我们,杀害自己的亲爸爸。对于有些人来说,钱比爸爸亲。
“他不会逍遥法外吧?”
“绝对不会。”
“那就好。”
“你知道人类每年由于咱们钱而丧生的人有多少吗?”
“不知道。”
“2000万以上。咱们是威胁人类生命的头号杀手。别说为了咱们杀人放火,上次我在台湾亲眼看见一个老大大打麻将时和了赢了50元钱一高兴当场脑溢血死了。你看看,就50元,把命送了,要是500元还说得过去。噢,对不,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50新台币比你少多了。”
“没关系。”我说。
“还想跟金福吗?”外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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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钟都不想。”我说。
汽车到了十三陵,金福将我和另外一张人民币付给司机。当他的手触摸到我时,我的心在颤栗。
出租车司机接过我们,我如释重负。
他把我们塞进他的钱包。
“你的身上有外国病菌。”钱包里的一张一元钞躲我。
“外国病菌?我身上?”我不信。
我们身上病菌特多,可以说每一张钞票身上都是病菌群英会。对于国产病菌我们了怕,我们怕进口病菌。
我确实在自己身上找到了外国病菌。是金根或他的钱包传给我的。我真怕我将外国病菌传给国人。可惜我没有引咎辞职的权利。
摸了我不洗手的人将抱恨终身。
一对青年男女上了出租车。
“去方庄。”男青年对司机说。
出租司机又开始折磨挂挡杆。
“参观皇帝的古墓有什么感受”女青年问爱情搭档。
“他除了生命什么都有。我除了生命什么都没有。”男青年说。
“那还是你富有。”女青年说。
“也就你要我这个穷光蛋。”男青年说。
“你绝对有才能,就是还没碰到机会。”女青年说。
“乱世出英雄。太平年代灭英雄。”男青年说。
“想改变世界的人到头来往往被世界改变。”女青年说。
我挺爱听他们聊。
“如果可以选择,你最想干什么?”女青年问。
“当替身演员。”
“替身演员?没发现你身怀绝技呀?”
“床上戏的替身演员。”
女青年笑得死去活来。
“人家累了几个月,就盼着拍这场戏,又没有生命危险,干吗要让你当替身?”女青年笑得喘不过气来。
他们就这么聊了一路。聊崇拜的明星。聊托朋友买东西比在商店买贵一倍。聊离婚的比结婚的多。聊私人轿车。聊驾校的教练有一半儿索贿受贿该让车轱辘从他们良心上轧过去。聊电脑聊人脑聊电视节目主持人俗不可耐聊这座城市卖的瑞士手表假的比真的多……
我觉得他们虽然没什么钱,但活得很开心。
车窗外已是夜色,出租车进人了市区。霓虹灯广告使尽浑身解数鼓吹自己的产品。川流不息的车灯给城市注入了活力。
到达目的地后,出租司机将我作为零钱找给男青年。
男青年没有钱包,他胡乱把我塞进衣兜。我看见我身上的一些外国病菌到了他的手上。我为他担心。
“咱们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下车后,男青年对女友说。
“找个便宜点儿的店。”女青年说。
“咱们就把刚才出租司机找的这张钱花了。”男青年又把我从衣兜里拽出来,在女青年脸前晃了晃。
他们依偎着往前走,男青年接着女友的腰。
路旁出现了一爿小店,小店四周环绕着树。木。
“这儿怎么样?”男青年问女友。
“不宰吧?”女青年问。
“没吃过,去试试。”男青年说。
他们走进小店,店里只有6张桌子,墙上挂着一台电视机,荧幕上正在出演晚会。
6张桌子全是空的。
“欢迎光临,两位是用餐?”一位小姐像从地下冒出来的。
男青年点点头。
“坐这里可以吗?”小姐指着一张餐桌征求客人的意见。
他们坐下看菜单。
“人们管电脑里的目录也叫某单。”男青年边看菜单边说。
“人总忘不了吃。”女青年说。
点完菜,他们开始评论电视上的晚会。
荧幕上的男歌星正在使用便秘时的表情唱歌,整整一支歌唱完了还没拉出来。
“倒胃口。”男青年说。
“我喜欢的歌星!”女青年看到荧幕上出现了一个女歌星时情不自禁地喊道。
“你跟她聊上5分钟,你要是能忍住不吐,你让我于什么都行。”男青年对荧幕上的女歌星作不屑一顾状。
“不许你污蔑我的偶像。”女青年抗议。
男青年耸耸肩,用啤酒封自己的嘴。
女青年看偶像看得如醉如痴。
饭菜端上来了,她顾不上吃。直到那女星下场。
一男歌星上场。
“完了,今天这饭是吃不成了。” 男青年说。他知道新换上来这位是女友的第二顺序偶像。
女青年果然放下刚拿起的筷子,眼睛死盯着荧幕上的女妆打扮的男歌星。
“报纸上说,他曾经在电视台门口骂人。骂门卫。”男青年有点儿醋意,忍不住给男星下绊儿,“骂人是流氓。”
“骂人不一定是流氓。不骂人不一定不是流氓。”女青年很随意地甩出一句极有哲理极深刻的话。
我对女青年不得不刮目相看。在这个世界上,不骂人的流氓比骂人的流氓多。
男青年的表情告诉我他对女友的话表示折服。
谢天谢地,下一个歌星是女青年深恶痛绝的人。
我觉得名人挺惨,当他们在荧幕上出现的时候,我眼前的这两个无名鼠辈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法官。或嘉奖或枪毙或无罪释放全由无名鼠辈说了算。
他们开始聚精会神地用餐,吃那些起码生长了6个月以上的东西、肉。蔬菜。粮食。依靠剥夺别的生命来维持自己的生命。
用餐完毕,男青年叫小姐结帐。
“78?”男青年看完帐单吃惊。
“这么贵?”女青年向小姐要菜单。
小姐不大情愿地将菜单递过来。
“我们喝了8碗汤?”男青年指着帐单上的汤数问小姐。
小姐的睑刷地红了,她吞吞吐吐地说:
“可能算错了,我去看看。”
经过重新计算的餐费金额是48元。
“对不起。对不起。”那小姐连连道歉。
男女青年比较宽宏大量,男青年将我交给小姐。我被小姐攥在手里,我看着他们走出小店。
“你真笨!谁让你加那么多的?!”一个女高音吓了我一跳、我一看,是个中年妇女,估计是老板。
“您不是告诉我说只要看见一男一女吃饭就多收他们钱吗?您还说男的付费时绝不敢对金额提出质疑,否则女的出门就得把他蹬了。”小姐委屈,哭了。
“那也不能加得太多,最多不能超过6O%。你们不要贪得无厌。”老板教员工如何做人。
“知道了。“小姐知错就改。
“如果一男一女带一个小孩儿,一般就不要多收了。”老板补充。
“为什么?”
“结了婚,就不要面子了,敢当着配偶的面一分钱一分钱算。”老板给员工上课。
员工智商不低,5分钟内由幼儿园直接跳级到教授。
小姐将我交给女老板,女老板把我塞进她的提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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