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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当时董灵霄一听碧云庄便是昔年的石鼓山庄,便少不得详细追问。白鹤便乘机将吴戒恶身世遭遇详述一遍。
白鹤口才原本不差,这次又先和谢青峰商量过来的,所以叙述起来,娓娓动人。
吴戒恶一听他叙述碧云庄之事,想起了当年家庭和睦,幼年在父叔姑姑照料下的日子,真可谓无忧无虑。如今却落得寄人篱下,又担心着昆仑弟子火焚碧云庄,父叔存亡未卜,自己小小年纪,便成了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心有所触,眼泪便忍不住滚滚而下,虽未大哭,这种无声之泣,却也凄惨异常。
董灵霄本是性情中人,一见戒恶如此可怜,心头也十分不忍。白鹤又叙述得十分动人,董灵霄听得出神,却把七绝图的事忘了。
白鹤从金叶丐带着吴戒恶上山求援起,一直叙述下来。
他说当时自己正奉命在守虚堂主持炼药之事,奉了掌教师尊之命,赴碧云庄调解,及至到达碧云庄以后,始悉吴氏昆仲和昆仑方氏姐弟结仇始末,方氏姐弟已来过碧云庄挑战,先击伤了点苍派青萍剑客柳复,华山派裴敬亭,以及泰山陈云龙三人。
说到此处,董灵霄便叹息道:“那裴敬亭与我初见之时,还随在他师兄许伯景身旁,我看这孩子非常老实,不料竟栽在昆仑一个小辈的手里,只怕他师兄不会干休哩。”说罢又叹息不已。
戒恶也愁眉苦脸地道:“我在碧云庄上,曾亲见裴大侠掌溶金匣的功夫,要算最高的了,如今连他也遭受挫折,只怕别的人更不成啦。”
董灵霄微笑道:“这是他华山派本门功夫,也没什么了不起,你且听他说下去罢。”
白鹤又道:“当时弟子因见裴柳陈三位施主伤势很重,陈柳二位还稍好一点,那裴施主是受的内伤,如非由他本门尊长用功夫治疗,只怕他这一身武功难免废掉,外人实难尽力。同时弟子又持有本门掌教师尊致昆仑掌门人赤阳子的书信,料昆仑弟子还不敢太放肆,以此弟子便主张将受伤的人送走,碧云庄之事,由我武当一力承担。谁知这一来,弟子便几乎整个栽在碧云庄上,把武当颜面丢尽。”
董灵霄忙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白鹤道:“近年昆仑门下出了一位异材,名叫徐霜眉,师叔可知道么?”
董灵霄摇头笑道:“我已三十年未出山,哪里知道这些新出道的后辈?”
白鹤道:“这人是赤阳子最得意的门徒,武功极高,人也狡猾异常。”
于是白鹤便将在碧云庄上,和徐霜盾以玄冰烈火互较内功的事说了一遍。
董灵霄听罢以后,方笑道:“依我看来,倒不是徐霜眉狡猾,而是你自视太高,方才中了他人诡计。那徐霜眉对于他同门师弟妹的仇家,自然志在必得,而又不愿与武当结仇。所以才想出了这个法儿,令你知难而退,原也怪她不得。”
白鹤听了这话,虽然不心服。但也不敢置辩,只得不做声。
董灵霄又笑道:“照你所说情形看来,倒是你将此事处置差了。如果你一见了昆仑弟子,便将武当拿教书信交出,此信乃是致昆仑掌教的,谅他们决不敢放肆。你不此之图,却和他们硬顶,这正是人家巴不得的事,而且还落过武当弟子态度骄横,强自出头之名。这原是你的不是。”
白鹤按不住心头火起,但表面上仍然诺诺连声,装得异常恭谨。
董灵霄又道:“在后来较量内家功力被挫以后,你的处置也很不适当。如果换了一个有经验的人,便该口头认输,但却请他指教你如何了断此事?须知你此行原是奉武当掌门之命,你自己是不能作主的,你给这个难题与他做,人家决不能说你撒赖。你这撒腿一走,岂不正中人家的计?这都是你少在江湖行走,遇事机智不够,将来还要多多历练。”
白鹤是卧云大弟子,董灵霄却是卧云的小师弟,虽然两人辈份不同,年纪却差不了多少。白鹤见董灵霄老是数说自己,那脸上颜色便于不知不觉中有些不自在起来。董灵霄看出他心意,便岔开了话头,问道:“你此番回山来,大师兄责罚你没有?”
白鹤道:“掌教师尊倒没说什么。”
董灵霄笑道:“这还算你的运气好,倘若你师叔祖在世时,至少也难逃面壁三年。”
白鹤只笑了一笑。
董灵雷又道:“那么大师兄对这事又如何处置呢?武当派既已出面,总不能这么就算了啊。”
白鹤道:“师叔说得是,不过师父他老人家与尚师叔却不这样想。”
董灵霄摆手道:“你不用说,我也明白了。大师兄向来怕惹麻烦,他一向服膺无为而治之理,二师兄是有名的石头人,又古板又因执,他一定劝大师兄少管闲事,可是不是?”
白鹤倒笑了起来,说道:“五师叔真个洞若观火,什么事皆逃不过你老人家的法眼,果然一料便着。弟子回山复命时,尚师叔和掌教师尊在一处,尚师叔似乎还埋怨了掌教师尊几句呢。”
董灵霄怫然道:“这便不对了,大师兄身为本派掌门,岂能这么无主见?如果他一开始便不管闲事,倒也罢了。如今算是吃了昆仑派一个软钉子,岂能默尔而息?我武当派领袖武林,这些地方原是马虎不得的。尚老二是糊涂人,他本来就见不到。”
白鹤见已将他打动,心中暗喜,便陪笑道:“我们做晚辈的,原不敢在这些事上多口的。”
董灵霄接口道:“那是自然,可惜我已说过不理武当门户之事,否则我倒可以站出来说几句话。”他说话时,心头似十分烦躁,不住用手指在石桌上乱划。戒恶见他手指划过之时,桌上常常进出火星,现出一道道的深纹,心下不禁骇然。
白鹤暗付时机已经成熟,便装出忧愁的样子,叹息道:“弟子也不大明白师尊的意思,又不敢多问,像这位吴小哥,师尊本已亲口应允将他收归武当门下,后来和尚师叔商议之后,又突然反悔。弟子此番回山,路遇天台卢吟枫老前辈,他还再三托我转恳掌教师尊,将吴小哥收入门下。如今却弄得这样尴尬,师叔请想,外人对我们武当如何看法?”
白鹤说话之时,便暗中留意董灵霄面色,见他已接连变了好几次。
董灵霄沉吟半晌,方笑道:“这样出乎尔反乎尔,确是不大好。我看这事过几日再商量吧。如今你打算带他回去么?”
白鹤口里称是,却拿眼去看吴戒恶。戒恶忙道:“我愿在此陪伴董老前辈。”
董灵霄便笑对白鹤道:“你先带他回去,向掌教师兄请示一声,就说我打算留他住几日,只是我这里十分清苦,不知他是否住得惯罢了。”
戒恶忙道:“住得惯,住得惯,我自来是什么苦也吃得下的。”
董灵霄大笑。
白鹤也陪笑道:“只要师叔肯留他,弟子只消回去向掌教师尊禀告一声便了。”
董灵霄想了一想,也便允了。白鹤又陪着董灵霄说了一阵闲话,方才辞去。
次日一早,白鹤与谢青峰二人便将戒恶所用的衣服被褥送了来。
董灵霄笑道:“你们这是搬家来了。”
谢青峰又取出一个木匣,速与戒恶道:“同居一月,无物相赠,我将此物送与你罢。”
戒恶已知其意,谢了一声,便转面交与董灵霄道:“晚辈孤身逃难,身无长物,这匣棋子谢道长得来不易。晚辈也无福消受,转赠与老前辈吧。”
一面说一面打开匣盖,董灵霄举目看时,只见匣中黄缎褥子盛着两个青玉小钵,钵内装满黑白二色棋子,俱是玉石磨成,精美无比,真是稀世奇珍。董灵霄再三推辞,执意不肯收下。
戒恶无法,只得依然收起来。
董灵霄问白鹤道:“你向大师兄禀告过了没有?”
白鹤低头道:“禀告过了。掌教师尊命弟子暗里禀告师叔,留他在这里是可以的,但不可将他收归武当门下,以免日后又起争端。”
董灵霄脸上登时露出不悦之色,问道:“日后会起什么争端?”
白鹤故意迟疑半晌,方道:“掌教师尊没有明说,弟子也不敢胡猜。”
董灵霄冷笑道:“我知道他们怕日后与昆仑结仇,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这样不是?”
白鹤不响,谢青峰便陪笑道:“师叔明鉴,掌教师尊是什么想法,我们可真不知道。”
董灵霄抬头望着天边白云,想了一阵,便掉头对白鹤道:“你回去以后,可代我转禀大师兄,我早已脱离武当门户,便是收吴小哥为徒,也不算违背掌门人之命,再说昆仑弟子对武当派如此藐视,我也不大看得惯。不过这种事非我所能干预,仍请大师兄善为自处,如有用我之处,仍请大师兄不必见外,随时命人传一信来便是。”
白鹤唯唯答应。
谢青峰看着戒恶微笑道:“这一下可好了。”
戒恶猛然醒悟,忙扑地跪下,叩头如捣蒜,口称:“恩师在上,弟子叩拜,愿师尊万寿无疆。”
董灵霄想上前挽扶时,他已叩了好些头。董灵霄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倒是起来和师兄们见礼罢。”
吴戒恶拜罢起立,又要向俞谢二人下拜,均被两人扶住。
白鹤和谢青峰重又向这师徒二人道贺。
董灵霄笑对二人道:“我此次收徒,你二人可知我的意思么?”
谢青峰为人最灵敏,便陪笑道:“师叔此举,不但替掌教真人解了疑难,又挽救了武当在江湖上的声誉。三则培植了英才,原是极好的事。”
董灵霄大笑不止。
自此以后,吴戒恶便留在武当山藏灵谷中,随冲鹗子董灵霄学艺。
董灵霄先传他武当本门的札根功夫,从练气吐纳开始,戒恶天份本高,学艺又勤。武当本派功夫又是玄门正宗,只要得了口诀,循序渐进,倒也并不困难。戒恶满心想快些练好功夫,好为父叔报仇,故此十分勤奋,两月下来,便觉有了好些进步。
照冲鹗子规定,铁索桥那边,戒恶便不许过去。他能走的地方有限,每日除了随着董灵霄练功而外。便没第二人与他交谈玩耍,自不免寂寞,好在董灵霄替他规定的功课甚繁,一早起来,总要到日落时分,才能依次做完,这时也恰好是“观虚堂”传出晚磐之时,直到此时,戒恶才能获得个把时辰的休息。其实武当门人平日的功课,倒较他轻松得多了。
一到晚上,便是练气打坐之时,一直要坐到亥子之交,才能休息。
别的功课倒也罢了,唯有这打坐功夫,戒恶却深以为苦。
但他深知董灵霄却是满心望他成器,所以才不致毫无怨言,反而十分感激,用功也非常勤奋,也极肯听话。
每日晚膳后的这个把时辰,方是戒恶自己散步玩耍的时候。
他总是到铁索桥边散步的时候居多,刚好是前山武当掌教真人卧云道长升坐观虚堂的时候,这时观虚堂内钟声齐鸣。
那一声声悠扬的磬声,随风飘过来,戒恶便想起随金叶丐初上武当的情形。那时自己便如一个离家出走的弃儿一样,心中只有畏缩和悲愁,来山后的第二日,金叶丐便撒下他走了,后来又经过了几许转折,方能拜入冲鹗子董灵霄门下。其中不知经过了多少辛酸,如非白鹤俞一清和谢青峰两人仗义,自己这时还不知怎么样?一想到这里,戒恶便似万感交集,又急忙的走了回去练习武功去了。
董灵霄喜他小小年纪,便懂得发奋,也颇为感动,这师徒二人,一个愿教,一个愿学。戒恶的武功便进步得异常之快。
在这段日子里,戒恶也常常思念几个人,第一个当然是父亲和叔父。
他一想起父亲便要流泪,但又怕师父会骂他没出息,只有背着师父的时候,他才敢大声呜咽几声,来发泄悲哀。
还有金叶丐,也是令他常常想念的。这位江湖奇士,对他吴家总算仁至义尽的了,只不知那天他匆匆下山以后,遇到了些什么事?照戒恶想来,金叶丐如非遇了意外。是决不应至今尚不来看他的。
那日他给戒恶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明他到黄山访友,大约半月可回,但却一去杳如黄鹤,虽说丐侠自来如闲云野鹤,行除本定。但他为人最重交情,如今碧云庄之事如此严重,他既仗义在前,决不能袖手旁观的。
戒恶对于丐侠之不来武当山,总推想不出一个道理。
此外,义兄甘明,和姑姑吴玉燕,也常常在他记忆中浮起。
那日白鹤回来,曾说起在回山途中,遇见了天台大侠,闹天宫卢吟枫,戒恶知道这人便是甘明的师父,据白鹤所言,甘明不特没有和卢吟枫在一处,而且卢吟枫好像也不知甘明去了什么地方的样子,此事奇怪,戒恶也推想不通。
他有时在万分寂寞中,便不免想起这位义兄,在碧云庄后花园较量轻功,以及花前美酒,促膝谈心这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