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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王祈隆和冯佳一起吃饭的那次嘲弄,马秀秀可能根本就没有留在心上,王祈隆却记了几十年。那是王祈隆大学四年里所能记住为数不多的事件之一。王祈隆看不起马秀秀,也看不起潘明军。而他们现在的情形,却分明是同学里面最让大家羡慕的一对儿了。
大家在一起耍着的时候,喝得醉熏熏的潘明军早早被马秀秀拖到房间单独亲热去了。受了同学们情绪的感染,他们俩竟也滋生了许多久别重逢的火热劲了。
这老潘是又醉了一回,同学的议论他显然听不见。马秀秀的耳朵却是透着亮堂的。一切都在她的脑子里明明白白地醒着。
马秀秀心甘情愿地跟着潘明军回到黄土高坡上的一个小县城里。还没报到,一时三刻就力逼着人家娶了她,仿佛他们的这场婚姻,是一块三伏天里的冰棍,多搁置一会立马就会化掉似的。
七月里,俩人按照当地的风俗,举行了结婚仪式。吹吹打打的陕北小调,把马秀秀的心忽悠得找不着北。
马秀秀没有看错人,那潘明军对付农村工作像是对付女人一样,有股子不由分说的武狼劲儿。俩人都被分到了农业系统,正赶上扶贫,于是就结伴下了乡。到毕业的第三年头上,潘明军已经混到了副乡长的位置。一九八五年,中央强调各级领导班子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从上到下,各级党委都在从档案里扒拉着有学历的年轻干部配入领导班子。潘明军干得不错,又是重点大学毕业。潘明军由副乡长直接被任命为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实打实的副处级干部。这边还没去报道,那边任命又变了,又被直接任命为县长。
那时候的干部,就像被气儿吹着似的。市计委一个中年知识分子,一个月竟然被提拔了三次。
丈夫升了官,而且越来越像个当官的样子了。对老婆说话都是说得少哼得多了。马秀秀在外面把个官太太架子搭得十足,回到家里立马把自己从架子上卸下来,处处陪着笑脸,睡觉都恨不得睁了一只眼睛,时刻提防着有人把她的位置给颠覆了。马秀秀是有自知之明的,虽然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什么,可马秀秀想都想得出,大家在背后会怎么嘲笑她,县长的老婆是如何的拿不出台面。
潘明军当了县长的第一年,马秀秀给他生了个丫头。潘明军面上不见得烦,心里终归是不受用。再回头想一想自己的婚姻,觉得简直是一场玩笑。趴在床头上说那一句话,等于给自己戴了一辈子的紧箍咒。刚娶的时候还觉得凑合,陕北穷,讨个婆姨不容易,何况是个女大学生。乡里乡亲的也都没啥说的。时间长了,尤其是自己当了县长之后,早早晚晚地守在一起,那样子真是越看越不耐看。特别是再比较了周围那些个年轻干部的婆姨,娶的个个都是如花似玉,就更觉得自己的婆姨拿不出手。身材没身材,脸蛋没脸蛋,简直是他妈的一头母驴!
潘明军可不是没想过休妻,要不是有政治前程这个卒子别着马腿,他早就杀过楚河汉界,一路欢歌了!
那马秀秀却是聪明到了极点。潘明军再怎么不耐烦,马秀秀只是一味地顺着他,一味地装傻。这是马秀秀最大的本领。她装了傻,凡事又不与潘明军顶牛,这就让潘明军没了休她的借口。她在家孝顺老人,就是潘明军不回去,她也隔三差五地回他家去,给老人送点吃的穿的用的,临了又塞给他们几个零花钱。给婆婆洗了头再给公公洗脚。把两个老人贿赂得乐颠颠的,见了谁都说,儿子孝顺就是不如媳妇孝顺啊。
潘明军最大的错,就是始终抓不住她的错儿,想发作都无从发起。
马秀秀生孩子时子宫大出血,身体虚弱,就让她的娘家妹子来照应着。妹子名唤清清,虽然和秀秀实属一母同胞,可生得与姐姐有天渊之别。清清高中没毕业就嫁了一个县城的修理工,儿子都三岁了。看上去站是个站相坐有个坐样,大大方方的,没有一点小地方女人的扭捏。虽然是南方女人,可不高不低的身量,一条黑粗的大辫子一直拖到屁股下面,像极了陕西户县年画上那些肥白的婆姨。潘明军看过就呆了,想到上帝真他妈的公平,生得极差的马秀秀书却念得最好。马清清虽然没有上大学的命,生得却是这般的好。潘明军对马秀秀说,马清清、马秀秀,你妹子把清秀都占完了,你就只落了一个字,马!
马秀秀听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捂着嘴不敢用劲,肩膀和胸脯都震得一耸一耸的,说,还是你这伯乐眼准嘛!
马秀秀躺在床上不能行动,家里的一切全凭妹子照顾了。马清清也没有忌讳,把个姐夫哥照顾得比自家老公都周到。
贵州女人会做饭,也会伺候人。马秀秀小时候只顾着上学了,烧锅捣灶都是妹子的事。尽管她把潘明军伺候得也不错,但可比不了这马清清了。一日三餐稀是稀的,稠是稠的。晚上洗脚水都端在跟前。潘明军洗脚,她就站在旁边等着,洗完了就立刻递了毛巾过去,只差不能把手伸过去亲自为他搓洗一番了。
月子女人事多,小孩子一会哭一会闹,又要屙又要尿,把潘明军惹得心烦。马秀秀就让他撤到另一间房里去,让妹妹陪了自己睡。
潘明军那一阵子明显比往常回家多了。有时候回来,就坐在客厅里。马清清见他回来,就赶紧过去倒茶。马清清过去了,潘明军就找她说话。马清清也不忌讳,什么事都停下来不做,陪着姐夫说话儿。一来二去的就放任了,姐夫大着胆子说上几句放肆话。马清清不生气,开始还担心马秀秀恼,看看却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有时候潘明军说,我这老腰椎颈椎病,过去回来都是你姐给我按,现在你姐动不了,你就帮我捶两下吧!
清清还没答应,马秀秀就在屋子里喊道,还不快去,看你哥天天累的!
有一天,潘明军很晚才喝了酒回来,进家就要茶。马秀秀说,清清,去给你哥按按吧,醒酒。我头疼,吃了安定先睡了。马清清先把姐姐服侍睡了,才进了姐夫的房间,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的潘明军,一把就把那软身子拉到怀里了。口里喊着妹子,却把人家的身子里外摸了个遍。清清口里小声喊着害怕姐姐听见,却紧紧地和姐夫搅在一起,他要脱,她就半推半就任他去脱。清清搂着姐夫,清清主动迎合他,清清是动了情的。潘明军搂了清清,才知道这女人和女人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他以极大的政治热情,完成了干群之间的融合。
俩人尽了兴,都大汗淋漓的。起来要穿衣服,才发现马秀秀就在门口站着。俩人七魂吓跑了六魄。尤其是潘明军,吓得腿都是哆嗦的,弄了半天才把俩裤子腿的位置找对了,一点县长的气魄都不见了。
马秀秀也不理他,径直走过去,拉起自己的妹妹,一巴掌煽在脸上。
马秀秀让潘明军写下保证书,保证永不再犯此类对不起妻女的事情。否则,今天的后果将由他自己负责。马秀秀又强迫着自己的亲妹子写证言。马清清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咬着嘴唇一个劲地摇头,把眼睛哭得像个烂桃,怎么都不承认是强奸。
马清清当天就走了。跟谁也没打招呼,她自己收拾收拾东西就走了。
潘明军至此,在马秀秀面前彻底换了态度。马秀秀也不计前嫌,对丈夫一如既往地好,对婆婆家里的人也是一如既往地好。
谁都不知道王祈隆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他的整个身体都被酒液泡透了,大脑已经完全集中不到一个地方。可是,他却异常干脆地出了门,拦了一辆车,直接去了汉川饭店。
下了车,沐浴在长江岸边潮乎乎的热风里,王祈隆突然激动起来。二十年前的红色门童竟然还立在那里等他。红色的门童在黑得明亮辉煌的夜色里,以标准的姿势拉开了玻璃门。站在他面前,王祈隆却没有马上进去。他就站在那里打量着他,二十年前他看他的目光很重,脚步很轻;现在他看他的目光非常之轻,脚步却很重。他在心里说,我王祈隆来了,我王祈隆又来了!
王祈隆直到把门童的笑容看得冻结在脸上,才大步走了进去。他本来想直奔洗手间而去,他想到在尿完之后,一定要命令服务生帮他打开水龙头,然后再仔仔细细地洗手,不紧不慢地吹干。这么些年,他早已把这些程序练习得十分娴熟。他已经不反感服务生的观赏。相反,如果哪一天没有人盯着,他一下子就会失去兴趣,做得草率起来。
但是,他的目光却被大堂正中的一张桌子吸引住了。那上边摆着大堂经理的牌子,座位上坐着一个笑容标准、姿势僵硬的领班。王祈隆径直朝他走了过去,他盯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先生,那个领班说,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是的。王祈隆在他对面坐下来。
对不起,先生。这个位子是不能坐的。领班说。
谁说的?
领班依然微笑着,拨了一个电话。随即,从总台里面出来一个漂亮的女孩。胸牌上写着“经理”。女经理也是微笑着过来的。这是一个标准的城市姑娘,她的长发飘逸,美丽的脸上每一个毛孔都是微笑着的。她说,先生,您需要帮助吗?
王祈隆说,是的!我已经说过了。
您想得到我们的哪一项服务?
消费!王祈隆想都没想就说了。消费,他说的是消费。
好,我们有客房餐饮,有休闲娱乐,有桑拿理疗,先生您选择什么样的消费?
我就需要你!
王祈隆的目光是赤裸的放肆的,甚至是挑衅的,他相信女经理会被他的恶毒压迫得透不过气来。但女经理依然在微笑,她招了一下手,一个身着粉红色旗袍的女孩扭着腰肢款款走来。女经理说,这位先生看来是喝多了,带他去桑拿部醒醒酒吧!
说完,转身走了。领班也走了,就剩下那个粉红色的女孩,微笑着看着他。
王祈隆看了看那个粉红色的女孩,本来还想对她再说点儿什么。那个女孩正用求援似的目光看着他。他心里忽悠了一下,怎么突然就想起了戴小桃,就把没说出来的话又咽了回去。他乖乖地站起来,跟着她走了。
除了说话,王祈隆是醉得没有一点力气了,可他不需要使什么力气。粉红色的女孩把他送到了桑拿部。两个身体强壮的服务生,立马就把他架到里面去了。他们像剥羊皮一样迅速地脱完了他身上所有的衣服,他们又像拎着一头剥了皮的羊一样把他拎进了洗浴间。他们很小心,他们可没有敢趁他醉了就折磨他,只消看一眼他身上的皮肉,摸一摸他那双显然不不经常走路的软滑的脚,他们立马就能判断得出,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王祈隆被人服侍着洗了搓了,便被送到一个香气迷人的房间里去了。灯光暗暗的,低低的乐声百转千徊。已经有一位妙龄的女孩在里面等他了。王祈隆刚被扶着躺在一张铺着雪白床单的小床上,那女孩儿的手立刻就在他的头上肩膀上动作起来。王祈隆突然坐了起来,摆了摆手说,停住!
女孩说,先生要的不是这个吗?
不是。
先生要什么?
去给我把你们大堂的女经理找来。
先生,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
不是你的不对。这和你没有关系,你只管去给我把你们的女经理找来!
女孩看看王祈隆,委屈地走了出去。
王祈隆等待着,女孩很快就回来了。女孩说,先生,我们经理来了。
王祈隆惊异地发现来的不是女经理,而是饭店的经理。王祈隆只在腰间套了一
条桑拿间的廉价短裤,但他觉得自己比经理那身笔挺的西装更威风。
先生是要求什么特殊的服务吗?
是的,我要你们的大堂经理来。王祈隆盯着他的眼睛,强硬地说。
我们这里有专业的员工为您服务,大堂经理的职责就是在大堂。
你们不是信守顾客是上帝吗?现在我就是上帝!王祈隆把他的裤子拿过来,掏出来一个黑色的钱夹,拍在自己的面前。
经理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太知道该怎样对付这些人了。把他们关在一个房间里睡一觉,别管他当时怎么折腾,第二天醒来,他会赶着给你道歉的。经理却在王祈隆掏钱的动作上,看出了一点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味道。经理眼睛里的恭顺迅疾变成了鄙睨。这种神情立刻被王祈隆捕捉到了。好,终于来了!小子,说话呀,我王祈隆就是等着你说话的,我都等了二十年了!
王祈隆充满挑衅地目视着经理,王祈隆没有想到,这经理是真的有涵量。经理说,您有多少钱先生?
王祈隆把钱夹打开,掏出厚厚一叠人民币,又掏出厚厚一沓美元,扔在床上。经理把那些钱拣起来,一张一张仔细地理好,又在手里掂了几掂,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