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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燕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紫云庵居然敢于有人到来捣乱,真是说与人听,也没人相信的事。但这话出于曼音之口,却不由玉燕不信,连忙问道:“这是什么人?既然敢于来紫云庵撒野,想必也是有来头的人了。”
曼音摇头道:“倒也不是撒野,是有人想上山来见师父她老人家,这对我很不好。”
玉燕奇道:“这就奇了,人家来见师父,和你有什么相干?”
曼音瞪了玉燕一眼,嘟起嘴道:“真是笨人,和我有什么相干?这些人是来向师父告状的,说我的坏话,还不相干么?”
她说到此处,才猛然想起这些话向玉燕说了,未免有伤师姐尊严,便又笑道:“这些人皆不足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原是不值得谈论的。你倒是说说你回碧云庄去的情形来听听,上次我路上听到的谣言,到底可不可靠?你的两位兄长到底打算如何应付这事?想出什么办法没有?”
玉燕叹息一声,方道:“曼姐,我已经问过两位兄长了,而且途中我也亲自去打听过来,你听到的决不是谣言,那姓方的姐弟二人,分明是我哥哥昔日对头无疑。”说到此处,玉燕略顿一顿,问道:“曼姐,师父如今在地室中么?我想先见见她老人家。”
曼音道:“她老人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此时正是她老人家用功的时候,谁敢去惊动她老人家?不是找着挨骂么?”
曼音说着看了玉燕一眼,又笑道:“你如想求她老人家管你哥哥们的事,我看倒不如和我商量还妥当些。她老人家未必肯管这笔账,我呢,却准保能给你出主意,若是我能够下山,说不定还能伸手替你管一管,总比你哥哥那些朋友强些。”
玉燕皱起眉毛道:“曼姐,你这人真是!人家愁死了,你还有心说笑。”
曼音一翻身坐起来道:“谁在和你说笑呢?……”话犹未完,忽听曼音腰间“搭”的一声微响,曼音一袭紫色袍子便松开来,玉燕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原来曼音腰间系的一根杏黄丝绦,已经旧得不堪。乃是静因师太不用的旧丝绦,老早就快断的。她分明有好些新丝绦放着,却偏要拾师父用剩的来束腰,平时便随时有崩断之虞,今天她猛一翻身坐起,用力稍大,可怜那根残旧丝绦那里禁当得起,搭的一声断为两段。玉燕忍不住笑出声来。
曼音横了她一眼道:“这有什么可笑的,你快去替我拿一根来。”
玉燕忍住笑道:“我的都是新丝绦,你自己不是也放着好些新的么?”
曼音道:“新的也可以暂时将就使,你快去替我拿来吧。”
玉燕道:“你自己没有脚么?我走累了,这时不想动呢。”
曼音推了她一把,骂道:“真是懒死了,叫你跑几步路,就推三阻四的。”
玉燕道:“你勤快?为何自己不去?”
曼音拿她无法,只得撮唇把小信呼来,命它去静因师太房里,寻一根旧丝绦来,并且叫它寻越旧的越好,新的却不许拿。
小信领命去了。
这里玉燕又笑对曼音道:“反正不是小善便是小信倒了你的霉。”
曼音道:“这些畜生都是这样,随时使唤着还好一点。你越不使唤它,便越懒,到后来叫它跑几步路也是难的了。”
玉燕知她又在绕弯子骂人。便故意问道:“当真畜生是这样的么?我不是畜生,却一点也不知道畜生们的脾气哩。”
曼音还待反唇相讥,却好小信拿了一根旧丝绦跑来,曼音接过手来束上。
玉燕笑道:“我原说过那根旧丝绦早晚要断的,你偏不信,今儿又寻这么旧的来束腰,我就不信你系了师父用旧的丝缘,便会增长你的道行,我不懂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曼音白了她一眼,拖长了声音道:“成,住,坏,空,皆万物不移之理,你心中还有新旧之念,可知未通大道,还好意思来笑人呢。”
玉燕在心里暗笑:这些话皆是师父说的,你听过我也听过,如今却搬出来唬我。
曼音见她不语,也不愿再和她斗口,便道:“你别不服我,不论如何我懂得的总比你多些,再说除了师父而外,就是我最疼你,我见你愁眉不展的,心里也怪不好受,碧云庄之事,到底你作何打算,说出来我好替你斟酌,你可得快些说,我还得抽出功夫去喂猫呢,一会师父用完功就弄不成啦。”
玉燕诧异道:“什么猫?你几时弄了一只猫回来?在这山上喂猫干什么?”
曼音嘘了一声,说道:“你嚷什么?给师父知道就喂不成了。一会我带你去看,这只猫好看得很呢,师父一定会拿去放了,怪可惜的。”
玉燕还要细问,曼音却不肯讲,只催她快说碧云庄之事。
玉燕把自己从两位兄长口中听到的方吴二家结仇之事说了一遍。又谈到碧云庄上群雄激动的情形,最后方说出二哥吴璞欲邀请各派长老前辈出面,调解两家的宿仇。
曼音听完以后,默然半晌,方才谈谈的一笑,说道:“你这些都是小孩子的想法。”
玉燕心中不服,便问道:“曼姐,你何以见得是小孩子的想法呢?”
曼音没回答她的话,只缓缓站起身,着好鞋子,在地上来回踱了两步,方才说道:“你们作事不分轻重,也没个合适的办法,我瞧邀各派长老前辈出面的事,就很难办得到。”
玉燕见她并说不出一个理由来,自然有些不服气。原来曼音和玉燕幼年间俱是父母双亡,先后由静因师太带上山来抚养,曼音只比玉燕大三岁,但入门的时间较长,武功也高得多。两人自幼便在一处玩耍。玉燕性柔,曼音性刚。所以在幼时玉燕便常受曼音欺负。其实她们姐妹感情也是极好,但曼音生性强横霸道,遇事总要占了上风才称心。
后来彼此年龄都大了,曼音自不会再欺玉燕,但却时时都装出一派老气横秋的样子,以示她入门在先。
静因师太封剑归隐之前,本欲寻一衣钵传人,继掌紫云庵门户,但她选徒条件太苛,选来选去,总没遇到合适的人。以致静因师太始终未正式收过徒儿,曼音和玉燕二人乃是自动跟着静因,既未正式行过拜师礼,静因也未承认过谁是衣钵传人。曼音玉燕自懂人事以后,便师父师父的乱叫,静因也就算是默认了。否刚静因年过八旬,曼音才二十八,玉燕二十五。两人都像静因的孙辈了。“
静因为人最是淡薄,最少有不称心的事,但关于紫云庵无人继承的事,却不免也有些烦恼,这时她方才悟出求圆则缺之理,后悔从前选徒太苛,以致平白错过了好些个有根器的男女,这时后悔已来不及了。
曼音和玉燕两人,在静因师太心目中,皆非可继衣钵的人。
照静因看来,曼音太过刚烈,杀孽太重。玉燕则情意过重,只怕日后难免情孽纠缠,俱非寿相。所以后来两人虽然武功都已有了些成就,但静因却将玉燕约束得特别紧,除了每年容许回苗山一次而外,平比总不许她离山,便是怕她牵惹情度。而曼音却在刚满十八岁那年,静因使命她独自下山,闯荡江湖,做些锄强去暴、拯溺扶孤的事,以积外功。
曼音不知静因心意,以为师尊特别看重自己,在外行事也就日渐跋扈专横,动不动就出手伤人,她人长得极美艳,却行事怪诞,又最不爱修饰打扮,常常披头散发,装饰得不僧不道不男不女的,最易启人怀疑。以此有些不明她底蕴的武林侠士,一遇上她总不免要多看几眼。这一来可就招了祸了,好些正派门下受了她误伤以后,有些自认倒霉,忍气吞声的罢了;有些和静因师太有渊源的,便托人告知静因那里。静因将曼音叫来狠狠的骂了几次,近年来才收敛了许多。
曼音常时自以为能继静因师太衣钵,所以一回到山上时,便处处摹仿乃师动作,似模似样,玉燕常在肚里暗笑。
这时曼音听玉燕谈起,要想恳求静因出面,便觉此事不易办到,可是她自己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只得装模做样的说玉燕是小孩想法。
玉燕道:“我也知此事难办,但除此而外,我也没有别的法子。我在舍间碰见了华山派的裴敬亭和点苍派的柳复,还有泰山八龙里的冯四陈七,他们也都赞成这么办很好。”
曼音听说更大笑起来,说道:“他们这些人那里能够作准,华山派的裴敬亭倒也罢了,他师兄许伯景观为华山掌门,裴老二是他唯一的师弟,说话还许有些商量,柳复是天虚子最小的一个师弟,说话就未必有多大用,冯老四和陈七是泰山复一尊门下,夏一尊称霸中原,脾气古怪高傲,岂是听徒弟说话的人?你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这可不是我扫你的兴。”
玉燕生气道:“照你这样一说,这些人都成了废物了?”
曼音道:“我也没那样说。不过我是说你哥哥这些朋友热心有余,办事却未必能成。再说昆仑四子盛名昭著,近来门下异材辈出,除了武当而外,别的剑派未必放在他们眼里呢。”
玉燕忙道:“我走之时,正遇见哥哥他们商量去武当清卧云道长出面呢。”
曼音笑着点头道:“如得卧云出面,这事大概还有几分可望,只怕不那么容易吧。”
玉燕见她老说不行,便冒起火来,冷笑道:“我只知道这些事不容易,但总没个缚住手,等人来杀的道理,我哥哥那些朋友虽然不成,总是热心的,不像有些冷面冷心的人。”
玉燕说到这里,嗓子有些发哽,眼皮已自红了。曼音知她心里难受,便柔声道:“你何必伤心,你岂不知杯中盛水,则不能容物,手中握器,则不能括针。你心里充满了悲伤愁绪,如何还能静思考虑呢?所以你应先屏除这些杂念,方能想出办法来哩。”
玉燕含嗔道:“我只要人办事,谁要听你这些大道理?”
曼音着急道:“我何尝不想帮你,但师尊不许我下山,我有什么办法,如果师尊准我伸手管这事,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么?”
原来上次曼音下山又闯了祸,静因才不许她再私自离山,所以她如此说。
曼音又道:“其实只要能搬动武当卧云道长,倒许能暂时镇得住昆仑弟子,他老人家德高望重,除了师父而外,武林中也就要数到他了,昆仑四子和他也有交情,看来易办。”
说到这里,曼音呵了一声,满面欣喜地拉住吴玉燕道:“我倒替你想起一个人来了。这人和昆仑四子也俱有交情,而且为人最是热心热肠,你搬卧云倒未必能成,但这人不论你是否认识他,只要有急难之事相求,他是必会搭手的。”
玉燕忙问何人?
曼音道:“这人大约你也听师父谈起过他,便是天台派的名宿,人称闹天宫的卢吟枫老侠客,你最好求他到昆仑去一趟,昆仑四子不会不买他的账。”
玉燕忽然眼前一亮,想起在碧云庄后山上遇见甘明,据岭不耶说他正是闹天宫门下。卢吟枫既已派他徒弟来碧云庄,想必对此已有安排。这么一想,玉燕愁绪便减退了许多。
当下玉燕正想将这事告诉曼音,忽觉松林之中人影微幌,玉燕急转身看时,却又不见,只疑自己眼花,也不再留意。
转过面来,却见曼音脸上似掠过一丝阴阴的笑意,玉燕不禁有些动疑。
曼音忽然道:“燕妹,我瞧你别愁了,你哥哥的事实在也没什么太难的地方,我想你庄上那些客人,什么裴敬亭、柳复、铁木僧,以及冯卧龙陈云龙这些人,虽说没用,对付昆仑派的几个小徒弟也不致于落下风,总还能挡得住两阵,以后的事咱们再想别法,实在无法子时,我拼着受师父一顿责罚,和你偷到碧云庄去,那些昆仑派的人物,我还不会怕他们,真要动手,咱们鸡蛋撞鸭蛋,脆碰脆,还不定谁把谁碰碎呢。难道我紫云庵门下就真比不过瑶华下院的弟子么?”
曼音越说声音越响,到后面几句简直像和人吵架似的。玉燕暗笑:你平时处处学师父,这回可露出原形来了。
玉燕心里虽如此想,却不敢说出来。曼音又脱了鞋子倚着山石坐下,又拉玉燕贴着自己坐着,附耳低言道:“燕妹,你且先把心事丢开,看一场热闹罢,不过到时你可别伸手,单瞧我的。”
玉燕骇然道:“你说的什么?”
曼音低声道:“没有什么,只不过有四个不知死活的小辈,要想在我手里转世吧了。”
玉燕听出她活中有因,似乎说有人来此寻仇,而且照她说诸神气看来,似乎这些人已伏在近处,但自己却丝毫没有发觉。
玉燕也忙低声问道:“曼姐,师父呢?”
曼音似乎怪她多此一问,白她一眼道:“不是告诉了你师父在石室中用功么?又来问!”
玉燕道:“不要禀知她老人家么?”
曼音着急道:“傻女子,禀知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