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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呼吼声渐渐平息,云中君又添了一句,以安众心:
“诸位友族不必担心,我等征讨南海期间,吾儿洞庭君将居后策应,联络各处山泽神祇,在要隘处设下神关,尽力保证家园之地不被侵袭!”
此后闲言略去;在云中君宣誓与妖族、上清同讨南海逆龙之后,妖族庞大的军团便沿荒野向南开拔,在四渎龙王的引领下,在临近南海的郁水之滨和四渎龙军汇合。到这时,郁水河岸上万兽踊跃,郁水河中巨浪翻腾,一派杀气腾腾的景象。
这时正到下午未时,日影渐渐西斜。到了郁水河畔,醒言与妖族首脑、上清诸位道长,被云中君一起请入设在郁水河深处的大帐中。
到了龙王金帐中,醒言与灵虚等人发现这幽暗的大帐里,已有数十位神祇分列左右。这些四渎龙王麾下的神灵,相貌出乎想象;有的足踏双龙,有的马头龙身,还有位耳后盘蛇。他们的装束也各有不同,有人金盔银甲,浑身云气缭绕,有的只是简单束着丝绦豹裙。虽然装束各异,但所有人身上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辉,照亮身周一尺见方。在醒言眼中,这些排布在黑暗空间中的发光神将,就好像幽暗殿堂中一座座被微弱烛光照亮的雕像。
当四渎龙君进入大帐,这些神将便一齐跟他合掌见礼。等云中君坐到大帐当中那张白玉温凉椅上,他便跟这些部属介绍醒言等人。自然,等听说这位一身神甲的少年正是云中君先前提到的四渎龙婿,众水族神祇纷纷跟他开口称贺,倒让醒言有些应接不暇。
到了这时,四渎龙族已算与上清道门、玄灵妖族结盟,因此等云中君重回大帐,便击掌召出十数个白玉雕花椅,请醒言等人坐在自己左边下手,自成一处,以示尊重。而这时在水族众神面前,灵漪不免也要略略矜持,便只得暂和醒言分开,在她爷爷身边的一只绣墩上坐下。
等安顿好友盟,又跟醒言大致介绍了一下属下众神,云中君便开始跟众人商议此去南海的讨伐方略。这位威严说话的四渎老龙君,已一扫以前醒言惯见的和蔼笑容,而是自始至终神情肃穆,仪态无比威严。
因为之前已有许多筹划,现在云中君主要跟醒言等人交待攻伐方略,用不了三言两语,便把整个事情大概交待完毕。之后云中君便说道此番议事正题:
“诸位或许不知,此刻我四渎龙军,已有一伍先锋驻扎到南海之中。”
听得此言,帐中神将脸上大都露出些意外神色。察觉到属下惊讶之情,云中君便说道:
“诸位都知道,南海疆域阔大,沙洲岛礁星罗棋布;其中有四岛十三洲,和南海八大浮城一道,为南海水侯嫡系。只不过,这四岛十三洲之中,却有一处伏波岛,岛主孔涂不武其实是我老友,早已与我族约好,愿作我方内应。”
云中君说完这话,帐中诸位神将各自思索一番,便有一位神祇瓮声说道:
“主公果然高瞻远瞩,那伏波岛我也听说过,地处险要;若能占据,四处出击,便能切断南海岛链,使其首尾不能相应!”
听到这瓮声瓮气的说话声音,醒言看去,见这说话的神祇马头龙身,正是刚才云中君介绍过的汶川水神奇相。听了奇相之言,一众湖神水伯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一阵纷纭之后,又有位貌如赤熊的水神出列说道:
“禀龙君,据小神所知,那孟章近年派下不少能言善辩之士,暗中在四渎各处活动,其祸可大可小,龙君不可不察!”
听得这话,帐中神将不少脸上都露出些尴尬之色,更多的则是面现忧容。醒言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闻言心中也是一紧,忖道:
“对啊!既然四渎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策反南海岛主,那他们为何不能暗中在四渎安排下奸细?”
就在众人犹疑不定之时,那进入大帐后一直不苟言笑的云中君,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只见云中君抚须说道:
“浮游将军所言有理;只不过我阳父岂比那黄口小儿?如有不忠部众,今日也站不在这里。”
“这……”
见龙君如此托大,那赤熊模样的浮游将军,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云中君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忧虑。见得这样,众神中却有一位圆脸细脖的水神暗露喜色,附和说道:
“是啊,浮游将军过虑了。龙君英明神武,怎会像孟章那样糊涂?若真有叛臣,龙君早就除掉了,怎么还能让他今天站在这里!”
“嗯……”
听得这话,那笑得意犹未尽的老龙王却有些沉吟,停了一下便悠悠说道:
“是肄水翁成老弟吧?我刚才确实说过,如有叛臣,今日站不在这里。只不过,似乎今日还未过完,现在才到申时吧?”
“……”
肄水河神翁成闻言脸色一变,正紧张揣摩龙君这话意思时,却忽听云中君一声大喝:
“冰夷!”
话音未落,便见帐中一阵白雾弥漫,所到之处冷气彻骨。
忽见这样变故,醒言立时从座中站起,凝神警戒。只不过这阵冰寒刺骨的白雾很快散去,转眼间众人便看清帐中情形——刚才还和龙君对答的肄水河神翁成,已跌落地上;原本足踏两龙的黄河水神冰夷,现在却一脚踏地,另一脚踩住翁成,让他动弹不得。
“难道他正是奸细?”
饶是变起突然,帐中大多数神祇妖灵还是立即反应过来。这时便听那翁成正大呼冤枉:
“冤枉!冰夷你为何拿我?”
“哼!”
不用云中君解释,踩住他的暴躁河神鄙夷说道:
“好个肄水叛贼,竟敢暗中与南海勾结。看你这厮平时还一团和气,想不到暗地竟是个卖主求荣的奸细!”
听得此言,肄水河神还要辩解,却被云中君沉声打断:
“翁成,你就不用狡辩了,此事本王已查得一清二楚。那孟章小贼,轻易从肄水遁往罗浮,不就是你托故远游,故意给他们有机可乘?还有那送给四渎水府的彩礼聘物,其中那条明月细贝做成的冰簟,难道不是你们肄水河特有的珍产?这明月贝,肄水河中本就极其稀有,如果不是你暗中搜集献给孟章小贼,南海如何能编成一整条床簟?还有那锋利无比的鳄鳞霜牙、可抗水毒的金甲鱼鳞,难道不是你费心从内陆水系搜刮,源源不断输送给南海龙族?”
“……”
听得龙君言语确凿,翁成哑然片刻,便又极言辩解,显是并不甘心。见他如此,云中君叹了口气,颇有些感慨地说道:
“翁成老弟,你似乎是在龙魔大战后便归附我的吧?说起来你与我相交时日不短,我阳父一向敬你颇有血性,怎么今日却如此不堪?”
听得此言,一直极力挣扎极言辩解的肄水河神,忽然脸色苍白,闭口无语,失神片刻后才神色萎靡的低低道了一句:
“老主公神目如电,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没想到的是,最后竟是冰夷擒住我。你们不是一向不和的么?”
说这话时,他已被冰夷提起,关节处缚上水族特有的缚神筋,交给从旁奔出的龙兵押住。腾出手来的黄河水神,听得他这话,哈哈一笑,略带嘲弄的说道:
“翁老弟,你这几百年都活回去了?连主公对头的话你都相信。”
听得此言,翁成立时如丧考妣,嘴角嗫嚅半晌,说不出话来。见得如此,云中君面沉似水,喝道:
“翁成,既然你没得话说,那就请斩神台上走一遭!”
一声令下,翁成便被两个龙兵推搡着朝帐门外走去。就在快到帐门处,静默片刻的老龙君又开口低低说了一句:
“翁老弟,放心去吧。你殁后,肄水河仍由你子孙掌管。”
听得此言,那个跌跌撞撞朝门外走去的肄水河神,努力从龙兵掌中扭转身,对着帐上龙君点头拜了三拜;众神光影里,翁成看得分明,此刻端坐在大帐上的老龙君神色凝重,威风凛凛,哪还有半点老朽昏庸之相。
见得如此,已知不免一死的肄水河神便放声大笑,自嘲道:
“翁成啊翁成,你英雄一世,到最后却死在郁水河里。”
临近死路的肄水河神喟然长叹:
“我也不知有没有看错那南海水侯,但我一定看错了老主公!”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在龙兵之前自行朝帐门外走去。此时帐中众人,无论妖神道人,目送他颓然而去的背影时,心中尽皆叹服老龙神的雷厉风行。
只不过就在这时,正当所有人都以为翁成今日必将丧命时,却忽听得有人叫道:
“龙君且慢!”
“嗯?!”
众人闻言循声望去,发现这喝阻之人,正是那位主公口中的龙婿妖主张醒言。只见那神盔龙甲的少年,猛然从椅中站起,立到大帐正中,开口向云中君求情:
“禀龙君,不知可否听晚辈一言?虽然那翁成助贼为虐,犯下恶行,但毕竟不是首恶;且这临战之前,斩杀己方大将,是为不吉。我看肄水河神也是误信妄言,才铸成今日大错,刚才晚辈留意他一番言行,似乎已有悔意,不如便给他一个机会,也好立功赎罪。”
原来正是醒言刚才在一旁静静看了,觉得这肄水河神也只是错判形势,并非首恶,便觉得就此将他斩杀,实在有些可惜。不过,虽然鼓起勇气说出,但第一回站在这样气氛肃杀的龙王大帐中说出这番话,醒言此刻也有些底气不足。因而稍等片刻,见云中君沉吟不语,便又添了一句:
“当然刚才所言,也只是晚辈斗胆之言。毕竟这是四渎内部事宜,小子不便多言……”
“醒言不必过谦。”
听醒言这么说,一直沉吟的云中君开口说道:
“你须知道,等此战过后,你便是我四渎乘龙快婿,还有什么说不得的话?好,就依你之言,将那翁成押回!”
至此,只不过少年一句话,便把那个一只脚已踏入鬼门关的河神又拉了回来。
此后略过肄水河神如何对醒言感恩戴德不提,过不多久,四渎龙军便和玄灵妖兵合兵一处,顺郁水河而下,云旗招展,绣帜飘飞,浩浩荡荡开赴南海大洋中的伏波岛。当大军开拔之时,天色已近黄昏,满天里正是霞光如血。醒言这头一回置身于如此雄壮神异大军之中的少年,心中正是激动不已!
等妖神合流的大军到达风涛之中的伏波岛时,已是夕阳西下,暮色四起,岛外水波弥漫,上下千里。
踏上银色细软的沙滩,扶了扶一脚踩在水窝里差点摔倒的琼肜,醒言抬头看看天上,发现原本彤红的云霞已转成蓝靛墨色,粗粗地抹在头顶天空上。举目四望,浩阔的天宇中只剩下西边半轮落日旁,还有些红亮的云霞,如同一片片发光的羽毛,细碎地漂浮在海面半寸以上的天空中。看了那半落的夕阳一眼,醒言吸了一口气,便又追随军伍而去。
大军到达海岛,自然有种种驻扎屯兵的繁文缛节,略去所有这些不提,等到了晚上,安排好各项事宜,云中君便特地着人请来醒言,在伏波岛边一处礁岩上商谈此次南海战事。
在这番类似家常闲谈的商讨中,醒言这才知道,原来下午擒杀叛臣的那一出,云中君本就没有诛杀翁成之心。因为云中君告诉他,那南海水侯能力并不可小觑,四渎各处的湖令水伯中,摇摆之人不在少数。现在若来一出先擒后纵,恩威并施,便可坚定那些还在观望之中的水神心思,不至于逼得他们把心一横,完全倒向南海那一方去。而本来,云中君早已安排下一名求情部众,正是那位马头龙身的汶川神奇相,只不过却比醒言稍稍晚了一步,被他抢了先。
“这样也好。”
只听老龙神说道:
“你迟早都是四渎水府之人,这人情给别人,还不如送给你。明天大军正式誓师伐逆的祭旗之人,我也早已准备好。唉,只是千算万算——”
说到这儿老谋深算的老龙君却有些唉声叹气:
“真没办法,为了阻止那南海野心,只好放出风声说漪儿早已许配给你。现在这消息放出去了,还真有些后悔。将来就是不把漪儿嫁给你也不行了……”
英明神武的云中君,这时却变成一个舍不得孙女嫁人的寻常老头。
这爷孙俩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亥时。再过一个时辰,便到了子夜时分,这时候正是夜色浓重,四处里漆黑如墨。盘腿坐在耸立礁岩上,闻着满含腥味的海风,醒言朝四周望望,发现夜色幽深,四处无光,就连近在咫尺的风波海潮,也只听得见它们冲刷礁岩的哗哗浪声,看不到丝毫的波光。抬头望望天上,发现天空中这时也没有半点星光。万里黑天上,只有一钩细细的新月,虽然月如银钩,却只能照亮它附近方寸的天空。
四周如此黑得出奇,倒好像此时的天地,被谁故意施放了一种奇特的法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