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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河了,诸位可知为何?”
见白头翁没说第二回合的比试内容,反而在叨唠他的事,众人虽疑惑,却没有不满。只因这老头儿乃是老一辈的风流才子!
“倘若以为老朽是惧内,那就错了!”闲云居士呵呵一笑,老眼闪过一丝温柔:“拙荆就如一面镜子,让老朽看清楚了自己,看清楚了许许多多,令我幡然醒悟,何为狂!”他看了李天纵、杨玉一眼,笑道:“两位一位是闻名天下的绝才散人,战胜无数才子,不谓不狂;一位是临仙风头正盛的才子,敢在儒堂里舌战群儒,替妓人鸣冤,更谓之狂!”
李天纵不禁一笑,当初他儒堂战儒,把张一宗气得吐血数升,这一切都是随性所至。无故穿越在先,而后被夫子们的混话激怒,怀有教训之心,就将众夫子气个半死了。
“两位如此惊世骇俗,自然会被称为狂生、狂士。而一个「狂」字,有千万般的见解,老朽很想知道,两位对此字的看法!”闲云居士终于道出正题:“第二回合,为论辩比试,双方先在纸上作一首诗词,关于何为狂!书好后,以自己所作之诗来道出见解。”
他说罢,就有小厮搬来两张红木小书案,分别摆在台上两边,又拿来笔墨纸砚,清水清茶。
李天纵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阔大宣纸,将梁磊相赠的描竹纸折扇放在纸边,挽起衣袖,往雕着青竹红梅的松花石砚里注上少许清水,拿起镌鱼墨锭研磨起来。他手臂悬起,使力至腕,沿着石砚边沿画起圆圈来,重按慢磨,旋而有力,很快墨锭就消融出墨汁来。
这磨墨之法,其实是练习书法基本功的很好手段,且能锻炼自身的耐心毅力,很是有益。
待磨好墨水,李天纵搁下墨锭,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狼毫。持笔蘸墨,李天纵望着洁白宣纸,心头渐渐平静下来,什么是狂?不禁闭上双眼,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不!不是这样。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不对,这确实是狂放不羁,豪情冲天,只是似乎仅仅而已。
忽然,脑海里出现了一只傲翔在天的鹰,下面是茫茫众生,它自由地飞过……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李天纵睁开眼睛,眸子闪过一道亮光,手中狼毫疾抵于纸,如鹰翔天,如鱼游海般,自由地挥舞起来。
一诗写罢,他掷笔于案,掠过案上茶碗,揭起茶盖痛饮,只是这茶如何痛饮,还是依然的清淡。他此时心情澎湃,茶哪儿够味,顺眼望向另一边的杨玉,见她对着葫芦酒壶一顿大饮,忍不住心有羡慕。
作好诗词,两人走回台的中间,闲云居士抚须道:“两位谁先谁后?”不等李天纵说话,杨玉笑道:“我先。”李天纵也不反对,只淡淡一笑,如晨曦般温暖。
三人走到杨玉的红木书案前,闲云居士往案上宣纸望去,抚须一笑,念道:“尘尘俗世多凡眼,芸芸碧玉作红妆。吾视粉黛如无物,酒醉人间笑称狂。”
此为仄起式的七言绝句,用词朴实无华,却自有一股狂傲之风。这诗的意思是:尘世间多是凡夫俗子,以他们的庸见去寸度事物,女子们打扮漂亮,只为取悦良人;我则不然,将胭脂粉黛,俗世规矩弃若敝屣、视若无物,只想在这人间酒醉酒醒,笑着狂放。
闲云居士念罢,大厅里旋即闹哄哄,有说飞将军过于狂妄,也有少数她的支持者拍手叫好。
杨玉泰然处之,笑道:“我认为狂狷者,都会敢于与世俗相斗!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不退缩,大胆地去追求,虽千万人吾往矣,这就是狂!”
她的见解,令闲云居士频频点头,神色间颇是认同。李天纵轻轻摇着纸扇,看着杨玉的星眸里隐有欣赏。
“坚持自己的信念,哪怕遇到什么,刀山火海,也不改变!”杨玉凌锐的眼神扫了扫台下众人,道:“杨某受到的蜚语恶言何其之多,可伤心难过之后,我只会更加的坚定!正如翠竹,就算风吹雨打,也依然的挺拔,这样的气节便是为狂!”
她轻哼一声,冷笑道:“世人都道我狂妄自大,不过是哗众取宠,嗜名如命。但杨某人就是要哗众,就是要证明,巾帼不让须眉!天下间,比杨某聪明的女子大有人在,而比杨某愚鲁的男儿也不计其数!我周游新宋,四处挑战,不是为了什么声名,只是想让天下人知道,女子一样能行!”
第三十二章 真风流
女子一样能行……婉儿喃念了遍,微红的杏眼看着熙云,细声道:“姐姐,杨姑娘的话好深奥哦,你明白么。”说着,她望向李天纵,嘴角自然而然地微翘而起,她却没有杨姑娘那么多想法,只希望少爷能对她好就行了。
熙云温柔地抚了抚婉儿的垂至香肩的秀发,轻轻地呢喃:“她的想法不太实际,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
两女心思各异,楼下的杨玉则依然十分激昂,她今日要把埋藏在心里多年的想法,一股脑子说出来!因为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今晚之战,她必败无疑,只要败了,聚焦在她头上的光芒便要渐渐减弱;而且她已经二十岁了,家里很快就会让她回京的。
待到那时,她杨玉说些甚么,作些甚么,都无人过问!
“如隋代花木兰,不亦是女儿之身么!可她女扮男装,代父从军,征战多年,没有死于沙场之上,反而屡建奇功,回朝后封为尚书!”杨玉不顾离题与否,扫了全场一眼:“只要有机会,女子做得不比男子差!”
她的隐语,就是说为何不给女子机会?为何女子不能当官,不能封将,为何科举拒绝女子参加!这些话,杨玉不敢直接说出来,毕竟太过大逆不道了,她可以不顾自己,却不能不顾杨家。
闲云居士咳嗽了声,打断了杨玉的演说,眯着双眼:“不愧为绝才散人,见解始终是那么惊世骇俗!狂士二字,用在你身上,当之无愧。”他轻轻一呵,道:“你方才之言诚然有理,老朽多嘴,想要说上两句。”
他捋着颌下银须,神态颇有点高深:“这世间万物,都是阴阳相对,人也是如此,男阳女阴,缺一不可。男女间自然有分工,从古到今皆是男耕女织,这正是暗合天道的,非人力所能改变。”
老翁的一番言论,博得满堂喝彩,本来就是这样嘛,七尺男儿保家卫国,治理天下;女子贤惠持家,相夫教子,这可是天道!
杨玉沉默不语,看着四周的看客,蓦然觉得自己很傻,纵然与他们说千道万,又有谁人理解?胸腹间一阵愁绪,她拔开酒壶木塞,咚咚地往小嘴里倒酒,酒浇愁肠,却似要把愁肠燃烧,愁更愁。
“此言差矣!”杨玉一惊,微颦着英眉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李天纵脸上挂着微笑,对她眨了眨眼睛,那目光柔柔的,似是抚慰。不知道为什么,杨玉心头暖暖的,也许是饮的酒才开始蔓延吧。
对于大家投来的异色有如无觉,李天纵轻摇着纸扇,清风拂起他两侧的垂发,笑道:“所谓的天道,皆是人的揣测罢了!我说「我命由我不由天」是天道;我又可以说「天地不仁」乃天道。究竟什么是天道,谁也说不清楚!说得清楚的,那是神仙。”
他扫了闲云居士一眼:“但是道法自然,天纵却是赞同的。一切,都逃不过自然两字!”转看着杨玉,道:“人是会慢慢进步的,一千年前,可有现今的文化?谁知道一千年后,这个世界又会如何!杨小姐,你心中所忧愁的,自然会不复存在,只是那一天要很久很久。”
走到杨玉身边,李天纵声音轻柔:“很多东西,都被时代的局限性所抹杀,如你的才华。生在当世,是你的不幸!”
杨玉俏脸很平静,只因酒力而微红,心中默默地感受着李天纵的话,渐渐震撼,微微发颤。她望着眼前这个年轻自己五岁的少年,突然之间,恨不得把心中所有的想法告诉他,因为他理解!就好像二十岁以来,第一次有人听见自己说话。
“杨小姐,我脸上有花?”李天纵促狭一笑。
一丝羞意如疾风般从杨玉的杏眼底下溜过,她俏皮地翻了翻白眼:“那我脸上便有花了?”意思是指,你还不是一样望着我么,不然如何知道别人看着你?
李天纵笑道:“没花,却比花儿还好看。”
“你……”杨玉噗哧一笑,声如银铃作响,心中积压多年的郁闷在方才消融不少,是以她现下顽笑道:“李公子,这文斗胜负还未分呢!杨某的「狂」论已罢,该你了。”
见三人往李天纵作诗词的书案走去,台下看客们欢声四起,对于李天纵的见解,他们是期待已久了。
闲云居士看着案上宣纸,眼神越看越凝,捋须的手都停住了,只见上面写着:
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
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
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南山空谷书一卷,疯也痴癫,狂也痴癫
这应该是歌谣体,寥寥几句,不华不丽,却清新脱俗,行文间淡然如水,描勾出一幅神仙般的生活画卷,令人神往!
闲云居士号闲云,当然是十分喜好那种闲云野鹤的人生,细细品味这首歌谣,似乎瞬间醒悟了许多东西,这种醒醐灌顶的感觉,当初娶了妻子后有一次,如今又是一次!那时年少轻狂,四处留情,可成亲之后,只觉得有了妻子,什么都满足了,顿时狂性自歇;现在,却似要超脱一般,狂性隐现,却自由无羁……
不争,整个天地都会宁静;仙境,只在一念之间!
这种超脱的心境,难得!闲云居士大叹一声,他这白发老翁,竟不及一个志学少年!抬头看着李天纵,赏识之情溢于言表,此子年纪轻轻,便才学超群,且心性超脱,没有半点浮躁,真风流也!
第三十三章 取胜
闲云居士缓缓捋抚着银须,老脸上的神色,宛如清晨的柔和阳光,照在平静无波的碧绿湖水之上,淡然舒服。沉醉于宁和的心境许久,他才悠悠念道:“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大厅里的人都静了下来,白头翁所念的歌谣,让他们恍神如飘,飘飞至画卷里的逍遥世界,心中的浮尘,被清泉慢慢洗涤;也有庸俗凡夫,不明这歌谣境界,见周围静静的,不免嘀咕,这犁牛可有甚么神通?
叶枫比谁都要烦如此情景,这并非一、两回了,上次品花会,那李天纵吟了首咏梅,绮绮就一个迷醉样子,最后更逐他离去;还有在藏宝斋,那小子随便画了画,就被当作宝;现下的牛田,又怎么稀罕了!他愤懑地看着林轩,怨道:“子昂,看这势头,杨玉是输定了!上回你与她的比斗,怎就没赢呢,气人!”
嘴角微微抽搐,眼见快忍不住了,林轩顺势哈哈大笑:“枫老弟,你也知道,我最不喜欺负女流之辈的!”
女流之辈杨玉也被歌谣打动,神往着无羁的世外桃源,待闲云居士念罢,回味半晌,她才轻喃道:“这就是清净无为么……”
那些不识货的人,为了表现自己非是附庸风雅之辈,都大声叫好,拍案叫绝,将真正听懂的人拉回画舫,发出阵阵赞叹声。
李天纵合上纸扇,背起双手来,淡淡一笑道:“杨小姐说,敢于与世俗相斗者是为狂;而我则认为,不理世俗之见,纵然被千夫所指,依然能悠然自得者,才是真正的狂士!”
杨玉心头一震,似乎敲开了另一扇门,门的后面,传来清溪潺潺之声。
环顾四周,李天纵道:“有些人,蔑俗轻规,肆意而为,别人去东,他就非要去西;一件事明明是对的,他非得说是错,这种所谓的狂生不过是愚蠢妄大而已。”似这般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前世的一些叛徒少年,还道世人皆醉我独醒,把无知当个性,着实可笑。
顿了顿,他续道:“还有一些人,愤世嫉俗,不屑任何人任何事,不理别人感受,却自觉此为不羁!其实他们十分自卑,易受伤害,看似为狂傲,实质是孤傲。”这种人,正如前世老金笔下的年轻杨过,极度自尊、自卑,胸襟不足,且因所谓的率性,误了数个女子终生。
“真正的狂士,定然会有一颗潇洒超脱的心!无论面对什么,都能淡然处之,微笑对待,决不会怨天怨地,迁怒他人。”李天纵说到这儿,心中不禁想起老金笔下的另一角色,也是他非常喜欢的一个人物,令狐冲。
令狐冲重情重义,为了守信诺言,受再大苦难也不改变,一生坎坷无数,却始终能坦然豁达,对于命运的捉弄付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