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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理解了许小虎的反抗,至少他还不是只任人宰割的羊。
王祈隆还想再说什么,嘴巴已经张开,王小龙却说,不管我怎么样做,你都不要干涉,我到最后给你拿回来让你满意的成绩。行了吧?
王祈隆攒了一肚子的话全部给憋回去了。想一想,这也是惟一的办法了。
王小龙那个期末果然考了个优等成绩。
作为一个市长的儿子,王小龙觉得最憋闷的,就是家里太缺少平常的快乐。其实在内心里,他爱自己的父母,尤其是他的单调而又愚笨的、让他可怜的妈妈。但一到他们面前,只要话一出口,马上就串了味儿。生在这个众人瞩目的家庭,让所有的人羡慕。可他从小就没有感受到过幸福,感知到的全是来自社会的压力,就像生活在一张无边无际的网里,再加上爸爸妈妈的极度不和谐,他觉得幸福这个词在他们家完全是一件奢侈品。爸爸给了他荣耀,给了他最好的生活和学习的条件,他以为这些东西对一个孩子已经足够了。那种无形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却把他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爸爸太严谨,严谨到让人觉得虚伪。而妈妈又太懦弱,懦弱到让人可恨。他甚至把爸爸妈妈的不合拍,全部归结到妈妈的不觉悟头上。这样的家“幸福也会令人窒息,”他在笔记里写道,“我现在才知道,娜拉的出走,是一件多让人愉快的事情。”
假期里,王小龙要和同学一起骑自行车远行。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精心策划的事情。他们准备去看黄河,然后沿黄河东进,直到入海口。黄河距阳城都快二百公里的路程了,全部行程算下来,有一千公里的路程。这么热的天!
王小龙知道他妈不敢放他出去,就故意认真地对妈妈说,妈,只有你能帮我了,我们要出去参加社会活动,我想等我回来再告诉我爸。
许彩霞不懂什么社会活动,但她知道,她不能让儿子有任何闪失。她说,去看黄河?你们开什么玩笑啊?
王小龙说,哪有功夫跟你玩笑?边说边开始往他的登山包里塞东西。他塞了两件衣服,然后塞了他的随身听和电池。许彩霞这才知道是真的了。许彩霞站到门口,问道,你们怎么去?都是谁去?
王小龙耐着性子说,我们骑自行车去,一大帮同学呢!
许彩霞一听就急了,说,骑自行车去?你从生下来,连公交车都没坐过。怎么能让你骑自行车出远门?我不会让你走的,你爸也不会同意。如果你爸爸答应了,就让他安排车子跟着你。
王小龙说,妈,什么都要我爸爸答应,我不是您生的儿子吗?我都快十七岁了,你就不能为自己儿子做一次主?你要找车子跟着我,除非是我爸这个市长当腻歪了!
许彩霞说,我都四十多岁了,也没敢跟你姥姥姥爷犟过一次啊。
王小龙说,你是你,我是我。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为什么我必须要和你们一样?
许彩霞紧紧地倚着门说,我是说不过你,你爸爸不批准,你休想出去这个门!
王小龙看看表,他的同学已经在约好的地方等着了。王小龙气愤得脸都红了,王小龙说,妈,要说起来你也是个市长的老婆,白活了啊!都什么年代了?你真是个没有文化的!
许彩霞说,我生了你,你有文化就行了。
妈妈,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你说什么都不行,你这样走了,我怎么向你爸爸交代?
王小龙说,我这么大了,能出什么事情?我爸爸多长时间还不回来一次。妈妈你就做一回主吧!
许彩霞心里犹豫着,但她无论如何是不敢做这个主。她忘了小的时候,自己也曾坐人家的自行车,偷偷去县城的事。她说,小龙,妈妈也求你了!妈妈真的做不了主!
电话铃声大作。王小龙知道是喊他的,但两人都不去接。
王小龙说,你让走我得走,不让走我也得走。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偷着走的。你什么也不知道。行了吧!
王小龙说着就要去拉妈妈。许彩霞回手拉住了他的包。她说,我死都不会让你走的!
王小龙气愤到了极点,他使劲掰开她的手,说,那你就去死吧!王小龙正在气头上,说了,自己就先愣住了。许彩霞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许彩霞说,我整天给你做了吃做了喝,你爸爸都没说过要我死的话啊!许彩霞哭着,朝儿子脸上使劲地打了一巴掌。
王小龙捂住脸,强行拉开了门。许彩霞没再阻拦他,在儿子迈出门口的一刹那,她的哭声猛然间响了起来,震得整个楼道都是嗡嗡的回声,好象整座楼都在哭。那哭声里的对儿子的气恨已经转化为对自己的伤心。
王祈隆是在路上接到的许彩霞的电话。许彩霞边哭边絮叨,说了半天才算说清楚。王祈隆本来想折回家去看看,想一想,孩子已经出去了,他和许彩霞也没什么好说的。再者说,就是他在家,对儿子这样的要求,也不太好拒绝。自己像儿子这个年龄,已经独自上路,开始独立的生活了。
既然走了,就让他去吧!王祈隆挂了电话。
王小龙他们一伙人是在第三天在走到将近二百公里处,被一个同学的家长开了卡车接回来的。那个时候,距离第一目标只有不到四十公里了,可这帮雄心勃勃的旅行者,彻底知道了远方到底有多远。他们东倒西歪地倒在路边,几个人已经累趴下了,嘴巴还在不停地互相埋怨。
他们要送王小龙回家。王小龙仍然在负气,不肯回去。同学的父亲只好给王祈隆打了电话。王祈隆亲自开了车去接的儿子。
父子俩相见的那一刹那,竟然像两个陌生人。傍晚的阳光打在儿子长满绒毛的脸上,从逆光里看上去,像个金光闪闪的天使。王祈隆看着儿子,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辛酸。低沉的音乐的节拍从他塞在耳朵里的耳机里泄出来。一丝略微有些尴尬的苦笑从唇角浮起,也许看起来更像嘲讽。复杂的情绪在父亲的心底盘根错节。
原来王祈隆以为,只有许彩霞是无能的。面对儿子,他觉得自己也同样无能。他不是一个集体,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就是你自己身上的一部分。如果自己身上的一部分不听使唤了,比如手或脚,能有什么好办法呢?一个母亲,面对自己的儿子还能够哭泣。他是父亲,不能哭。他惟一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的忧心遮盖起来,然后,装得还像是个父亲。
第十五章
安妮现在在阳城的身份,是“欧莱奥”企业集团的技术总监。由于王老先生坚决不要技术转让费,作为报偿,企业就给安妮发了高薪。安妮现在可以用了这身份,在阳城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的。她对工作确实是负责任的,这一点是继承爷爷的光荣传统。在她的严格监督下,产品质量不敢有任何一点疏忽。
“欧莱奥”没有沿袭过去高档饮料一直使用的易拉罐包装,他们采纳安妮的建议,改用更人性化的设计,使用了一种高级透明玻璃瓶,造型设计精巧漂亮。每一种口味是一种颜色,色泽柔和的粉黄淡绿浅紫,透过瓶体直接映射到人的味觉系统,整个设计体现了时代特色和自然倾向。从不喝饮料的人看了都忍不住想喝一口,品尝一下。
郑州的一个超市同厂方签定了长期合同。有一次,那里的一个顾客从一个瓶子里发现了一点絮状沉淀物,不仔细看还真的难以发现。安妮立刻要求企业把当天生产的那批货全部收回来销毁,并在报纸上登消息,重奖那个发现问题的顾客。要说在饮料里偶尔发现一点这样的沉淀物,应该不是多大的质量问题,安妮这样小题大做,而且把那么大一批货物销毁,看着很让人心疼。销毁的都是钱啊!有一部分厂领导舍不得,想拉回来给职工当福利发。安妮气得大发脾气,她说,要想看着企业早一天垮台,你们就这么干!
结果货物被全部收回并当众销毁。这个举措不但没影响企业的形象,反而使“欧莱奥”名声大震,促进了销售。
大家对安妮心服口服。
王祈隆听说了这件事情,觉得这小妮子是真有两下子。听大家传说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的,心里竟然有了说不出的骄傲感,好像她真的是自己家里的一个亲人。
北京来的安妮可不光是市长王祈隆的宝贝,她给阳城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利益,她是全阳城市人民的亲人。阳城见到过安妮的人都评价说,那是一个阳光一样漂亮可爱的女人呢!
安妮和阳城熟悉得很快,这好像就是她自己的城市。她走了许多地方,认识了许多人。她不是个能安安静静地待着的人,她让王祈隆给她安排车子,让人带着她四处去看。
在郊区的农业园区里,安妮认识了毛小红。
毛小红是个六岁的小女孩,她已经能够在菜棚帮助她的父亲干活了。毛小红的上唇是开裂的,从开裂的地方一直可以看到喉咙里去。毛小红是兔唇,生下来就是。她的亲生爹娘生下来就把她丢到路边上了,一个菜农收养了毛小红。收养毛小红的菜农是个侏儒,他的老婆还有他们生的一个儿子全是侏儒。所有的人都说毛小红是个可怜的孩子,但看到毛小红却都要吓得跑开。安妮没有跑开,安妮很仔细地看了毛小红的五官,她说,这是一个秀气的女孩子呢!
最先打动安妮的却不是毛小红,而是她的侏儒父母。两个残疾人,生活本来就够得上艰辛,却又收养了两个残疾弃儿,除了毛小红,还有一个瘸腿儿子。
安妮被深深地震动了,在这个残疾人的家里,她体验到了什么是贫穷。她听了这家人的故事后,当时就激动地给王祈隆打电话。他在电话里责怪王祈隆说,如果在美国,照顾不好这样的家庭,你这个市长是要辞职的!
王祈隆告诉他,就是在他的直接干预下,才把他们几口人安排在农业园区,干一些轻体力活。像他们这样的情况,在农村还有很多。
安妮说,她要收养毛小红,要帮助他们全家。
王祈隆说,你的心情我理解,你要帮助他们可以,但你千万不要贸然提收养的事。搞不好会伤害到她的残疾爹娘,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
在美国,安妮固执地说,捐一千万美金不算什么;收养一个残疾人,就会得到很多人的尊重!
安妮最终没能收养毛小红。毛小红的父母坚决拒绝了,小红是他们的孩子里面身体条件最好的一个,他们从一点点大喂养到六岁,怎么舍得送人?安妮决定赞助这个家庭,她说服了毛小红的侏儒爸爸,给毛小红在阳城最好的小学校里报了名。现在是春天,等到夏天过完的时候,毛小红就会是一个小学生了。
安妮闲暇的时候,就会牵了毛小红的手。把她带去商店里买儿童书,去童装店买漂亮的衣裙和鞋子,去麦当劳吃麦乐鸡和炸薯条。她让毛小红抬起头来,勇敢地面对所有的人。毛小红和她的安妮阿姨一样,变成了一个快乐的、无拘无束的孩子。这是一个蛮懂得漂亮的善良的小姑娘呢!
安妮把毛小红带到了北京最好的整形医院,在那里,医生告诉她们,要等她过了十二岁,才可以给她做唇部修复手术。
毛小红立时就哭了,她说,阿姨,我不怕疼!你让他们现在就给我做吧!
安妮说,小宝贝,你还太小,做了以后效果不好。等六年之后,你躺在医院里睡上一觉,醒来就会变成一个漂亮丫头了。
那六年之后,我去哪里找你呢?
安妮蹲下来,把小红揽在怀里,说,我哪儿也不会去的,就在这里等你长到十二岁!
安妮是化学博士,是北京来的专家。那些工人们说,安妮可不像个专家。专家是些脸上带着高不可攀和不近情理的人,安妮更像是一个亲善大使呢。
安妮常常在阳城住下不走,这样,就让王祈隆觉得不安了。安妮在,他就会整日地惶惑着,总觉得好像什么事情没有安置妥当。安妮常常会不停地找他,安妮有时也会安静上几天,安妮的安静反而更让他寝食不安。这就是王祈隆自己的事情了,怪不得安妮的。
安妮显然是看出了王祈隆的不安,那个时候她就会偷偷地笑起来。
安妮是市里请的专家,也是经常要出席一些场面的。安妮从小就跟着爷爷,练就了一些酒量,而且在场面上从来不像地方女干部那样扭捏。她一杯一杯地和别的领导碰,碰到王祈隆喝的时候却常常耍赖,把酒往他的杯子里倒,或者干脆要交换,喝他杯子里的残酒。王祈隆那时总会是一脸的正经,他甚至怕别人看出他的狼狈来,故意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安妮就有些不高兴。王祈隆以为他这样做大家就会看不出什么了,其实越是这样,大家越是觉得不得劲。
那天碰巧宋文举是和安妮坐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