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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瑞从这八月十五夜拜在方绍德门下,猛勇精进,不到五年,已得了方绍德十分之七的真传,其能耐已远在蓝辛石之上了。在第三年的时候,已独自归家二次。身后本领越高,来去越容易,卢敦甫见卢瑞已长大成人,几番要给他娶妻,他都以师傅的戒律太严,不许娶妻纳妾为词推脱了。
在方绍德门下十多年,经过了多少事故,从来一步不苟,这次破戒行淫的缘由,便是方绍德也只好委之前生冤孽。若论卢瑞平日为人,断没有这般容易破戒的道厚,既经破戒之后,悔恨也来不及了。他在拜师的时候,曾说过如犯戒即图自尽的话,而他又是生性要强的人,不愿苛且偷活,因此决心以一死偿还孽债。所以在柳迟被因的这一夜,他遇着他四师弟周季容,有那一番谈话。
这日,来到蓝辛石家,也无非是为托付后事。
且说当日卢瑞与蓝辛石见面后,将糊里糊涂就破了淫戒的情形,照着说给周季容听的话述了一遍道:“我枉做了师傅的大徒弟,这一点儿操守也没有,真是辱没师门,更有何颜偷生人世,你我同门十多年,情逾骨肉,明知道你听了我为破戒将要自尽的话,心里必然悲伤堆过,我要死就死,原可以不必前来见你,使你悲伤的。无奈有两种缘因,不由我不当面向你说说。第一,因师傅定这极严的戒律,是为见现在最盛的昆仑,崆峒两派,只为戒律不严,两派的门徒都仗着有些能耐,横行无忌,奸盗邪淫的事,全由他们做了出来。曾听师傅说过,以吕宣良那们高强的本领,那们清高的品行,他徒弟刘鸿采在河南也是无恶不作,他竟不管教。若照这样长此下去,甚么国法也用不着了。
“师傅是峨帽一派的开派祖,所定的戒律,若在他老人家还活着的时候,就不去实践,将来流传数代之后,还知道甚么叫做戒律呢?我侍奉师傅左右十多年,深知师傅垂戒的苦心。若不幸是你和三、四两弟犯了戒,我也断不敢以姑息爱人,使戒律归于无用。于今鬼使神差,竟是我执法的犯法,我如果就是这们悄悄的寻个自尽,不但天下后世,无人知道我峨嵋派戒律之严,毫不假借,便是我同门的兄弟,也不知道前车覆辙,后车当戒。因此我不能不亲来说个明白,第二,因我既存心以死殉戒,便得选择一个好地方自尽,使同道中人容易知道。于今地方已选择妥当了,在长沙省会对面的岳麓山。我是十五年前八月十五日拜在师傅门下的,到今年八月十五日,整整一十五年。所以我自尽的日期,也定了八月十五日子时。身后的事,此刻都已办妥了,就只我这个自尽后的孽报之躯,虽已托四师弟替我收拾,因怕他年轻,独自经营不了;三师弟又不在跟前,只得累你也陪我去岳麓山走一遭。”一说罢,向蓝辛石拱手道:“拜托。”他们师兄弟虽是情同手足,然这种违戒的事,非同小可,谁也没力量能使卢瑞不死。除了流泪叹息之外,没有旁的话说。
到了八月十四的这日,卢瑞拜辞了方绍德,同着蓝、周两个师弟到岳麓山来。行到岳麓山,已是二更时分。卢瑞跳上云麓宫前面的飞来石,盘膝坐了下来,运用他的内功,不一会,就张口喷出一股烈焰,仿佛左右前后都有东西挡住了似的,火焰只围绕着卢瑞的身体焚烧。直烧到皮焦骨烂,那火焰才停熄了。蓝辛石,周季容看了,都忍不住向尸痛哭。才拿出带来的皮袋,将烧化的灰骨装好,忽听得有人在黑暗中间道:“前面不是周季容兄么?”周季容听那声音好熟,只是不见面,又在悲痛时候,想不起来。正待回问,那人已走近前来,说道:“我便是前承老兄解救的柳迟。因敝老师命我八月十五日子时,在这云麓宫大门外等侯他老人家。才到不久,想不到就看见了令师兄这种难能可贵的举动。若从此我等学道的人皆能以令师兄为鉴戒,正是可喜可贺的事,何用如此悲伤?我那夜被困的时候,听得令师兄这们说,心里就只是疑惑,现放着三条生路不走,却存心走上死路,恐怕易说不易行,谁知此刻竟得亲眼看见了。”柳迟刚说到这里,猛听得山上很大的声音喊道:“柳迟,你曾亲眼看见了么?”不知喊的是甚么人?柳迟怎生答应?且待第七十一回再说。
第七十一回 论戒律金罗汉传道 治虚弱陆神童拜师
话说正在和周季容说话,猛听得山上是那里大喊了一声。那声音一到柳迟耳里,便听得出是他师傅吕宣良的腔调,当即随口应道:“是弟子亲眼看见的。”蓝辛石、周季容都愕然问道:“谁呢?”柳迟还不曾回答,吕宣良已在飞来石上笑道:“不是别人,是你师傅的老朋友。承你师傅的盛情,上次救了小徒弟的难,并承他教小徒带信给我,小徒虽到此刻才会见我。然他说的那些话,我早已知道了。我也托你两位回去拜上你的师傅,以开谛和尚那么高的道行,尚且不敢以开派祖自居,须知不是本领够不上、当开派祖的,得享千秋万世的香火,没有那么大福分的人,尽管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也当不了开派祖,这便是我对他的忠告。至于我那个不守戒律的徒弟,只等到他自己的恶贯满盈,我自会去收拾他,决不姑息,”在这说话的时候,天光已经亮了。周季容知道这老头是吕宣良,连声应“是”,不敢回答甚么话。
蓝辛石生就的苗蛮性质,半生在苗峒里受人推崇敬服惯了,养成一种目空一切的脾气。
除了他师傅方绍德而外,无论甚么人,他都不看在眼里。此时见吕宣良说出来的话,隐含着讥讽他师傅的意味,哪里按纳得住火性,即瞪了吕宣良一眼,说道:“既与我师傅是老朋友,我师傅没有当开派祖的福分,何不去当面直说,却要托我们呢?”吕宣良绝不惊疑的打着哈哈,笑道:“这个不当面去直说,却要托你们转说的道理,你是个被妖精吸去了元阳不能得你师傅真传的人,如何能知道?只可惜你没福分做我的徒弟,我不便教给你,你还是回峒里去向你师傅请教罢。你不妨当着你师傅骂我不懂理,不应该拿着骂师傅的话,托徒弟去说。”蓝辛石听了吕宣良这话,心想:我师傅不是也曾拿着责备吕宣良的话,托柳迟去说吗?吕宣良这番话,分明就是骂我师傅不懂道理。这老东西说话真可恶,偏巧我今日不曾带得大砍刀来,若带了那刀在身边,从这老东西背后冷不妨劈他一下,怕不劈得这葫芦头脑浆迸裂。蓝辛石心里才这般一想,吕宣良似乎己明白了他的心事,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笑道:“你那把大砍刀,可惜那夜被妖精劈成一个大缺口,于是只能称为大缺刀,不能称为大砍刀了。”蓝辛石听了,不由得大惊失色,暗想:那夜劈妖精将刀劈成大缺口的事,除我自己而外,甚么人也不知道。并且事已相隔二十来年了,他竟如亲眼看见的一样,神通果是不小。
原来蓝辛石在未遇见方绍德以前,因贪捉虾蟆遇见那个妇妖的事,对方绍德只述了一半情形,方绍德即已知道他的元阳就是被那妖精吸去了。蓝辛石心里一着急,便没将结局的情形述出来。
实在那夜见那妖精之后,蓝辛石虽明知不是人家女子,然因为生得太娇艳了,一时心猿意马,委实有些把持不住。那女子又柔情软语的与蓝辛石纠缠,蓝辛石一则仗着自己的胆力,不知道畏惧,二则也不舍得决然撇了那女子就跑。那女子见蓝辛石虽拔出刀来厉声叱喝,然眼光并没露凶杀之气,知道已动怜惜之念,当即立住脚不再追前,只用极风骚的态度,瞟了蓝辛石一眼,笑道:“何必使出这们凶恶的嘴脸来做甚么呢?你欢喜吃虾蟆,我将家里养的虾蟆送给你吃,难道还对你不起吗?我向你讨酬谢,论情理是应该的。你便不讲情理,不酬谢我也就罢了,为甚么还要对我这们儿凶恶呢?”蓝辛石道:“这山峒里的虾蜞,近三天果是比平日多些,但是从没听人说过有家里养虾蟆的。并且我与你素不相识,即算你家里养虾蟆,为甚么无端送给我吃,这事也太不近情理了。”那女子笑道:“我为的就是要得你的酬谢,你不相信,不妨同去我家里瞧瞧,看是不是养了许多的虾蟆?”那时蓝辛石的年纪轻,胆气壮,好奇的心更切。经这些软语一说,早把那拔刀叱喝的勇气收歇了,改换了客气些儿的声调,问道:“你家住在哪里?离此地有多远的路?”那女子伸手向一座高山说道:“没有多远,就在那山腰里面。你若果是名不虚传的好汉,要走就走,不用迟疑。”蓝辛石果然不肯示弱,左手拾起火把,右手握着大砍刀,教女子在前引导,自己步步留神的跟在后面走。
一会儿,走到了山底下,看那山很陡峻,并没有上山的道路,攀藤拊葛的爬上去。才爬了几步,布袋就被树枝挂落了。再爬了几步,火把也熄了。刚爬到一片略为平坦些儿的地方,见女子在前面不动,仿佛爬得疲乏了,立住歇息歇息的样子。蓝辛石忽然心里一动,觉得今夜凶多吉少,火把又熄了,天上仅有一点儿星光,十步之外,便看不清人物。万一这女子不怀好意,我的性命不怕断送在她手里吗?古语说的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这女子只怕是活该要死在我的大砍刀之下,此时她偏背着我立住不动,我再不动手,更待何时?蓝辛石杀心一动,随手就举起大砍刀,对准那女子的后脑,用尽平生之力劈将下去。只听得咔喳一声响,眼前火星乱迸,大砍刀飞了起来,把虎口都震开了,那里还握得住刀柄呢?险些儿被飞回来的刀背,倒劈开了自己的额头。不禁大叫了声“哎呀,”大砍刀已脱手从头上飞落到山下去了。蓝辛石掉转身便跑,却忘记了自己爬上了极险峻的山。只一失脚,即骨碌碌滚下山来,幸亏他的皮粗肉糙,又还爬的不高,不曾滚伤身体,从山底下没命的逃回家。次日,白天才敢出来。仍到那山下寻刀找布袋,寻着那刀看时,已砍了一个半寸多深、二寸来长的大缺口。心想:这妖精真厉害,怎的有这们硬的后脑?回想昨夜上山的情形,再依样爬到平坦的所在一看,只见一块五尺来高的大石碑,竖在那里,碑顶被劈去了一角,正是刀缺口那般大小。
蓝辛石因这是自己失面子的事,从来不肯向人漏出半个字。就是在无可掩饰的时候,对方绍德说起来,也还不愿意尽情吐露。他自以为除了他自己,是再无人知道的。今忽然听吕宣良若不经意的就道了出来,更在他正转念头,想拿大砍刀照样劈吕宣良后脑的时候,安得而不大惊失色呢?蓝辛石生性虽蛮,然遇了这种时候,也就不敢再倔强了。只是要他伏低就下,反向吕宣良说陪礼的话,却又不愿,心想:大师兄托我收拾尸骨的事,既已办了,何不趁早回去,要站在这里受他的形容挖苦。当即拉了周季容一下,掉转身往山下便跑。周季容不知为着甚么,也只得跟着就跑,吕宣良也不呼唤,也不追赶,望着二人跑的远了,才回头向柳迟说道:“你这一年来的进境很好,你生成只有修道的缘分,妻财子禄都与你无缘。你这回为娶妻的事去新宁,你表妹才被鬼缠,你自己才落陷阱。落陷阱之后,接着就听得犯淫戒,谋自尽的话。这都是可以使你醒悟的地方,而你却糊里糊涂的经过了,当时心里并未加以思索,直到今早亲眼看见了犯淫的结果,你心中才有些感觉。若不使你有这回的经历,将来一犯淫戒,便难免不堕落,这是修道人最大的关头,所以必须你自己澈悟。我约你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这事。你于今已明白了,我再传你修炼的诀窍。”当下柳迟就在飞来石下拜受指教。修炼只在得诀,诀窍只在名师指点。三言两语,一经道破,豁然贯通。
吕亘良传授了诀窍,说道:“方绍德想做峨嵋派的开派祖。他定的戒律,第一条,是不许干预国家大事。这条就没有道理,我们修道的人有什么国?有什么家?只问这事应干预不应干预,不能说谁的事就可以干预,谁的事不可以干预,即如现在就有一桩事,若依照方绍德定的戒律,是不能干预的,而我却不能不管。不过这事我暂时不能露面,就是清虚门下诸弟子,也有不便之处。你初到我门下,不曾出外交游,外面认识你的人少,惟有差你去较为妥当。你附耳过来,我教你几句话。”柳迟忙凑近身去,吕宣良低声叮嘱了一番,柳迟连称遵命。师徙二人即此分别。
柳迟自遵着吕宣良附耳叮咛的话,干那方绍德所定戒律不许干顶的事去了。
毕竟那事是甚么事呢?后文自有交待。
于今且说那个与诸位看官们久远了的陆凤阳,他目从在浏阳人帮里当队长,为争赵家坪被平江人打伤之后,幸遇常德庆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