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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不过如此吧。
马昊看着林艳,连眼睛都有些变直了,先前对自己的警告,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走啊,你犯什么傻呀?”林艳拉开门坐到副驾驶座上,抿嘴笑着,对坐在驾驶座上像梦游似的马昊说。
“哦哦,好的。”马昊如大梦方醒,连忙发动了汽车。
他们到达青年宫的时候,话剧还没有开演,他们先在大厅里溜达了一会儿,马昊请林艳喝了一杯酸枣汁,两个人才进入剧场。青年宫剧场盖得很阔气,里面分上下两层,下层大厅有八百多个座位,上层看台约有一百二十来个座位。林艳买的票是在上层,最前面一排。这个位置视野比较开阔,但是对于看话剧来说,却不是一个理想的位置。也许她的目的本来就不看话剧。
离演出开始还有几分钟,剧场里的人们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灯光黯淡的剧场里,一片人舌头搅动嘴巴的呱唧声。马昊看看左右,发现今天来这里看话剧的大多是成双成对的情侣。看着那些亲亲热热的情侣们,他多少有些感觉不自在。
两个人也趴在栏杆上窃窃私语。不过看那样子,他们其实都没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而且似乎也不在意对方在说什么。他们的舌头和嘴巴不停地动着,似乎只是为了与这个地方的环境相称,对于马昊来说,这样可能还有个自我解窘的意思。
马昊的嘴巴突然停了下来,他吃惊地看着楼下。林艳见了,也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疑惑地往楼下望去。有那么一刹那,她的身子僵了一下,但是当马昊回过头来看她时,她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
她竟然对他笑了笑,这使马昊感到困惑不解,同时还有些感到震惊。如果说在此以前,有人告诉他世界上有那样一种女人,这种女人即使让她当面看见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偷情,她也会像看别人的事情一样,那他绝对不会相信的话,那么他现在却不得不信了。因为林艳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就坐在他的旁边。
林艳一双眼睛东张西望,嘴里仍在不紧不慢地和马昊说着话。马昊看着她泰然自若满不在乎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不禁搔了搔头皮。他情不自禁地又掉转头来楼下望去,只见藏西贵挽着一个女人已经找到了座位,正在坐下来。他发现藏西贵手里挽着的那个女人,也是个高挑个子白净脸膛儿的女人,体形和林艳差不多,似乎藏西贵就喜欢这种身材的女人。其实藏西贵的身材并不高,非但不高,而且胖,马昊想,这大概就叫缺什么想什么吧。
他仔细看着那个女人,发现那个女人的婀娜妩媚似乎比林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不由得再次将目光聚焦在林艳身上,但是他发现林艳仍旧是一脸的泰然自若。
马昊结结巴巴地说:“下面好像是、好像是……”他似乎不知下面的话该怎么说,话到这里便打住了。林艳望着他,神态平静地说:“你想说什么?”
“我我……”
马昊突然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心里想,人家正主儿都不在乎,你一个旁观者替人家瞎着哪门子急呀,真是挑米的不急,把你个挑糠的急死了。他这么想着,就朝林艳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又轻轻摇了一下头,说:“没什么。”
“你是想跟我说藏西贵吧?你在干什么呢?”
林艳转过脸来望着马昊,脸上笑笑的,眼光火烧火辣。马昊与她的目光一接触,就不由赶紧转了开去。林艳的目光像枚烧红的烙铁,将他烫痛了。他没有想到林艳会如此单刀直入,这不禁使他有些茫然若失。
马昊嘴唇嗫嚅,却半晌没有发出声音。
话剧《玩偶》的演出进行了一个小时零四十五分钟,在这漫长的一个小时零四十五分钟里,马昊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干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的魂魄一直像被鬼带走了似的。他只知道自己一直魂不守舍。
演出结束,众人起立,疯狂鼓掌。然后退场。
等所有的观众均已退净,马昊和林艳才从座位上站起,慢慢走出了剧场。站在剧场外面清冽的空气中,林艳撑开双臂,作了一个深呼吸。她表情轻松地望着马昊说:“这话剧怎么样?”
马昊不知她的轻松是不是故意装出来的。他哼哼唧唧地说:“嗯,不错。”
“哪点儿不错?”
“嗯,整个儿都不错。”
“是吗?”林艳偏着脑袋斜睨着马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道,“你知道这部话剧里演得最好的是哪个人物吗?”
“嗯。是是……”马昊慌乱地躲避着她的目光,像吐药渣似的吐出两个字:“娜拉。”
“哈哈哈。”
林艳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她笑得那么厉害,以至不得不用手捂住肚子。
“娜拉!娜拉!”她不停地抚摸着肚皮说。
马昊不知道自己的回答错在哪里。他让她笑得心慌意乱。
“娜拉!娜拉!”林艳突然止住笑,板起脸:“娜你个头哟!”说完,她“噔噔”地走到马昊的绿色富康前,表情冷漠地道:“开门,送我回家。”
直到若干天以后,马昊才搞清楚,原来那天他们看的是中国作家赵建夫的《玩偶》,而非挪威作家易卜生的《玩偶之家》。《玩偶》的女主人公是一个叫赵青莲的中国姑娘,与那个离家出走的名字叫做娜拉的外国女人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马昊觉得自己所犯的这个错误,就好像说中国小说《红楼梦》的男主人公不是贾宝玉而是少年维特一样可笑。他想难怪林艳要笑成那样,笑得打跌,笑得直不起腰来。
因为这个缘故,他差得半个月没敢见林艳。
第十章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是一首唐诗,名唤《凉州词》,作者是王翰。
熊之余和亚丁一边饮酒,一边品诗。亚丁举着水晶酒杯,一边借着灯光观察着杯中鲜红如血的西凉葡萄酒,一边赞叹道:
“好酒!好诗!”
熊之余曾经做过几天校园诗人,而且做得比较成功,对谈诗自然有着非同寻常的兴趣。听了亚丁的话,他正就王翰这首《凉州词》发表一点儿自己的高见时,尚哲义却抢在前面说道:“那么,亚丁先生,您看我们这次的合作……”熊之余不禁感到大为扫兴,就好像一个人正兴致勃勃地欣赏着一个美女子,腿好、胸好……这儿好,那儿好,哪儿都好,那美女子却突然撅起臀来放了个响屁一样,实在不啻为天下第一扫兴事。
熊之余不满地瞪了尚哲义一眼。他却没有想到,尚哲义是商人而非诗人,对诗自然没有他那么大的兴趣。
亚丁看了尚哲义一眼,微笑道:“我想,我们这次一定会合作成功的。我有预感。”尚哲义听了不禁大为高兴,踌躇满志地道:“那么,亚丁先生这次准备要多少货呢?”
亚丁脸上保持着那种淡淡的含意不明的微笑。“虽然我认为这酒不错,品质优良,口感上乘,不过,澳大利亚会怎么看这种酒,我尚没有把握。你知道澳大利亚人仗着他们的经济实力,一向口味刁钻,而且有越来越刁钻的趋势。他们对来自亚洲,尤其是来自中国的东西,常常存有偏见,所以我想……”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看看熊之余,又看看熊之余,才接着道:“我希望你们能先给我一点儿货,让我在澳大利亚销销看,倘若销路好,咱们再大批订货不迟。”
他把含在嘴里的酒咕嘟一声咽下去,咧着嘴笑了一下:“我想,张先生和龙先生总不会希望我进得一大堆货去,最后卖不脱,都砸在手里吧?这样的话,对你们一样没有好处。”
“那是那是。”
尚哲义言不由衷地道,心里甚为失望,其程度不亚于刚才熊之余的诗兴被打断。亚丁洞悉他的心里,却装做没有看见。熊之余没有觉察到尚哲义的失望,他一门心思还会在诗上呢。
“亚丁先生,你看来是个酒中的大家,对酒的历史掌故肯定一清二楚。你知不知道,在唐朝的时候,除了咱们现在喝的这种西凉美酒,还有一种新丰美酒?”他一边说,一边吟哦着:“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他一边吟诗,一边将亚丁的酒杯添满,举杯道,“来来,亚丁先生,喝酒喝酒,既然觉得这种酒不错,那就多喝两杯。来,我先干为敬。”
他一仰脖子将杯中酒喝干,看亚丁时,却只见亚丁举手做着投降状,心有余悸地说:“龙先生,您就饶了我吧。您的海量我是领教过的,我再也不敢跟您喝了。前儿晚上跟您多喝了几杯,我到现在头还痛呢。”熊之余笑道:“前儿晚上咱们喝的是白酒,情况不同。这是葡萄酒。葡萄酒是不醉人的,这样甜兮兮的东西,怎么能喝得醉人呢?”尚哲义见亚丁满脸为难,打岔道:“葡萄酒一样醉人,而且醉起人来更加厉害。”
“你不要跟我唱反调好不好。”
亚丁脸上保持着微笑,很有礼貌地听着他们争吵,但是一双眼睛却骨碌碌地四处乱转。他好像在寻找什么。熊之余和尚哲义都发现了这点,但是碍于礼貌,两个人都不好意思提出来。
三个人很快将一瓶西凉葡萄酒喝光了,熊之余准备再去启开一瓶。在那个青花大瓷瓮中,镇着三瓶西凉葡萄酒,除了他们喝掉的这一瓶,还有两瓶。用青花大瓷瓮镇酒,是亚丁的主意,本来熊之余他们是特意准备了一个锡制酒桶的,但亚丁嫌锡制酒桶太洋派,觉得还是用青花大瓷瓮镇酒更有中国气派。今天下午亚丁进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这个原本摆在熊之余案头、里面插着个大鸡毛掸子的青花大瓷瓮。
熊之余探头看了看插在青花大瓷瓮中的温度计,鼓掌道:“十度,正好。”
但是当他捧着酒瓶过来时,亚丁却已经站了起未:“我说了,我实在不能再喝了。不胜酒力,请原谅。”他很有礼貌很客气地说。熊之余转眼看看尚哲义,希望尚哲义出来说句话,做个说客,将亚丁说服。
尚哲义却道:“既然亚丁先生这次不想再喝了,那咱们就下次再喝个痛快吧。”亚丁连连点头道:“好好,咱们下次再喝个痛快。等下次咱们大笔生意做成了,咱们再好好喝一回,一醉方休。谁不醉谁是这个!”他竖起一根小拇指,晃了晃。他这话正中尚哲义下怀。尚哲义不由与他相互一击掌,笑道:“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亚丁说他还有点儿事,拱手告辞。事已至此,熊之余也没有脾气了。他只能怪自己今天运气不好,诗没谈成,酒也没喝好。他悻悻地与尚哲义一道送亚丁下楼,看着亚丁上了出租汽车,才嘀嘀咕咕地对尚哲义道:“这人没劲,扭扭捏捏、婆婆妈妈的,哪像个爷们。”尚哲义笑道:“谁能跟你比。谁不知道你是个酒漏斗,除非李白在,你今生是休想找到对手了。”
尚哲义对熊之余那点儿心思了若指掌,这一招连消带打,既捧了熊之余,又替亚丁解了围。熊之余听了,也不禁笑了起来,心里舒服了许多。两人并肩上楼,熊之余说道:“喂,你发现没有,自从他一进门,他就好像在找什么。一双眼睛叽里咕噜乱转,简直没有停过。”
“你觉得他在找什么?”尚哲义笑道。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你不知道我却知道。”
“你知道他在找什么?”
“当然,他在找梁小。”
“他找梁小干什么?”熊之余惊讶地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说他找梁小干什么?前儿晚上我就跟你说了,这哥们儿对咱们梁小有意思,瞧上咱们梁小了,你还不相信。这下你该相信了吧。”尚哲义说着,笑,心里却在叹气。这叹气是为熊之余、为梁小,还是为他自己,连他自己都有点儿说不清楚。
“其实他看上了梁小也不错。我看梁小跟他挺般配的。这家伙我看还不坏,比那些假模三道的假华侨要强得多,至少他身上没有那种假模假式的劲儿。梁小跟他,也不亏了梁小……”
“说什么呢?你!”熊之余话还没说完,尚哲义已经叫了起来:“你叫梁小去跟他,你自己怎么不去跟他?”
“我怎么去跟他?我和他都是男的。我又不是同性恋患者。”熊之余不明白他怒从何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伸手想去摸尚哲义的额头:“你没发烧吧?怎么突然说起胡话来。”
尚哲义一把打开他的手。“谁说胡话?”他怒气冲冲地道,“我看你才在说胡话。你这么使劲把梁小往外推,你是真不明白梁小对你的感情还是假不明白梁小对你的感情?你他妈装什么蒜呢?你也算个爷们?”
熊之余听了这话,才不禁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为梁小打抱不平,不由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