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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跳起来,离开各人的头颅,也变做乌鸦,跟着那只乌鸦飞个不住,霎时间就有千数百只乌鸦,在众人头顶上飞的飞,扑的扑,日色都被遮得没有光了。看戏的遇了这种情形,不由得又惊讶又欢喜,知道是他使的手段,就争着问他的姓名,于是满庙的人。都知道他邓法官的神通广大了。乌鸦飞舞了一阵,仍飞回各人的头上,各显原形,还是顶帽子。是这们到处显法术,我父亲不仅不肯在场和他为难,并存心躲避他。每见他来了,就悄悄的抽身走开,到底不知他为甚么放我父亲不过?
“去年八月,我父亲正在窑棚里烧窑,只差一两日就要出货了。好好的一窑火,突被一阵冷风吹来,登时完全熄灭了。这样骇人的情形,我父亲在窑棚里四十年不曾见过,只得点起香烛来请师。谁知烛刚点着,也被一口冷风吹熄了。我父亲知道有人暗算,正捉住一只雄鸡,待一撕两半,姓邓的却已先下毒手了,天崩地塌也似的一声大响,窑已倒陷下来,我父亲当时就气得昏倒在地,直到我父亲死后,我到窑棚附近打听才明白当时的情形。
“原来那日姓邓的到他朋友家中闲谈,朋友的家就在窑棚对面。那朋友忽问邓法官道:‘对角窑棚里的张连升,你认识么?’邓法官摇头道:‘只闻名不曾见面,听说他的法术不错,不知究竟怎样?’那朋友道:‘张连升的法术,是在我浏阳有名的。收吓、断家、催生、接骨,没一件不灵验非常。你只看他烧窑四十年,无一次不顺利,就可以知道他的法术是浏阳数一数二的了。’那知道这话就触犯了姓邓的,不服气似的说道:‘不见得他张连升在浏阳是数一数二的法术,我多久便想瞧瞧他的本领。你既这们佩服他,我且和他开个玩笑你看,我借你这床上睡一睡,你躲在大门里面,偷看对过窑棚里有甚么举动,随时报我知道。’那朋友不知道厉害,见邓法官仰面睡在床上,就躲在大门里望着对角窑棚。忽见很浓厚的黑烟,突然中断了,如熄了火的一般,便去到邓法官床前,报道:‘窑里已不见冒烟了,进火的人现出慌张的样子了。’邓法官挥手道:‘再去看,看了情形,再来报我。’那朋友看了我父亲点烛,又去报告。只见邓法官张嘴向空中一嘘,又教朋友去看,那朋友报说我父亲捉了一只雄鸡在手,邓法官顺手拖了一张被单,一面蒙头蒙脑的盖在身上,一面说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说时两脚一蹬,两手一拉,被单早已撕成了几块。这边把被单撕破,那边的窑便应声而倒,可恶姓邓的听说我父亲急得昏倒在地,还跑出来远远的指着向那朋友挪揄道:‘原来你浏阳人数一数二的法力高强人物,也不过如此。’说罢,得意洋洋的走了。我自恨一点儿法术不懂,不能替我冤死的父亲报这仇恨。难得今日无意中遇见了你,凑巧你又是浏阳人,无论如何也得求你替浏阳人出了这口气。姓邓的还有两个徒弟,比姓邓的更加凶恶,终日在赌场烟馆,无风三个浪,无人不见了他两个徒弟就头痛。”
孙癞子问道:“他两个徒弟姓甚么?叫甚么名字?是浏阳人么?”张连升的儿子说道:“他大徒弟姓王,多半也是醴陵人,前年与邓法官同过浏阳来的。浏阳人看他身体生得很长大,像貌又很凶恶,都呼他做王大门神,外人知道他名字的倒少。二徒弟是来浏阳不久收的,姓赵,名如海,浏阳北乡人。年纪虽止二十四岁,却生成一身好气力,拳棒工夫,浏阳一县人没一个敢惹他,自拜邓法官为师后,更是横行无忌了。”孙癞子道:“照你所说的,他师徒既在浏阳如此横行,应该有人出头惩创他才是道理。我虽是浏阳人,不过从小出门在外,现在刚回来没几日。故乡情形,因离开久了,一时不得明白,你且耐心多等些时,他姓邓的上了今日这番当,若能从此改悔,强盗收心也可以做好人,偌大的浏阳,何处不能容一个醴陵人居住?如果仍怙恶不悛,我自有对付他的法子。”许多看的人见孙癞子这们说,以为是推诿,不肯认真和邓法官作对的话,料知没有把戏看了,各自退出巷去。
孙癞子也待走出来,张连升的儿子却拉住不放道:“你不肯替我父亲报仇,代浏阳人出气,都不要紧,只是得收我做个徒弟。”孙癞子笑道:“我自己求做别人的徒弟,别人还弃嫌我,不要我,我倒能收你做徒弟吗?并且你的年纪,只怕比我还大一两岁,我如何能做你的师傅,快不要这般乱说。”张连升儿子道:“这却不然,我拜师是学法术,但是有法术的便能做我的师傅,年纪大小有甚么相干。我父亲的法术虽不甚高,然确是个很灵验的。我若是有心要学法术,在几年前就应求我父亲传授我,只因我原来是不打算学法术的。自然在父亲被姓邓的气死后,我报仇的念头,虽不曾一日停歇,然从不敢在人前显露。因姓邓的在这里也有些党羽,我又是个没有能耐的人,倘若向人露出报仇的话来,传到姓邓耳里去了,仇报不了,反把一条性命送掉。刚才看了你和姓邓的斗法的情形,喜得我忘了形,竟当着许多人向你诉说原由。以为你已经与姓邓的破过脸了,听了我的话,立时就可以到姓邓的家里去,替浏阳除了这个毒物,想不到你不肯即时下手。你的法术比姓邓的高强,自然不愁姓邓的寻仇报复,我此后若不拜你为师,求你保护,却如何敢在浏阳居住呢?所以不能不求你慈悲,收我做个徒弟,我情愿终身侍奉你。我父母都已去世了,因此刻尚在服中,还不曾娶妻,我家里有几亩祖遗的产业,节省些儿过活,也够我一生的温饱,只求你答应我,我就诚心恪意的迎你到我家中供养一世。”
孙癞子心里踌躇道:“我刚下山不久,正是自己要用力做工夫的时候,本不应该就收人做徒弟。不过我是个无家可归的人,终年住在客栈里也不成个局面,难得他能迎接我到他家里去,就答应他也没有妨碍。”孙癞子是这们踌躇,张连升儿子不待他开口答应,也不顾地下污秽,扑翻身躯便叩了几个头道:“师傅就不答应,我也在这里拜师了。”孙癞子慌忙拉了他起来,说道:“你既是拜我为师,就得请我喝进师酒。不喝进师酒,便传授你的法术,也是不灵验的。”张连升儿子连声应是道:“进师酒是应该请师傅喝的。”当下就陪着孙癞子走到一家素来与张连升做往来的酒馆,要了几样下酒的菜,请孙癞子喝酒。
谁知孙癞子此时虽尚是一个少年,酒却好像一只没有底的酒桶,一杯一杯的喝下肚去,与浇在酒缸里一般。一口气喝了十多斤烧酒,才微微的显出些醉意,迷缝着两眼向张连升儿子道:“天色快要黄昏了,你自回家去吧。我趁着这时高兴,要出城去瞧一个朋友,明天再到你家来。”
张连升儿子道:“师傅不是说出门多年,才回浏阳不久吗?有甚么朋友住在城外呢?并且这时出城去,等到看了朋友回头,城门必已关了,不能进城。我看不如就到我家去。师傅喝了这们多酒,在这时分独自跑出城去,很不相宜,到我家睡过了今夜,明天再出城看朋友也不迟。”孙癫子摇头笑道:“好容易喝酒喝得这们高兴,不趁此时去看朋友,岂不辜负了这一团兴致?你不用管我的事,明天只坐在家里等我便了。”
说完,偏偏倒倒的往外走。张连升儿子不敢多说,急忙算清了酒菜帐。追出酒馆,打算跟在孙癞子背后,看他出城看甚么朋友。若是因喝醉了酒倒在地下不能动时,便好驮着回家。幸喜追踪出来,孙癫癞踉踉跄跄的还走得不远,遂不开口,只悄悄的在后跟着,只见孙癞子头也不回的走出城来,翻过了几重山岭,走到一座庙宇门口,庙门已经关了。孙癞子略不迟疑,伸手就推那庙门,竟是虚掩的,随即塞身进去了。张连升儿子惟恐自己师傅顺手将门关闭,自己便不能进去,忙紧走了几步,跑到庙门跟前。喜得孙癞子并没将门推关,大着胆子挨身进去,却不敢跟着走上神殿。看大门两旁有两匹泥塑的马,马前都有一个与人一般高大的马夫。心喜这马夫背后,倒是好藏身之所,三步作二步抢到马夫背后立着。定睛看自己师傅正一步一偏的走上了神殿,故意咳了一声嗽,大声问道:“里面没有人吗?”这话问出没一会,就有一个小和尚走出来,问道:“你是甚么人?来这里找谁的?”只听得孙癞子答道:“我并不找甚么人,是特来看和尚的。”
小和尚带着不快意的声口,问道:“你找那个和尚?我看你象是灌醉了酒的,无故跑到这里来发酒疯,出去罢,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不许俗人到这里胡闹。”孙癞子怒气冲冲的说道:“小秃驴好生无理!我来看你这庙里的住持和尚,谁喝醉了酒?谁发了甚么酒疯?看住持和尚,能由你这小秃驴骂出去的吗?”
小和尚听了这些话,虽则一肚皮的不高兴,然在究竟不知道来的是甚么人,恐怕真个得罪了住持和尚的朋友,不是当耍的。只得勉强按纳住火性,问道:“你既是来看我们师傅的,见面为甚么不明白说出来,只说是特来看和尚的。庙里的和尚多,知道你是看那个和尚。”孙癞子笑道:“这庙里有好多的和尚吗,我看只有一个和尚,一个和尚之外,都是魔障。”说话时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了几声,好象要呕吐的神气。小和尚看了这情形,心里已断定不是来看自己师傅的,不知那里的醉汉,胡乱撞进庙门来了。不由得气又冒上来,喝道:“灌醉了牛尿,这佛殿上呕不得,快给我滚出去!真不知是那里来的晦气,山门已经关了,你为甚么敢推开进来?”孙癞子也喝道:“你这小秃驴实在太可恶了,你真个敢不去叫你的住持和尚出来么?若再说我是喝醉了酒的,就别怪我动粗打了你。”说着,将衣袖捋了一捋,做出要打人的样子。小和尚见孙癞子捋起衣袖要打他了,倒高兴起来,笑道:“你这醉鬼想到这庙里来打人么?那就不要怨我出家人不慈悲。”一面说,也一面捋着衣袖。孙癞子那里把小和尚看在眼里,一顺手便抓了过来。小和尚好象也会些拳脚似的,正待挣脱,里面已走出一个老和尚来,问道:“甚么人在这里暄闹?”
孙癞子见有老和尚出来,随即将小和尚放了。小和尚受了一肚皮的委屈,正在向老和尚申诉,老和尚不待他开口,就叱道:“孽障!一点儿礼节不懂得,动辄和人相打,还不滚开些。”小和尚被骂得堵着嘴不敢说甚么,老和尚很和气的问孙癞子道:“施主这时分到此地来,有何贵干?”
孙癞子也陪笑答道:“并没有甚么事故主,是特来贵庙借一个地方,暂宿一宵,求老和尚慈悲。”
老和尚道:“这却对不起,敝庙地方狭小,不但没有留客的床帐被褥,连容客的所在都没有,请到别处去罢。”孙癞子道:“若有别处可去,我也不到这里来了。没有床帐被褥,便坐着打一夜盹也使得。”老和尚道:“实在对不起,不能遵命。因为敝庙的规则,是从来不许留俗人住夜的。
这规则是要一干僧众大家遵守的,不能由老僧破坏。“
孙癞子道:“此时天色已经昏黑了,庙外都是山林田野,与其出外死在虎豹口里,宁肯在这庙里吊一夜,虽不得安睡,然不至送了性命。我不占贵庙的地方,难道悬空吊一夜也使不得吗?”
老和尚道:“不要和老僧开玩笑,一个人怎么能悬空吊一夜不占地方呢?请到别处去罢,这里委实不能相留?”孙癞子道:“我确能悬空吊一夜。老和尚不相信,我就吊给老和尚看。”话才说了,抬头向屋梁上看了一看,只一耸身,就向正梁窜上去,用三个指头捏住屋梁,身体悬空吊下,问老和尚道:“是这般吊一夜也不行吗?”老和尚忽然哈哈笑道:“请下来罢,原来是好汉有意向老僧显工夫的,确是了不得,老僧已领教了。”孙癞子听了老和尚的话,三指一松,身体如秋叶一般的飘然而下。
老和尚已合掌当胸请问姓名。孙癞子将姓名履历略说了一番。老和尚让进方丈就坐。孙癞子笑道:“我也有一个一点儿礼节不识的新徒弟今日才拜师,却不听我的吩咐。我原是教他归家去的,他公然悄悄的跟我上这里来了,我要本待不理他的,又恐怕被令徒拿住他当贼打。他今日刚拜师,一手工夫不曾学得,打起来不是令徒的对手,请教老法师怎么办?”老和尚道:“既是令徒来了,现在外面么?请进来便了。”张连升儿子见孙癞子已知道他跟来了,不由得心里一冲,待赶紧溜出庙门逃回去罢,又因天色已经晚了,城门久已关闭,不能回家。待仍躲在马夫身后不动罢,一会儿被人搜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