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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可里,有人在不远处轻叹,这叹声也充满伤心之调,这时,史三娘已悠悠醒转,又叫了一声:“爹!”恰好和轻叹溶在一起。
轻叹之声乍起,三人同时吃了一惊,不暇细察?齐齐跃起,便赶到轻叹发出之处。
这儿是在陡坡之后,前有巨石遮拦,那叹声便发自石后,待得三人扑到时,已然见一人影绰绰地站立当地。这人是个少女,面貌寻常,眇了一目,身材高大。
一到当地,但听铁笔书生诧然一叫道:“原来是你!”忽是喝道:“小侄女,不在山上练功,到这儿来做甚?”
当前这少女原来是赤城山主女儿,赤城老儿之女,自幼生就一副冷冰冰性格,人却聪慧得很,南史二人初上赤城,她见这两位名震武林的高手,其貌不扬,心里暗暗纳罕蹊跷,竟是暗中跟缀下来,不料在这儿却碰上铁笔书生父女重逢之事。赤城老儿之女目睹此景,心中那能无感。也自伤心起来。
赤城山主女儿见问,嗫嚅道:“大叔休怪,侄女儿因见南公子史姑娘形相怪异,心中起疑,故跟了下来,原来却是易颜有术!”
铁笔书生见来人是自己侄女,心下一寒,听得她的答话,暗自赞许道:“这女娃儿倒也精细得紧,南公子珠儿二人虽然虔诚而来,毕竟是敌方门下,她启疑心也难怪责。”当下,叹了一口气道:“小侄儿,你现在总明白了吧?”
南史二人也齐声叫道:“姑娘休疑,我等易容,乃为避阴阳门下那些贼子们的耳目,别无他意,还望姑娘在赤城山主面前为咱解释解释!”
赤城山主之女大笑道:“三位不说,我也清楚,恭喜大叔叔骨肉团聚,请恕侄女儿无礼偷窥之罪!”
三人连声道:“好说,好说,但愿姑娘明白便好了!”
赤城山主女儿又道:“大叔叔,侄女儿还有要事在身,无暇久陪,就此请别,后会有期!”语毕,身形乍起,自行离去。南史二人庐山真面目,已然给她认去,这两人的相貌,连赤城山主都不知道,她女儿倒先知道,故日后赤城山主上天姥山,斗南星元桑龙姑,那时南星元虽已入了邪门,却还良心未泯,才放过赤城老儿一命,同时,赤城老儿会南桑两人时,兀是认他不出,多亏他女儿从旁指点,才知道南史二人真面目。
赤城山主女儿在时,各人强抑制悲戚,她一离去,铁笔书生父女又是抱头痛哭一番,南星元则在一旁陪着掉泪,歇得片晌,南星元叫道:“尤前辈,史妹子,过去的事已然过去了,且休悲伤,节哀为佳,今天骨肉团聚,该是喜事,还伤心做甚!”他虽这般劝解,但自己却悲难自禁,簌簌泪坠!
铁笔书生一仰脸,放开搂着女儿双手,泪光一闪,双眸棱芒乍射,忿然道:“对,南老弟说的不错,珠儿休要伤心,冤家有头债有主,报仇雪恨,血债血偿,才是上策,空余作此儿女之态,有甚屁用!”
“爹……”史三娘长长地叫了一声,断续道:“女儿年幼无知,才周岁之龄,已陷贼手,对我家受难之事,委实不详,还望爹爹为女儿略说一二!”
铁笔书生本是豪迈之人,心念一转,化悲愤为刚毅,此刻已然没有凄惨懦弱之态,冷静地指着早才给他划石写字之大石上,低声道:“南老弟,珠儿,你俩权且坐在石上,待老夫替你们细说。”
南史二人依言坐落,铁笔书生移过另一方青石,盘膝其上,当下,乃把他家受难之事略说一番。
原来当史三娘周岁之年,铁笔书生那时不过是个文弱秀才,不谙武技,有一天晚上,突然来了一群强盗,这伙人凶狠得紧,见人便杀,铁笔书生之妻这时正抱着史三娘卧在床上,其中一个贼首,须眉皆白,却是貌相凶恶,一见这妇人,不由分说手起刀落,哇的一声,那妇人已然身首异处!这老贼好狠,杀了那妇人,反手—揪,便把史三娘高高举起,待要摔下,把这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摔成肉饼。在千钧一发间,高举手上那小女孩,那苹果也似的小脸儿,嫣然一笑,笑靥迎人,就是这么一笑,饶这恶贼心狠手辣,也给这一笑化软了。老贼人心念怦然一动,手一垂下,暗道:“这女孩子倒很可爱!”放宽面色,细细端详了史三娘几眼,吃惊道:“这孩子天生练武胚子,幸而没有动手,毁了岂不可惜?”
老贼人心念陡转,便放过了史三娘一条小命。那时的史三娘尚在襁褓之中,不知惧怕,见那贼人把自己高举,还以为和她玩耍哩,故觉好笑,史三娘这一笑,竟救了自己。老贼人手抱史三娘,回身见铁笔书生躲在床底下发抖,顺手剁了几刀,把他斩得晕了过去,料已必死无疑,这才呼群啸众,翻箱倒箧,洗劫一番,逃去无踪。
铁笔书生悠悠醒转的时候,贼人已然去远,只好忍着痛爬了出来,眼见遍屋死尸,心中大恸,又哭得晕绝了。到得翌日,左邻右里闻讯赶来看觑,一面集合群力,为尤家死去的人安排营葬之事,又替铁笔书生疗治刀伤。
约莫又过了二月光景,铁笔书生伤势已愈,自经此猝变之后,铁笔书生万念俱灰,竟兴无意活在世上之念,一天黄昏,独个儿跑到河边去,啕嚎哭了一场,便想投河自尽,了却残生。甫投身河里,却遇救星,此人是个得道高僧,正是西域天山掌门人,是武林尖顶儿高手,也是后来成为铁笔书生的师傅。
老僧拯溺,铁笔书生遇救,老僧垂询他何以要自寻短见,铁笔书生一字一泪,但把前程细诉。老僧笑道:“好没志气的小子,也不想想你死了岂不益了仇家,有种的就该投名师,练绝艺,待得绝艺学成,再访寻仇家,报却仇冤,这样才是道理。”
这一席话,说得铁笔书生心胸豁然开朗,同时心知当时这位老人,必是绝世异人,当下便央求老僧收为徒弟,老僧初时不肯,后来把本门戒律说了,铁笔书生面允遵守,这才收他为徒,带他上天山学技。
匆匆流光,一瞬已是十年,铁笔书生下山,在江湖上行走,才访得杀他一家的是个姓秦巨盗,但此人久而死去,再一打探,方明这姓的巨盗所以到他家来杀人洗劫,完全是长白山阴阳叟所指使,因当日阴阳叟也是江湖有名巨盗,与姓秦的老儿同污合流,这姓秦的人正是秦寒的爷爷,秦寒的爹爹避居金沙江畔,也正是为了逃避铁笔书生之故。
秦老头已死,秦家后人又不知去向,铁笔书生只好向阴阳叟报复,无奈那期间阴阳叟已远赴长白,开宗立柜,手下爪牙众多,加以阴阳二怪湖海闻名,武功深不可测,铁笔书生自知能耐不济,去了也白丧命,只好强忍,一至今天,才在赤城聚义,觑个机会,报却此血海深仇。
铁笔书生把始末细说过了,三人又是一番伤神,蓦地里,忽地想起了一事,问道:“珠儿,你们出来,阴阳妪可知道吗?”
史三娘摇头道:“我们夤夜私奔,不但阴阳妪无所知晓,即龙蜃帮,蛇帮徒众也无一知道,只有单婵晓得!”
铁笔书生屈指一算,说道:“你们离辽东已然一月,恐怕有些不便吧!此事如露马脚给们知道,又是危险得紧?我瞧你们还是赶紧回辽东,再觑个方便下蛇岛,好做内应,切切不可延搁时候!”
分离在即,父女才得团聚便又要分离,史三娘如何舍得,珠泪纷落,兀是不肯移动半步,南星元从旁苦劝不来。
陡然间,铁笔书生面容一整,吆喝道:“不孝女,你不听爹的话?唉,若是执迷不悟,家仇看来难报了,我这条老命,就卖给你好了!”口里说着,手中大毛笔横抹,竟是扫自己咽喉,铁笔书生一气之下,便要在女儿面前自尽,史三娘一瞥,花容失色,连声说道:“爹爹休恼,女儿依你的话便是!”
铁笔书生大毛笔斜拖,刷地一声,咽喉没有扫中,却在肩膊拖过,肩膊上的衣衫,登时片片碎段,迎风飞舞,露出一块皮肉,数道深痕,血涔涔下。这老儿盛怒之际,使了这个苦肉汁,敦促女儿休要为了私情,坏了大事。但见他陡然一声断喝:“不孝女,气死我也!”
这番动作,来得激越些,南星元心下一冷道:“尤老儿果是个汉子,若换上别人,父女久别重逢,喜悦还来不及呢,那颤及这些!”
这番动作,更唬坏了史三娘,双膝一软,立即跪落尘埃,只顾叩头,不敢做声。铁笔书生大毛笔一垂,低叹一声:“罢了,你们去吧!”竟自别脸掩面,不忍多看女儿一眼,在他老怀中,又何忍与女儿分别呢?
一转过身,铁笔书生身形暴长,一飘身,已去十丈左右,便攀上了赤城陡坡。一阵声音,远远传至,铁笔书生叫道:“万事机密为上,千万小心,我话已完,你等珍重自爱!”
声音才落,人已杳然!
史三娘心下怏怏,强抑悲怀,无奈只好与南星元一同赶程,遄返长白山不表。
且说铁笔书生回到赤城山府上,心中百感交集,悲伤兴奋,兼而有之,却是不着形迹,深藏无异状,只沉住气与群雄周旋相处,群雄也浑然无觉,谁也不知铁笔书生送南史二人下山,曾遇到一生难忘,父女骨肉团圆之事。
三天一过,赤城山主吩咐过女儿徒弟二人,紧守门户,便与群雄,分作三拨人马,陆续就道,迳下蛇岛。这三拨人马是,赤城山主与铁笔书生做一路,紫府门高手以追风神叟为首做一路,另一路是唐古拉铁与秦瑜一对情侣。
说起蛇岛,乃位于渤海外旅顺口的一个离岛,这岛方圆约千亩宽,但地势陡险,峦峰高耸,怪石连云,更是奇洞深藏无数,蛇帮帮主择得这个化外地方,导治群蛇,把这小地方调点得如域外魔境,素常里江湖中人,闻名裹足,谁也不敢冒险前去一探。
自赤城至辽东,脚程最快也得半月,群雄或夜宿晓行,或日夜兼程,半月之后已入山东地面,各人心情不由紧张起来。要知山东与辽东只一海之隔,乃在长白山阴阳门势力范围之下,龙蜃帮蛇帮在这一带势力最盛,举凡码头戏场,都遍布线眼,总之,江湖往来人物,无不受该两帮节制,而两帮会臭味相投,又同在阴阳门庇护之下,利益均沾,渔肉百姓,更兼杯酒联欢,故而乳水交融,乃是二而一的东西,两帮合为一体。
这天傍晚,群雄已到山东西北末梢,是一个滨海的大镇甸,这镇名叫李家沟,一带多是李姓居民,纵有外姓杂居,为数却是甚少,因以为名。
李家沟这镇甸,说盛不盛,说不盛也盛,说僻不僻,说不僻也僻。其地处鲁省西北,傍山偎河,是渔民聚居之所,文物不甚冒盛,故言不盛。但乃赴辽东的一条通道,为山东背部出海之处,平时倒有不少江湖人物往来,因云不僻。
三拨人马到了这镇甸,也知此地敌方耳目众多,乃事事留神,先自觅店打尖落宿,然后再打听出海赴蛇岛情形,更有一事令群雄牵挂于怀的,那是与南史二人相约之事。
原来这儿是阴阳门势力统辖之地,外人一举一动,尽有阴阳门属下两大帮会徒众耳目,势难瞒过他们。故群雄正想在这儿雇船出海,不啻橼木求鱼,何况前往目的地乃是蛇岛,即使雇上船只与两帮无关,也没有人答应受雇,此一困难,未出发前南史二人尚在赤城聚议之际,早已商量停当,由南史二人在刘家沟暗中弄来船儿,并约在此相会,然后扬帆出海,前赴蛇岛。
谁知三拨人马一抵李家沟,却出现了怪事,在他们分头寻店房觅宿时,几乎走遍镇上,兀是觅不到宿处,连像样些酒馆饭店都没有,各人不由大奇。起初还以为自己行藏败露教龙蜃帮蛇帮耳目探悉,故意留难,但经细心踩踏,却又疑念顿释,因为无人留宿卖食,也必有招牌之类存在,毕竟连这类房店的遗迹也没有,只有零落民房,那得说是帮会捣鬼?
从来一打探,才知其中有个缘故。原来这镇甸也怪得紧,和一般普通墟集迥异,这地方确实没店房马厩,不供过往客旅休憩歇息,也无荒祠野庙,足为江湖人物过路栖身。
但却有一个好去处,只因此时天色未晚,故各人还不得而知。事缘这儿既属渔民聚居之地,既要投宿,也只有自海上的船只打主意,渔民本来就是习惯浮家泛宅,他们既以船为家,向之借宿,当然也在船上了。
其实也不用过往行客担心费神,这儿早已有水上人家所设的店房,供人投宿,不但有客宿,而且酒帘菜馆,歌场妓院,都是设在浮于绿波上的船宅,群雄初到贵境,那里得知?
一打探清楚,群雄不由相视而笑,乃到海边,租赁了三艘大客艇,作为居停之所,俟候南史二人来临。
这三拨人马以赤城山主为首,诸人都听命于他。这晚落宿之后,恰值昏夜无月,赤城山主正自与铁笔书生剪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