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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豪客”,立即满口应承下来。
等这大客一走,他便立即把这朴玉拿到马老三的面前,道:“马师傅,整个珠宝店就数你的手艺最好。你一定要在半个月之内雕出一条飞龙,完工后,另赏你十两银子。”
马老三是个十足的老实人,听老板这么说,便拿起那块朴玉端详起来,仔细看了一回,道:“司老板,这是一块很普通的玉石,对方愿出一百两银子的工费,实在不值得。我不是不想得到司老板你打赏的十两银子,而是觉得这事实在有点叫人匪夷所思。”
“唉!我说马师傅,有钱赚就得了,你管人家这么多干什么?”司老板很不耐烦地一挥手,“可能这块玉对这人有什么特殊意义呢!又或者这人仰慕马师傅你的名气呢!做好就是了,别的你不要管。”
马老三不过是打工的,见老板这么说,也就不再说了,便立即动工。要把一块朴玉雕成一条飞龙,一般要花几个月的时间,但现在要半个月就雕出来,马老三只得日夜赶工。
司老板知他是个老实人,干脆就让他拿回家去雕。
马老三没日没夜地干了十四天,到他最后完工舒出一口长气时,已是第十五天的黎明。
马老三扒在桌上歇了一回,用冷水洗了把脸,怀中揣着自己的心血之作,赶去珠宝店。
马老三来到珠宝店时,珠宝店刚开门。
司老板一见马老三,心中吃了一惊:马老三瘦了一圈,双眼红肿,神情极为疲惫,走路已有点摇摇晃晃。
不过司老板可不管这么多,他叫出来的第一句话是:“马师傅,期限到了,飞龙雕好了没有!?”
马老三已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只是冲着司老板点点头,从怀中不心翼翼地掏出那条玉飞龙,双手递给司老板。
司老板接过一看,只见这条玉飞龙雕得张牙舞爪,须卷残云,尾翻狂风,昂首欲飞,真个是形神俱备,栩栩如生,口中不觉连叫三声:“好!好!好!”再看马老三,只见他已靠到了门柱上,双眼微合,像就要虚脱了一样,摇摇欲坠。
“马师傅,你回家去好好睡一觉吧,明天再上工。”司老板拍拍马老三的肩头,然后走进店里。
马老三又摇摇晃晃地走回家,一推开那泥屋的小木门,一头便向炕上扑去,紧接着就呼呼大睡,鼾声大作。
过了两个钟头,司老板正在后堂想着那白花花的一百银两,那个豪客来了,后面还跟着四个兵叮“司老板,玉飞龙雕好了吗?”豪客一进店门,就放开喉咙大叫。
司老板一听,连忙双手捧了玉飞龙走出来,口中不停地应道:“好了!好了!”一抬头,看到跟着走进门来的四个兵丁,不觉一怔。
“拿来看看。”豪客接过玉飞龙,左看右看,突然脸色一沉,“司老板,我原来给你的可不是这块普通的玉石,而是和田玉中的精品。”
“什么?”司老板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和田玉的价值跟这块普通玉石的价值相差得实在太远了,更莫说是其中的精品,“南先生原来给的就是这块玉,敝店是决不会换了先生的!”
“荒谬!”豪客大喝一声,气势咄咄逼人,“这样一块普通玉石,我怎会愿意出一百两银子的雕工费?用这种普通玉石雕成的龙,在外面不用三十两银子就可以买到了!而且比这个要雕得好!我为什么还要拿到这里来雕?司老板,你说是不是?”
还不等司老板回答是还是不是,这豪客的两只阴森阴森的眼睛已一扫珠宝店里的人,再向在外面围观的人群大叫一声,“各位父老兄弟,你们说是不是?”
司老板没有回答是与不是,他猛然想起了马老三说过的话,立即醒悟自己已中厂别人的圈套。但司老板不愧是商界中的老手,一闪念间他已想到了一个李代杉桃僵之计——要马老三做替死鬼!只见他好像沉思了一下,然后道:“南先生请息怒。这块玉是马老三拿回家雕的,叫他来一审就知。”
回头对店里的一个青年人道:“程武,你立即去把马老三叫来!”
程武应一声:“是!”出门小跑而去。
程武是马老三的得意门徒,马老三见他为人老实忠厚,在一年前收他为徒,把自己的手艺悉心传授给他。在店里,就只有他去过马老三的家。现在,他已经大致明白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马老三住的小泥屋在西安城的东边,跟金家住的泥屋隔了一条小港。为了赶工,他干脆要小欣欣住到金家去,现在则倒在炕上睡得正酣,突然听到有人大叫一声:“马师傅!”
同时被人猛力连摇几下,一下子醒来,一睁眼,朦胧中看到是程武。
“什么事?我困得很!”倒头又要睡。
程武一把将他拉起:“马师傅!你听我说!”程武已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大吼,这一下果然把马老三吓醒过来,“你大祸临头了!快!立即起来!离开这儿!不要问什么原因,立即离开这儿躲起来!今晚我在城南的源祥饭店等你!今晚我再跟你说!”
马老三从未见过程武焦急成这个样子,而且他知道这青年人不会说谎话,便一下跳下床。程武又急匆匆道:“收拾一下就立即离开这儿,离开后就不要再回来!记得今晚去城南的源祥饭店!最好改改装去,不要让人认出来!我要先走了!”说完,出门而去。
程武回到珠宝店,见那个豪客正与司老板吵得不可开交。司老板一见程武只是一个人回来,大叫:“马老三去了哪里?你为什么不把他叫来!”
“我敲了半天门,里面没有人,我就回来了。”程武很平静地回答。
“岂有此理!”司老板看上去真是勃然大怒,“南先生,我们一齐去走一遭,把那个老头逮住一审,就什么都一清二楚了!”
南先生本不想去。他设下圈套是要找司老板的晦气,跟马老三不相干,但现在司老板把什么都推到马老三身上,这又使他不得不去。
没办法,程武只好在前头领路,带他们去。南先生在路上跟司老板不停地吵,一定要司老板赔偿三千银两。司老板倒是能忍让,只不时声明这跟他毫无关系。他心里很清楚,只要逮住马老三,就必定可以栽死马老三;如果捉不到马老三,那也无妨,他可以把一切都推到马老三身上。
来到马老三家,小泥屋的木门掩着,司老板把它一脚踹开,口中大叫:“马老三!”其他人一拥而入。
屋内空空如也。除了一个土炕、一张破凳破桌、一个破木箱外,还有一些碗筷,破布。几乎是一目了然,没有什么好搜的。
司老板和南先生一时都做声不得。接着,两人又吵起来。最后决定,留两个兵丁和程武在这里等着,一见马老三回来,立即捉拿,解往府衙。
结果一直等到晚饭时分,仍未见马老三的踪影。只见过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带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来过,看看又走了。两个兵丁本要上前盘问,但被程武阻止了,说是不要打草惊蛇。两个兵丁最后终是等得不耐烦,吩咐程武看着,便溜了去吃饭喝酒。他们一走,程武立即赶去城南的源祥饭店,看到马老三已在饭店的墙角自斟自饮。
程武没哼声,走过去在马老三的旁边坐下,轻轻叫了声:“马师傅。”然后要了两个馒头,一碟咸菜。
“程武,什么回事?”马老三见程武神色有点紧张,自己说话也不敢高声。
“马师傅,你听我说,不要发火,不要冲动。”程武道,接着把发生的事低声说了一遍,马老三一听,气得脸都青了,一拍桌子,强忍着嗓门子叫道:“简直岂有此理!我要去跟他们论理!”说着就要站起身。
程武一把将他按住,沉声道:“马师傅,这理你论不得!”
“为什么?难道没有王法了!”
“是没有王法。我现在终于明白这件事的因由了。马师傅,你知道那个豪客是谁?”
“不知道。”
“他是当今西安府丞家的师爷!他家离我家不远,我认得他。”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跟你没关系,但他的老爷——那个府丞跟司老板有关系。”
“这关我什么事?”
“这个师爷拿了玉来雕的前两天,我陪司老板去城中的夜来香妓院,在那里,他跟一个大客争小兰芳,争到几乎动手打起来。后来夜来香老鸨好说歹说,另给了司老板一个新来的小妞才算数。随后我听老鸨说,这个大客就是当今的西安府丞。事后我对司老板说了,司老板不以为然,说自己跟西安府尹熟得很,不把他府丞放在眼里。”(笔者注:府丞是府尹的佐官。)马老三听到这里,终于听出点味来了:“你是说,府丞这次是有意勒索司老板?”
“现在已经看得很清楚,这分明是个圈套。大概是府丞回去跟师爷说了跟司老板争女人的事,师爷就想出这条毒计来报复。很不幸的是,这件事现在栽到了马师傅你的头上了!你去跟他论理,有什么理论?师爷一口咬定不是那块玉,司老板一口咬死是马师傅你拿回家雕时换了,把什么都栽到你身上。你根本就没有说话的地方,你指天发誓说自己没有换,那有什么用?司老板本来就跟府尹有交情,再用一百几十两银子买通府衙的上上下下,到时对你酷刑迫供,你认了是死,不认就被当场打死。马师傅,你去跟他们论理,等于羊入虎口。你千万去不得!”
程武讲得在情在理,马老三听得悲愤交加!没日没夜干了十四大,不但没得一个仙的报酬,反而惹来了杀身之祸!
马老三气得拿酒杯的双手猛打抖,胸膛剧烈起伏直喘气。程武让他稍稍平伏后,轻声道:“马师傅,你不能再在西安城逗留下去了。西安城就这么大,万一被司老板碰到,后果不堪设想!马师傅,你还是连夜走吧!”
马老三双眼发直,似乎有些呆了。
马老三昏昏沉沉地回到金家——他自己住的小泥屋已经没有值得带走的东西,金英耀一见他回来了,扑上前一把抓住他:“三哥!你整天到哪里去了?”见他脸色如此难看,又问了一句:“三哥,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马老三一言不发,坐到炕上喘了一回气,然后才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金英耀全家人气得说不出话,但他们明白,程武的话是对的——马老三只有走。
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金英耀低声说了一句:“今天我听旅舍老板说,府丞大人带了兵去城皇珠宝店,把珠宝店老板拉到了府衙。真没想到,这件事竟栽到了三哥头上!”
“我只有离开西安城了,”马老三沮丧地站起身,真是悲愤难言,“欣欣命苦,自小就父母双亡,就只有我这个老头倚靠。现在我就把她托付给你们了。”马老三边说边向金英耀夫妇拱手,留下两行老泪,作了深深一揖。
金英耀一把扶住他:“三哥你怎么说这样见外的话!我们早是一家人了!欣欣是你的孙女,也是我金家的女儿。三哥你先睡一觉,我们从长计议。”
金英耀夫妇商量了半夜,决定和马老三一齐走——马老三已是六十岁的人了,身体一直不很好,又受了这样的打击,路上不能没个人照应,而且,西安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去中原一带碰碰运气也好。
于是两夫妇起床收拾行装。金城知道又要逃亡,立即跑去跟车水宏告别。
车永宏见金城半夜跑来,吃了一惊:“小鬼,发生了什么事?”
金城把发生的事清清楚楚他讲述了一遍。车永宏听了,也大为愤怒,但又无可奈何。他在厅堂上踱了一回,最后拿出一本小册子,在上面写上“锄强扶弱,济世为国”八个字,交与金城,道:“金城,形意拳的精要,尽在其中。此外还有跌打医方,可以用来悬壶济世。记住爷爷的话,长大后,要做个好人。”
金城跪下,向车永宏叩了三个响头,双手接过小册子,又叩了三个响头:“金城多谢爷爷多年教养之恩!”说完已是泣不成声,泪流满脸,转身走出门口,反身再向车永宏下拜,又叩了三个响头:“金城在此拜别爷爷了!”
车永宏站在门口,目送金城远去,突然传来金城强忍着的悲苦哭泣声,随后是嚎啕大哭声,只觉心中一阵揪痛,眼中不觉也有点濡湿。
又是黎明。金、马两家人再次背起他们的被席,拿上认为值得带上的衣物,离开了西安古都,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再度逃亡。过渭南,出潼关,进入河南地界,过义马,经洛阳,于当年立冬那天的黄昏,来到郑州。
郑州是历史上著名的“中原”之地,但这历史上的名气并没有给这两家人带来好运。这一年的冬天,郑州天气奇寒,一连下了十多大的雪,整个城市及四郊全是一片白茫茫,从北面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