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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轮到尚哲义烦恼了。
“去了。他们说要咱们再添八百万,才给咱们发货。”
“再添多少?”熊之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八百万。”
“凭什么?他们是不是以为咱们的钱是抢来的?”熊之余没好气地道,“咱们跟他们是有合同的。”
“我这样跟他们说了,他们理都不理。”
尚哲义将自己与长蒲钢厂销售科科长陈广大和长蒲钢厂厂长陈明生的谈话原原本本对熊之余说了一遍。熊之余听了,怔了半晌,脸上怒气渐减,代之以一种古怪的表情。他骂了一声落井下石,问尚哲义有什么办法。这些天来,尚哲义绞尽脑汁,始终也没想出一个妥当的办法,所以听了熊之余的话,他只好摇了摇头。熊之余见了,心情也不禁沉重起来。过了许久,他轻轻叹了口气,在尚哲义大腿上击了一巴掌,强笑道:“放心,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尚哲义却无法放心。这也许是因为他比熊之余更明白问题的严重性。
“我不在的时候,瓜州大桥有人来过吗?”
“没有。只有瓜州大桥工程建设指挥部一个姓张的和一个姓钱的打过两个电话来,但是一听说你不在,就把电话挂了。大概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他们可能会再打电话过来的,因为我告诉过他们,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你会回瓜州。”
尚哲义猜想姓张的大概是瓜州大桥工程建设指挥部副总指挥张福,张福同时兼任着瓜州市经贸委副主任;姓钱的可能是瓜州大桥工程建设指挥部下属材料供应处主任钱水长。想到这两人一定是催货来的,他的心情更加沉重,也愈加烦恼。
面对心事重重的尚哲义,熊之余竭力安慰:
“放心,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莫大可紧锣密鼓地做着准备工作。可是当他把液体塑料也买了,会摄影的朋友也请到了,莫晶晶绷着神经就预备“牺牲”的时候,章小红却忽然跑了来告诉他们,赖所长被抓起来了。
莫大可和莫晶晶听了不由面面相觑,赶忙去打听详情。原来赖所长仗着职务之便,四处吃喝。最近他老婆在缀锦楼看中了一套三件套的镶宝石黄金首饰,缀锦楼要价二十三万,赖所长自己分文不想出,就在他辖下“四处化缘”,找一个开川菜馆子的张老板开口就要借十万。他以前就借过张老板五万块钱没还,而且在张老板的馆子里还有上万块钱的挂账。这回这位张老板也不是不想借给他,只想请他缓两天,因为最近馆子不景气,他手头拮据。谁知赖所长毫无通融余地,暗示说要是他不借,就马上关掉他的馆子。这位张老板一气,就直接找到西城工商局局长,告了赖所长一状。西城工商局十分重视,一查之下,赖所长的问题竟远不止这些,这样案子就移交到了检察院。赖所长是今天上午被拘起来的。也是赖所长平时太飞扬跋扈了一些,太把人得罪狠了一些,听说检察院在查他的案子,许多人自动跑到检察院提供揭发材料。
莫大可听完,叫了一声活该。莫晶晶却透了一口长气,拍着胸脯不住嚷嚷及时雨,说:“天爷,我可得救了。”章小红听得莫名其妙,疑疑惑惑地瞅着她。莫晶晶见了,只顾望着莫太可笑。莫大可也不知该如何对章小红解释,也一味只是傻笑。后来章小红也跟着笑了起来,虽然她不知道这对兄妹笑什么。
这时莫大可想起章小红的事,忙问赖所长倒闭了,尔雅阁会不会解雇她。章小红脸上泛上一层红光,不好意思地说:“他们不但不想解雇我,还说要升我做保洁员领班,每个月给我一千五百块钱薪水,另外每月还有奖金,年底还有年终奖。”莫大可听了,高兴地说:“太好了。”章小红却说:“可我不想干了。”莫大可吃了一惊,忙问究竟,莫晶晶也关切地等着章小红回答。
章小红说:“我们厂子跟香港老板的谈判成了,这几天就要重新开工,厂里通知我回去上班。我想着还是有一份固定工作好,在外漂着终不是个事,虽然暂时拿得多一点;而且厂里那些活是我做熟的,我想好不容易学成一门技术,久了不用就废了。再说,季小兵现在天天忙着跑山西,没工夫照顾家里,我回到厂里,每天上班下班都有个定时,我就有工夫照顾家里了。”莫大可本来还想说,回去上班也不保险,今天开工,明儿说不定就又倒了,只见章小红瞅着自己的鞋面又说:“最主要的是,我对我们厂子有感情。我在我们厂干了十几年了,最好的时光都是在厂子里度过的,看见厂子,就好像看见自己的孩子一样。”
莫大可听了,一时想起自己从前在厂里的情形,不由有些犯愣,章小红下面的话就没听清楚。后来莫晶晶扯他的袖子,才听见章小红说,为了感谢他们兄妹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对自己的帮助,她想请他们兄妹和老太太吃顿便饭,请他们一定赏脸。莫大可知道她经济困难,推辞不肯。章小红不依不饶,说这顿饭非吃不可。莫大可见推辞不掉,就说不如就在家里烤羊肉串,冰箱里正好还有上百串昨儿没来得及卖掉的羊肉串。莫晶晶知道哥哥的意思,也就跟着叫好,说这样才显得不见外。章小红不愿意,坚持要请他们到外面吃去。
莫太可笑道:“要是你实在觉得过意不去,那就算你请客吧,一块钱一串,吃完数扦子结账,就算你照顾我的生意吧。”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莫大可说:“我这也是最后一次烤羊肉串了,烤完了这一回,我也得另外找一条光明之路。”
当下不由章小红分说,莫大可就熟练地摆好了铁皮烤槽,一边叫莫晶晶去棚子里翻些好炭来,不要弄得到处乌烟瘴气的,一边自己下楼去买了几瓶冰镇啤酒来。一时烤起来,老太太过来吃了两串,让他们慢慢吃,自己赶着到居委会老年活动站打牌去了。剩下三个人吃得高兴,不觉就把几瓶冰镇啤酒喝得精光。章小红要去买,让莫大可拦住了,莫晶晶抢着买去了。
章小红喝了酒,蜡黄的脸色也渐渐泛出些健康的红晕。两人边等莫晶晶,边说些闲话。莫大可望着章小红笑,章小红也望着他笑,忽然把身子朝莫大可探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知道你屋里床头挂着的那画片上的女人是谁了!”莫大可一愣,说:“是谁?”章小红往椅子背上一靠,舒了一口气说:“是你爱人。”
就说有天晚上莫大可和那女人到尔雅阁吃完饭出来,恰巧她出来倒垃圾看见了,当时想跟他们打招呼,可是没敢。章小红说:“我看见她挽着你的手臂,那亲热劲。”莫大可听了,怔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点点头说:“那画片的确是我爱人。前两年时兴过一阵儿拿自己的照片做挂历,那画片就是那会儿弄的。”章小红说:“你爱人长得真漂亮,你不说,我还真以为是一个电影明星呢。怎么你爱人老不在家呢,我来好几回都没瞧见她?”莫大可说:“她现在海南岛,自己弄了个公司,搞得相当红火。原来们是一个车间里的,她是我徒弟。后来厂子不景气,上面要在我们厂搞买断工龄试点,工龄一买断,就跟厂子一刀两断了。一年三千块,我从十八岁进厂,在厂里工作了十八年,按规定可以拿到五万多块钱。她就让我拿钱走人,我没肯,想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厂子总会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她说我没出息,就拿了自己的那份钱跑海南去了。她走了没半年,我们厂子就彻底垮了,地皮卖给一家房产公司盖了别墅。我没了钱,也没了工作,一下子变成了四不像,就提出跟她离婚。她不肯,我坚持要离,后来就离了。现在她也没嫁人,说等我回心转意。”章小红说:“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呢?”莫大可郁悒地说:“不好意思,一个大老爷们,混到这份儿上,要靠着女人吃软饭,我做不来。”
章小红也默然,过了会儿,想说什么时,莫晶晶却提着一兜子啤酒回来了。三个人坐下来重新喝酒。章小红忽然想起什么来,对莫大可说:“对了,尔雅阁让我推荐一个下岗职工接替我的工作,说最好是女的,他们说下岗职工好使,你们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莫大可摇头说:“没有。”莫晶晶说:“怎么没有?”莫大可和章小红听了,都抬头望着她。莫太可笑:“你吗?”莫晶晶一指莫大可说:“你!哥,我觉得你就是一个合适人选。”莫大可啐道:“去,别胡说八道。”挥起巴掌要打莫晶晶,莫晶晶尖叫着逃开了。众人都笑了起来。章小红对莫大可说:“其实做保洁员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莫大可对章小红说:“你别听她扯谈。”章小红看出他不愿谈论这个话题,也就不说这件事了。
吃完饭,章小红帮着莫晶晶收拾好屋子后,将一千块钱塞到莫晶晶手里。莫晶晶惊讶地说:“你这是干什么?”章小红笑着说:“你后天就要出国了,我没有什么好送你的,这一千块钱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自己瞧着什么喜欢就买些什么吧。感谢你的帮助,你一定要收下。”
莫晶晶不肯要,章小红坚持要她收下,后来眼圈红起来,几乎要哭。莫晶晶没法,只好收下,趁她不注意,悄悄将钱递给莫大可,让他找机会还给章小红,然后她就出去找朋友去了。剩下莫大可一个人送章小红到路口,问起季小兵何以不回厂里上班,章小红说:“他开车上了瘾。”莫大可想,季小兵会不会是因为害怕又碰上原来的同事,到头来又弄得厂子七零八落,回头还得去开车,所以才不愿回厂呢?
他这样低头想着的时候,章小红已经走了。章小红走路快得像刮风,等他抬起头来看时,章小红已经在人丛里走得没影了,只剩下一片白晃晃的阳光,在马路上亮得刺人眼目。
第三十六章
寒冷的冬夜。
当官丽丽来找何舍之拿结婚申请表的时候,却发现何舍之没在他的单身宿舍。官丽丽以为他在办公室,便到办公室找他,也没见他的影子。官丽丽等了许久,等他不来,只得悒悒地折回自己的单位。
官丽丽寻何舍之不遇时,何舍之正和藏西贵在藏西贵平邑的绿风庄园别墅里说事呢。晚饭的时候,藏西贵做东,在明珠海鲜吃了一顿粤莱,现在两人在藏西贵的私宅里一边啜着哥伦比亚咖啡,一边说着话。
藏西贵脸色很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何舍之说:“西贵,我想求你帮我儿忙。”藏西贵说:“你说。”何舍之说:“我遇到点儿麻烦事,急需钱用,你能不能给我点儿?”
藏西贵从扔在床上的西服口袋里摸出一个钱夹,何舍之看见钱口里有一叠百元大钞。藏西贵说:“你要多少?这些够吗!”他从钱夹里抽出那叠百元大钞,飞快地点了一下,说:“这里是一万二,够不够你使的?”何舍之说:“不够,差得远。”藏西贵走到墙角一个保险柜前,打开,取出一个存折来交给他说:“要多少明天你自己取多少吧。”
何舍之打开存折一看,发现这份活期存折上有八万多块钱。他把存折交还藏西贵说:“还不够。”藏西贵说:“多少才够?”何舍之笑笑说:“至少五十万。”藏西贵眼睛倏地闪了一下,随即又眯缝起来,说:“你一下子要这么些钱干什么?”何舍之说:“我自然有我的用处。”
藏西贵把存折放回保险箱,锁好,坐回沙发上说:“你一下子要这么多我可没有,不过我知道哪儿有。你去抢银行吧,银行里钱多,说五十万,五百万都有。”何舍之说:“那明天咱俩一块儿抢去吧。”藏西贵说:“还是你自己去,我不缺钱用。我现有这点儿钱,省着点儿花还够我开销一阵子的。”
两人心情不同,但不约而同地笑。
笑了一阵儿,何舍之收起笑容,郑重其事地说:“我不是来跟你借钱的,也不是想白要你的钱,我这次来,是想跟你做一笔公平交易。”藏西贵嘲弄地说:“好啊,欢迎,什么交易?”何舍之说:“我想卖点儿东西给你。喏,就是这东西,你看值多少钱,你给开个价。”
说着,放下咖啡,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来摊在茶几上,又旋了个圈儿,推到藏西贵面前。
藏西贵带着笑,好奇地望着那东西。
他的笑容慢慢凝固在脸上。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那张纸。那是一张上面有着官丽丽签字的结婚申请表。
藏西贵盯着何舍之看了好一会儿。何舍之含着笑,慢悠悠地喝咖啡。藏西贵开始摘下眼镜来擦。何舍之抢先说:“别猪鼻子插葱装象了,这平光眼镜有啥好戴的,喏,要戴戴我这个。”他从鼻子上摘下自己的眼镜,扔给藏西贵,把藏西贵闹了个大红脸。藏西贵把平光眼镜拣回来戴上,说:“看来你什么都知道。”
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