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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下忠孝亲王长子,先王暴病仙逝,不才看看不成,正为蟒袍加身,随班入朝忧烦,幸入本门,免了终身俗气。”左护法道。
铁帽子亲王逃宫,逃到这里来了。
这只船的份量陡然加重了,朝廷大典也不过是这班人马,“名利门”门主竟然让他们日夜随侍左右。
封龙飙兀自在五里雾中,小船陡然一震,船泊靠码头了。
门主叹道:“封少侠,本门俗务来了,且莫见笑。”
回首向右护法道:“传吧。”
船下上来一老一少,一看便知是那种豪门巨富,两人进舱拜倒,并不说话。
船板上“咚咚”作响,一群挑夫将十坛美酒,十只肥羊,十头肉牛和整整一大箩筐银子放在船头,无言地退了下去。
门主道:“说吧。”
老者再拜,道:“犬子自幼习文,想早登黄傍,高中进士,望门主成全。”
门主并不回答老者的话,转身唤过那位曾任翰林大学士的厨子道:“老郑,给他个探花罢了。”
郑厨子袍子一甩,飞出一卷书册,落于少年面前,少年狂拜,退了出去。顺风顺水,俗务暂了,自然舟速不慢。当夜停泊在一处大镇上。郑厨子摆好酒菜,宾主正要开怀畅饮,忽听岸上传来一声问讯:“借问一声,船上可是门主大驾么?”
右护法朗声回道:“正是门主座舟。”
那人欢然道:“这就好了,下官在此等候了三天三夜了,快!快随我叩拜门主。”
三班行役分列两行,从岸上透迄上来,每人手里都捧着一只朱漆匣子,站立两舷,一中年官服模样的人将手一挥,匣子一齐亮开,左舷行役捧得是金锭银锭,珍珠玛瑙。右舷衙役捧着人参、鹿茸、燕窝、银耳一类名贵补品。中年官员不待门主发话,便撩袍端带跪下。用纯正京白口音说道:“云州府知府刘玉山前豪门主赐官,今欲升往吏部,请门主开恩。”
三朝丞相,门主起居总管不待门主示下,便走近刘知府,交给他一样东西,刘知府顿首而去。
封龙飙看得目瞪口呆,这“名利门主”举手之间,便许人加官进爵,难道门主座舟竟然是天子龙廷吗“‘天子龙廷也没有这样便当,还要公卿会议,天子御批,吏部行文,真是不可思议。
只听马蹄骤起,六骑骏马沿河而来,有人叫道:“门主在么?”
右护法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那些人并不在意,临船滚鞍下马,几步抢上船来,急急解开竹上包袱,却是古琴一具,玉琪一副,名籍一部,颜真卿真迹一幅,白菜玉蝈蝈古玩一件,当先之人跪倒,道:“我家公子欲从戎立功,拜将封侯,请六主栽培。”
门主道:“可知本门规矩。”
那人道:“知道。”
门主道:“办去吧。”六人六骑原路驰去,隐约传来声声欢呼。
门主并不送客,举起杯来,朝封龙飙一举,道:“封少侠,敞门俗务繁冗,无可奈何,一杯水酒,聊表歉意。”
封龙飙刚刚举杯,船外又是一声咳嗽。
门主眉头一皱。
只见从岸上又走来一人,布衣布帽、朴素大方,慢慢踱将过来,和前边几批人物不同的是他身无别物。不要说金银,铜钱也未见一枚。
那人立而不跪,只是略拱了拱手,向门主道:“门主可好!下官所请可否恩准,尚乞明示。”
门主好像笑了笑,说道:“你恳请为本门弟子,乃是韬晦之计,欲进先退,博得清名,如此俗庸,焉能应允!去吧,看好你的镍台大印,多为黎民办几件事也就是了。”
那人见被道破心思,更不多言,转身下舟而去。
一番饮宴,明月当空。封龙飙与门主月下手谈,黑白之间,暂且缓下了心中疑问。、九岁门主,满口官话,指斥官场,仆役卿相,本就十分怪诞。现在,封龙飙就更觉怪诞了。以他在三十三天杏花谷秘洞所学奇经,原来琴棋书画无所不能,今日与一孩童对奕,虽然不曾牛刀小试,却也胜算在手。不料,事情竟出意外。
封龙飙连战皆北,一块大好活棋,转瞬间便自气短,走成死棋。
封龙飙惊得汗水蒸腾,苦苦思虑应对之策,搜肠刮肚,摆出“三十三天心话”上的棋招亦被一一化解,形不成形,劫不成劫。良久,推枰而起,叹道:“门主,不才惭愧。”-门主摇头道:“非也,封少使所布之局,步步绝妙,堪称仙品,纵然第一国乎也万难与你匹敌。只是封少侠只知棋招,不知棋品。譬如说,你一人局,便视我为孩童,先存了取胜之心,名利已生,七情必迷,欲念一转,天神定乱。这等于棋上力斗搏杀之举,乃是第九流亦或不人流的棋品,入神坐照,神问气定方是一二品的高,纵观古今,于黑白之道悟出世理者能有几人?当年王质大战柯烂山,柯烂乃其自身不坚,若南海神木会烂么?王质亦如烂柯耳。又如刘仲甫与仙婆所化之乡温对弈,刘仲甫便受了第一国手俗名之累,于政时呕血数升而死,死得甚非。倘心中无这许多欲念之血,又怎能呕得出来?封少使有王刘之招,却兼有王、刘之俗累,焉能不败?不是本门主败你,是你先自败也。”
封龙飙如醍醐灌顶,一席话听得心服口服。
门主道:“此番封少侠明白了个中奥秘,再若对弈,本门主自是甘拜下风了,你看这银月吐辉,干刊清明,多们抚琴一曲可好?”
封龙飙点头。
琴,绝品古琴。
香,上好檀香。
琴声袅袅,香烟袅袅,封龙飙静心摄神,专意抚弄,端得琴的祥和,妙音绝伦。
门主屏息聆听,赞道:“妙极!和平中正,玄机深藏,高量风雅,清幽祥瑞,封少侠所弹之曲莫非是绝响人间的《广陵散》么?难得!甚为难得,本门主尚是初次听到。”
封龙飙一笑,道:“门主博学多识,不才献丑了。”
门主取过琴来,嫩指一拨,竟然也是这曲《广陵散》,封龙飙听来。觉得有说不出的奇妙,连连叫好。
门主抚罢,笑道:“本门主于封少快处学得一曲,无以回敬。我这里也有琴曲一支,请封少侠正之。”说罢,信手拨弹起来。
杏雨润春丝。
柳风拂朝云。封龙飙也学门主的举动,操琴在抱,依心中方才所记,一一弹来,竟然半音不错,弹至入破,忽觉神思恍忽,气血翻滚,心线浮躁,“叭”地一声,琴弦断折了一根。
封龙飙忙站起,诚恳说道:“不才愚昧,献丑了,在高人面前不自量力,门主见笑了。”,门主将的一摆,止住他的话语,说道:“封少侠,差矣!差矣,以封少侠自身功力,弹好这支《八仙降魔咒》原无问题。于琴一道,黄钟、大吕、大叔、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为十二律。瑶琴之上,宫、商、角、微、羽是五音。黄钟居一弦,乃为律藏脏腑,封少侠未曾抚琴,先想方才围棋之失,对本门主高深揣测,恐再蹈复辙,心气不足,犹黄钟不正。黄钟不正,音调岂复再继?音调稍涩,便心虚气浮,焉能再为律吕?”
封龙飙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一傲一馁,皆取败之因,败因一明,怎能不欣然欢喜呢?
下当封龙飙说道:“听君一席肺腑话,胜读十年圣贤书,在下当与门主浮一大白。”
玉盘珍馐列八珍。玉盘一只,小菜不珍。
青旗沽酒趁梨花。
青旗一面,插于舟顶。梨花未开,倒是月中丹桂怒放。
菜止一味。
酒换八甑。
司厨送上来一甑新酒,拍开泥封,封龙飙喝得意兴正酣。
门主欢然点头;道:“封少侠,想必已喝出酒中三昧了?”
封龙飙正色道:“酒,亦有君子酒与小人满之别,正如门主所说俗与不俗。小人酒,狂呼滥饮,遇名酒则喜,遇劣酒则弃,心先无德,是以酒后失德也。君子酒者,心无干柴,焉能燃起欲念之火,是以好酒亦劣,劣酒亦佳,酒过曲肠,其德更增。人不自醉,酒岂能醉人、天下醉人皆自醉之过也。是谓有味便是无味,无叶侵是有味,是为真昧也。”
门主击掌大笑,道:“封少侠所言字字珠玑,果然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不枉本门主屈驾之举了。”
封龙飙胸怀一片宽阔,宛如朗日清风,生机灿烂。
封龙飙所待之酒,白水也。
如此泛舟三日,日日畅怀,封龙飙收益颇丰。此刻,正与门主对座。
门主道:“封少侠不想问一问本门之事吗。”
封龙飙道:“请讲。”
门主道:“本门历代门主定下门规:凡本门弟子须勘破名利关,除门主由上代门主选定小童出任外,其余弟子皆以年岁长幼:于本门功要天小决定升降,初人门者为护法,次之为掌门弟子,再次之舵主……,若做那普通弟子,须得六旬以上,于本门立下十大功劳方可求得。你道这是为何?门主总理门务,与世俗交结,俗务缠身,自是苦不堪言。那护法、舵主各有其职,难免俗务,势必影响人品修为,故尔择年细心无功者磨砺之。故本门上下人人以挣脱名枷利镇为荣,无贪欲之念,无非分之想,无献媚之隙,无争夺之举,尊普通为高格,鄙显赫为低贱,为世人之所不为,想世人之,所未想,先世人之所不能先。争下者,其品未必下;居高者,其品未必高。抛却名枷利锁,赢得完人高品,是本门门旨也。就是本门主,亦不能在门主住上超过十六岁,十六岁后便由门中公议,或为护法,或为掌门弟子,倘若得一舵主,便是本门绝无殊荣了。这番言语,原不可外传,至使那些尚未受名利苦害之人犹豫,不能早日醒悟。是以本门依本门实力救官者予,欲将者拜将,将这些买名买利之俗物用来救济贫民,赠送同道。由于本门门下高官、猛将、宿儒—名土坎坷来投,视升官发财如囊中之物,救者必应验,是以俗务颇多。冒昧请封少快前来,皆因上上代帮主与令尊有通谊之好,恐少侠坠入名渊利川耳。”
“名利门”无名无利。
舟开走了。
封龙飙也走了。
司厨还在问:“他能挣破吗?”
门主说:“眼下不能!”
将来呢?
谁也没有说。
第四章 香香小屋
一房子加上爱就是一个家。
封龙飙此刻正住在这样的家里。
在厚葬了故老庄主之后,封龙山庄的房子整修一新。“封龙四卫”搬进了“天颐人和”楼,“黑蝶二十一使”与燕飞飞姑娘乔迁“天玄琳琅”斋,封龙飙封少庄主呢?则栖于“翰墨凝芳”堂。
爱的味道更是弥漫了整个山庄。
四卫的宠爱。
二十八使的敬爱。最多的,还是燕飞飞姑娘的“恨”爱。
姑娘倚在“凝翠含芳”亭上,恨得牵肠扯肚肺,笨!傻!呆!痴!已暗暗骂了一百零三遍。燕姑娘燕尔一叹,道:“封哥哥,好冷啊。”
冷!冷吗?日照中天,暖风习习,封龙飙已经八十六次说过,可以穿点衣服。再说一遍吗?封龙飙没有说。
燕姑娘的第八十七声:“封哥哥,我好冷啊。”又如怨如泣地传人耳涡。
冷是什么意思?
封龙飙心下一动,关切地问道:“燕妹妹,你是否吹了风,发烧了?”
燕姑娘无不无情地说:“我自己怎么知道。”
当一个人吹了风发烧的时候,额头一定会很热,手也会很热,把自己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不会有不太正常的感觉。
通常的做法是,把一只没有发烧的手放在正在发烧的额头上。
冷,还是别的意思。
脱下自己尚带体温的并且实在多余的衣服,给冷的那一位披上,当然是亲手披上,自然就不会再冷了。
封龙飙恰好有这么一件衣服。
还有,可以把感觉冷的人扶回卧室,替她裹上棉被。毯子什么的。举手之劳,简便有效。
封龙飙完全胜任的了。
他没有这样做。
我们这位封公子自从有了家后,便忙得不可开交。每天上午去“天颐人和楼”听“封龙四卫”讲述江湖门派,行世道理,下午去“天玄琳琅”斋听燕飞飞姑娘讲各大门派,武林世家、旁门左道和奇士异人的武功源流、临敌招式,翻看燕姑娘从“黑蝶门”载来的和故老庄主留下的武功秘籍,还要抽空去关照一下,“黑蝶二十八使”姐妹。
一想起封哥哥在“天玄琳琅斋”那种心无旁骛,目不斜视的样子,燕姑娘就恨。
父仇在身,母恨未报,燕姑娘的恨,恨不出声来,只得把银牙狠咬,一日三咬牙,已经咬了五十八次了。
眼下,燕姑娘的银牙又“咯咯”地咬起来。
封龙飙听到了,轻声道:“燕妹妹,我去找个大夫来。”找!哪去找!就是把“不医活人”李乱刀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