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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轮船-故事外的故事-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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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和衣服上还有一股新鲜的生肉气味。他缠着孩子,又远又吻。他腮上那又粗又硬的胡子扎得孩子的脸生疼。
  “好啦,够了,谢大赫玛特叔叔,”孩子央求说。“爷爷在哪里?你没看到他吗?”
  “你爷爷就在那里,真的,”谢大赫玛特的两手在空中划了一圈,叫人弄不清是什么意思。“是我们……我们把木头从水里抱出来。就唱了点酒暖暖身子。这会儿他正在烧肉呢,真的。你快起来。穿好衣服,咱们一块儿去。这怎么行!这可不对头。我们大家都在那里,你却一个人在这里。”
  “爷爷不叫我起来,”孩子说。
  “算了吧,你爷爷没这样说。咱们瞧瞧去。这种事儿可不是天天有的。今天是大开荤。碗也泡在油里,勺子也泡在油里,嘴也泡在油里!快起来!”
  他用酒后格外笨拙的手来给孩子穿衣服。
  “我自己穿,”孩子隐隐地感到一阵阵头晕,想不叫他穿。
  但是喝了酒的谢大赫玛特不听这一套。他认为这是在做好事,因为他觉得不该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今天又是这详的日子:碗也泡在油里,勺子也泡在油里,嘴也抱在油里……
  孩子摇摇晃晃地跟着谢大赫玛特走出屋子。这一天山里有风,多云。云块在天上迅速移动着。孩子走下台阶的工夫,天气就剧烈地变化了两次,从阳光耀眼的晴天,一直变成暗沉沉的明天。孩子因此感到头疼起来。一阵风吹来,将一股柴火的烟气吹到他脸上。熏得眼睛非常难受。
  “大概今天又洗衣服了,”孩子心想。因为往常在大洗衣服的日子总是在院子里生一堆火,支一口老大的黑锅烧水供三家人使用。这口锅一个人是拿不动的。别盖伊姨妈和古莉查玛两个人才能抬得动。
  孩子很喜欢大洗衣服的日子。第一,在露天里生火堆,就可以玩玩火,这在房子里是办不到的。第二,将洗好的衣服晾开来是非常有趣的。那一件件的衣服,挂在绳子上,有白的、蓝的、红的,点缀得院子里非常好看。孩子还喜欢悄悄地走到挂在绳子上的衣服跟前,拿脸去蹭蹭湿乎乎的衣服。
  这一次,院子里一件衣服也没有。可是,铁锅底下的火烧得正旺,热气从烧滚的铁锅里扑扑地直在外冒,铁锅里装满了大块大块的肉。肉已经煮熟了:肉香和烟火气直钻入的鼻子,引得人馋涎欲滴。别盖伊姨妈穿着红色的新连衫裙、新皮靴,裹着披到肩头的花头巾,正在火边弯着身子。用大汤勺在撇泡沫。莫蒙爷爷跪在她旁边,在拨弄锅底下的柴火。
  “瞧,你爷爷在那里,”谢大赫玛特对孩子说。“去吧。”
  他刚刚开始唱:我骑红马下了红山,叫一声穿红衣老板……
  只见手执斧头、挽着袖子、剃光了头的奥罗兹库尔从棚子里钻了出来。
  “你跑到哪里去啦?”他厉声喝问谢大赫玛特。“客人在这里劈柴,”他朝正在劈柴的司机指了指,“你倒唱起歌来了。”
  “来了,马上就好,”谢大赫玛特一面说着,一面朝司机走去。“给我吧,老弟,我自己来。”
  这时孩子来到跪在火边的爷爷跟前。他是从爷爷背后走过去的。
  “爷爷,”他叫道。
  爷爷没有听见。
  “爷爷,”孩子又叫了一声,捅了捅爷爷的肩膀。
  老人家回过头来,孩子简直认不得他了。爷爷也喝得醉醺醺的。孩子真不记得他什么时候看到爷爷喝过酒。要说有过这样的事,那也只是在伊塞克湖畔一些老人的丧宴上,在丧宴上,所有的人,包括女人在内,都是要喝酒的。但是象这样无缘无故地喝酒,爷爷还不曾有过。
  老人家向孩子投来一种疏远、奇怪而粗野的目光。他的睑热辣辣的、红红的,当他认出外孙时,他的脸更红了。满睑通红通红的,但马上又变得煞白煞白的。爷爷慌忙站了起来。
  “你怎么啦,嗯?”他将外孙搂到怀里,低声说。“你怎么啦,嗯?你怎么啦?”
  除了这句话,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好象他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他的慌张不安,引起了外孙的慌张不安。
  “你病了吗,爷爷?”孩子担心地问。
  “没有,没有。我没什么,”爷爷含含糊糊地说。“你去吧,去玩一会儿。我在这里烧火呢,真的……”
  他几乎是把外孙一把推开,好象他再也不管世上的一切,又转身去烧起火来。地跪在那里,头也不回,哪里也不去望,只因烧火。老人家没有看见,外孙不知所措地愣了一会儿,就朝着正在劈柴的谢大赫玛特走去。
  孩子不知道爷爷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这会儿院子里是怎么回事。直到他走到棚子跟前,才注意到有一大堆鲜红鲜红的肉堆在一张兽皮上。那张兽皮毛朝下摊在地上,兽皮边上还流着一道道模糊的鲜血。远处,在扔脏东西的地方,狗一面呜噜呜噜地哼叫着,一面撕食扔掉的下水。在肉堆旁边,有一个大块头、黑脸膛的陌生人象块大石头一样蹲在那里。这就是科克泰。他和奥罗兹库尔手里都拿着刀在割肉。他们心安理得、不慌不忙地将分割开的带骨头的肉分几堆放在摊开的兽皮上。
  “美极啦!这气味多好闻啊!”粗壮的黑脸汉子一面拿了一块肉闻着,一面瓮声瓮气地说。
  “拿去,拿去,放到你那一堆里吧,”奥罗兹库尔很大方地对他说。“这是天赐美味,迎接你的光临。这种事可不是天天都能碰得到的。”
  奥罗兹库尔说这话时不住地哼味哼味喘着粗气,他时常站起来,抚摩几下他那胀鼓鼓的肚子,他好象吃得太饱了,并且一眼就能看出,他已经喝了不少酒。他又是哼哧哼哧地喘粗气,又是仰头,都是为了缓气。因为得意和醉酒,他那象奶牛乳房一样的肉嘟嘟的脸变得油光油光的。
  当孩子看到棚子墙根下带角的鹿头时,不禁毛骨惊然,浑身冰凉。
  砍下来的鹿头就扔在土地上,地上是一片片黑糊糊的血迹。这鹿头很象被扔在路旁的一块带树枝的木头疙瘩。鹿头旁边还放着四条带蹄的腿,是从膝关节处所下来的。
  孩子胆战心惊地望着这一可怕的场面。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面前是长角鹿妈妈的头。他想跑开,但是两脚不听使唤。他站在那里,望着血肉模糊、已无生气的白色母鹿的头。就是它,昨天还是长角鹿妈妈,昨天还在对岸用和善而亲切的目光望他;就是它,昨天他还在心里跟它讲话,求它用角送一只带铃裆的神奇的摇篮来。这一切一下子就变成了乱糟糟的一堆肉、一张剥下来的皮、折断的腿和扔在一旁的头。
  他是要走开的。可是他还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他不懂,怎么会这样的,为什么会这样的。那个正在割肉的粗壮的黑汉子用刀尖从肉堆里挑出一块鹿腰子,递给孩子。
  “拿去,孩子,到炭火上烤一烤,才香哩!”他说。
  孩子动也没动。
  “拿去吧!”奥罗兹库尔吩咐说。
  孩子木然地把手伸了过去,他还是站在那里,冰冷的手里握着还很热乎、很软和的长角鹿妈妈的腰子。这时候,奥罗兹库尔抓住鹿角,提起了白母鹿的头。
  “嘿,好沉啊!”他掂了掂鹿头说。“单是鹿角就够重的了。”
  他将鹿头侧着放在木墩上,抓起斧头就来劈鹿角。
  “这鹿角真不差!”他一边说,一边用斧头朝鹿角生根处咔嚓咔嚓地直劈。“咱们劈下来给你爷爷,”他朝孩子(目夹)(目夹)眼睛。“等他一死,咱们就把鹿角放到他坟上。让人去说咱们不孝敬他好啦。还要怎样孝敬?有了这样一对鹿角,哪怕今天就死,也不亏啦!”他哈哈大奖,一边拿斧头瞄着。
  鹿角纹丝不动。原来,要把鹿角劈下来,并不那么容易。喝醉了的奥罗兹库尔老是劈不准,越是劈不准,他越恼火。鹿头从木墩上落到地上。于是奥罗兹库尔就在地上劈起来。鹿头一再地蹦了开去,他就拿着斧头跟着劈去。
  孩子打着哆嗦,每劈一下,他都不由自主地朝后一遇,但是他又不能离开这里。就象做着一个噩梦,他被一种可怕的、不可理解的力量钉在了地上。他站在那里,感到十分惊愕:长角鹿妈妈那一动不动、毫无表情的眼睛竟一点也不理会斧头。眨都不眨一下,也不吓得眯起来。头早就在泥里、土里打了许多滚,可是眼睛还是清澈的,而且好象依然带着死时一声不响、呆然不动的惊愕神情望着世界。孩子真怕喝醉了的奥罗兹库尔劈到眼睛上。
  鹿头还是纹丝不动。奥罗兹库尔越来越恼火,越来越蛮,他再不管那一套,不管是斧背还是斧刃,举起斧头朝鹿头上乱砸。
  “你这样会把鹿角砸坏的。让我来!”谢大赫玛特走了过来。
  “滚吧!我自己来!砸不坏的!”奥罗兹库尔一面枪着斧头,一面声嘶力竭地喊。
  “好,那就随你的便吧,”谢大赫玛特吐了一口唾沫,朝自己家里走去。
  那个粗壮的黑汉子跟着他走去,那人用麻袋背着自己分到的肉。
  奥罗兹库尔酒后却特别固执,他继续在椰子外面劈长角鹿妈妈的头。看那架势,他好象是在报多年的冤仇。
  “你这混帐东西!”他口吐白沫,用靴子踢着鹿头,好象死鹿的头能够听见他说话似的。“哼,你休想捣蛋!”他抡起斧头,一斧又一斧地劈去。“要是制服不了你,我就改姓了。叫你试试看!试试看!”他猛力劈去。
  鹿头破裂了,碎骨片四面飞去。
  当斧头恰巧碰到眼睛时,孩子哇地叫了一声。
  破裂的眼珠里进出浓浓的黑汁。眼睛不亮了,没有了,眼窝空了……
  “再硬的头我也能砸个稀巴烂!再硬的角我也能劈断!”奥罗兹库尔对无辜的鹿头感到说不出的恼怒和仇恨,还在不住地吼叫着。
  终于,他把鹿的头顶骨和额头全劈开了。于是他扔下斧头,用脚将鹿头踩在地上,两只手抓住鹿角用野兽般的力气扭将起来。他拼命地撕扯,鹿角咔嚓咔嚓地响着,就象树根断裂时那样。这就是那一对角,孩子就是祈求长角鹿妈妈用这对角送一只神奇的摇篮给奥罗兹库尔和别盖伊姨妈的……
  孩子感到一阵恶心。他转过身,手里的鹿腰子掉到地上。他慢慢地走了开去。他真怕自己会跌倒,或者当着别人的面一下子呕吐起来。他的脸煞白煞白的,额头上冒着粘糊糊的冷汗,来到铁锅旁边。铁锅底下的火正熊熊燃烧着,一团团的热气从锅里直往外冒,可怜的莫蒙爷爷依然背对着大家坐在那里烧火。孩子没有去惊动爷爷。他想快一点到被窝里躺下来,连头蒙起来。什么都不去看,什么都不去听。全忘掉……
  他迎面碰到了别盖伊姨妈。她打扮得很妖艳,但是,被奥罗兹库尔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还留在脸上。她高兴得有点儿反常,她那瘦瘦的身影今天来来回回地跑个不停,为“大开荤”忙活着。
  “你怎么啦?”她喊住了孩子。
  “我头疼,”孩子说。
  “哎呀,我的好孩子,你生起病来了。”她忽然动了感情说,并且拼命地吻起他来。
  她也喝得醉醺醺的,身上也发出叫人恶心的酒气。
  “这孩子头疼起来了,”她心疼地说。“我的好孩子!你大概想吃点东西吧?”
  “不,不想吃!我想睡觉。”
  “那好吧,咱们走,我带你去睡觉。你干吗一个人孤单单地去睡觉?大伙儿都要上我家里热闹去。也有客人,也有咱们自己家里人。肉也烧好啦。”她便拉着他朝她家里走去。
  当他们两个人从铁锅旁边走过时,浑身是汗、脸红得象红肿的乳房一样的奥罗兹库尔从棚子后面走了过来。他得意洋洋地把他劈下来的鹿角摔到莫蒙爷爷跟前。老人家欠起身来。
  奥罗兹库尔没有望他,提起一桶水,朝自己直倒过来,一边喝,一边冲洗身子。
  “你现在可以死了,”他停住喝水,说了这么一句,就又去喝水。
  孩子听到爷爷轻声说:“谢谢你了,孩子,谢谢你。现在死也不可怕了。当然啦,这是看得起我,孝敬我,所以……”
  “我要回家去,”孩子觉得浑身无力。
  别盖伊姨妈不依他。
  “你一个人去躺着,多没意思。”她差不多硬把他拖到她家里。让他睡到角落里一张床上。
  在奥罗兹库尔家里,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开席了。(火敦)的,炒的,样样齐全。所有这一切,都是奶奶和古莉查玛忙活着做的。别盖伊姨妈就在家里和院子里肉锅之间奔跑着。奥罗兹库尔和粗壮的黑汉子科克泰靠在大花被上,腋下垫着枕头,品着茶,专等着大开荤。他们不知为什么一下子拿起了派头,觉得自己成了王公。谢大赫玛特不时地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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