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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姜雄穿的是警服,并且先叫一声“我们是公安局的”,再喊“不许动”,也不首先开枪,这场枪战很可能不会打起来。当时聚众集会并不是什么大罪——黑帮堂口在省城是半公开的。姜雄有意这样做,一为复仇,二正是要造成对方错觉,以为是别的堂口来找霉气,“踢盘子”。
姜雄一枪打完,人已趴到地下,他身后的三个探员一见长官的已开枪,也没看清对方是不是要抵抗,哪管三七二十一,也立即向着站在云檀长桌前的几个人开枪——这几个人分明是头目。不过对方一回击,形势立变,姜雄大喝一声:“退出门外!”自己先就在地上一打滚,滚了出去。三个探员已有一人挂彩,也跟着滚出门外。
只要警探们把紫东园围着,屋里的人就成了瓮中之鳖。
这是金城跟姜雄商量定的“一网打颈之计——不必滥杀,也免得自己伤亡,把他们悉数逮捕就是。姜雄一滚出门,心想再要进去亲手杀赵刚章已不可能,而且他知道这个赵刚章一会儿也难逃生天,因为金城的一支长枪已在东边小屋里等候着他,于是便立即高声大叫:”我们是省城公安局的!你们再敢抵抗就是死罪!再敢抵抗就是死罪!把枪扔出来!举起手从大门出夹!“
顾而扬、赵刚章原以为是别的帮派来捣乱,正准备喝令手下向外冲,姜雄的这一声便把他们镇住了。同时又听到几十名警探也分别大喝:“我们是省城公安局的!把枪扔出来!
举手出来投降!“一时间,喊声震天。同时,停在铁栏外的两辆警车上的警笛嘶叫起来,笛声在寂静的夜晚听来特别刺耳恐怖——枪声一响,街上早已走得空无一人。
紫东园只有大门和后门,别无退路。警笛声足已表明警察已包围了四周——如果是其他的帮派来围攻,就算他们有警笛,也绝不敢这样做的——不知有多少枝枪正对着门口。
屋内的人一片恐慌。
赵刚章左肩中弹,子弹埋在骨肉之间,痛得他冷汗直冒;顾而扬脸上被子弹擦去一块肉——是给姜雄身后的侦探打的,鲜血直冒。两人刚才的堂主气势已荡然无存,只是痛得龇牙咧嘴。其他人看看这两个头目,再面面相觑,一个个已惊慌得脸色青灰,有几个小流氓已吓得号哭起来。而在刚才的一阵枪战中负了伤的,更是在惨叫呻吟,整个气氛就显得更是恐怖了。
黑帮之间发生械斗,一见有警察来,就四散奔逃,哪一方都不可能长久地围困对方。但若跟警察作对,还被围困在屋中,那就必死无疑——除非投降。姜雄这时的一声喊更坚定了这伙乌合之众的降意:“机枪、手榴弹准备!再不把枪扔出来,就不客气了!”
赵刚章心想纪春文、易合顺等公安大员都曾收过自己的黑钱,彼此有点表面的交情,现在投降当不致被判死罪,总比在这里痛死流血而死好,姜雄喊声刚落,他跟着也大叫一声:“我们投降!”也懒得理顾而扬这个“兄弟堂主”,更管不了什么“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先自把枪向窗外一扔,再爬起身,右手捂住淌血的左肩,向大门口走去。
猛虎堂的人早就想弃枪投降了,怕只怕堂主一发火朝自己打来一枪,岂不冤死;现在见堂主自己已扔了枪,便也纷纷边把枪往门外窗外扔,边大叫:“不要打啦!我们投降啦!”
那三几十个小流氓更是巴不得立即投降,便也跟着叫:“我们投降啦!不要打啦!”靠近大门的首先就高高举起双手,边叫着边向门外走。
贾成等人看着顾而扬,顾而扬看看这些“难兄难弟”正一个一个向大门外走,长叹一声:“投降吧!”说完,把枪往窗外一扔。
大家见师父都投降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便也爬起身,把枪边向窗外扔边用才学会不久的广州话叫着:“不要开枪啦!我们投降啦!”然后转身向大门方向走,就在这一瞬间,顾而扬一个急转身,钻进后间,谁也没看见。
这伙乌合之众一个个高举双手,鱼贯而出,在分列两排,手枪直指的二十来个警探的监视下走向大铁门。铁栏外面的两辆警车开着车头大灯,路面倒也被照得一片光亮。先出来的被押上前面的车,赵刚章排到第十五个。他嘴里呻吟着,颤抖着脚跨上车,一躬身正要往车里钻,就在这时,不知从何方传来一声枪响,他随即发出一声惨叫,人便往车里倒去。几乎就在同时,后门处也响起了几枪。
一会儿,便从后门处拖来一个已昏死过去的顾而扬。他本是聪明的,打算在警方的注意力集中在大门时从后门溜出去,但聪明反被聪明误,姜雄的布置是仍留五名警探监视后门,各三名警探监视两个窗户。他一溜出去,便即中数弹,连还击的机会也没有,现在已是气息奄奄。
把这伙乌合之众全部关在警车里,姜雄带着十名手下冲进屋里搜查,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搜出长枪五支、短枪三支、子弹两箱、银元二千余、古玩珍宝字画一批,连同扔在门外窗外的枪支,全部一齐带回警局。
回到警局,顾而扬因失血过多已一命呜呼。赵刚章也已进入半昏迷状态。纪春文收过人家的钱,起了隐恻之心,下令即把他连同其他负了伤的都送去医院抢救。就在大家一片忙乱的时候,姜雄提了那个装着银元、古玩珍主的皮箱走进柴副局长的办公室,说这些赃物得由局座大人亲自处理。据说崔浩雄后来到公安局指证宫彩娜并认领自己失窃的古玩珍宝字画时,只是领回了最不值钱的那几件,得到的解释是,贼人已把其中的大部分变卖,而贼头又已身死,因此无法追回。
在姜雄一脚踹开紫东园的大门的时候,李昌海奉姜雄之命,带着十名穿警服的侦探正好来到百子里的猛虎堂。
当时堂里的所有“精英”都随赵刚章去了紫东园,只留下四个小喽罗看守堂口。这几个赌徒把大门一关,便在二楼搓麻将,正吆三喝四的兴高采烈,突然听到楼下“砰砰砰”,有人打门。
一个小喽罗低声骂一句:“哪个鬼叫,打破爷们的兴致!”边骂边把头探出窗外,向下一看,立即目瞪口呆;另一个见状,惊问:“什么事?”
“警……警察……”
大家一听,即时愣祝这时,门打得更急了。
孙中山在广州建立政权,明文禁赌。公安局的警察则是扯起大元帅的这面旗子来当捞钱的手段。马路上,横街里,番摊馆、麻将馆多的是,不过你没给钱,警察也会来个“公事公办”,严格执法。于是其中一个小喽罗便低叫一声:“把牌收起来!”一边就向楼下叫:“谁?”
“查户口的!快开门!”李海昌分明已有点不耐烦了。
当年警察夜晚来查户口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过小喽罗还是嘴中唠叨了一句:“这是祠堂产业,有什么好查?”边说边下楼开门。
门一开,“长官”两个字还未叫出,一支枪管就已抵住他的胸口:“不准出声!”几个警员立即提着枪往楼上冲。小喽罗们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回事,自然也没有抵抗,便乖乖被擒。
接着就是翻天覆地的搜查,最后搜出长短枪各十支、子弹三箱,可惜再无别的值钱的东西,这令李海昌等人心中暗暗失望,禁不住就把气发在这四个小喽罗身上,叫他们十分冤枉地多挨了几脚。
神探姜雄这次侦破旧案,并把匪帮一网打尽,再次名动省城。但这次姜雄没有像上次“侦破金铺劫案”那样公开接受记者的采访,因而让老记们发挥出了更丰富的想象力,把他吹得更为神乎其神。姜雄任由人家说,也不出来更正。柴副局长在庆功会上赞扬他“屡破奇案,有功不居”,是“罪犯克星,警界楷模”,并破例颁发了三百个大洋的奖金。柴大人为何对自己如此褒奖并如此慷慨,只有姜雄自己心知肚明。当然他只在心中微笑,并不哼声。
这件“结党立帮,偷呃骗抢,私藏军械,开枪拒捕,扰乱治安,阴谋作乱”并死了人的大案审理了一个月,终于结案。顾而扬的门徒见师父已死,便把所有罪行都裁到顾而扬身上,最后分别被判有期徒刑五至七年。钟宁与安春收因检举同案犯,有“立功表现”,判入狱一年。张平忆等几个门徒在枪战中受了伤,狱里生活环境恶劣,医疗条件甚差,有两个最后虽逃出生天,但落得了终身残废,而张与另一个则病死狱中。
这伙青帮徒众在省城就这样“全军覆没”,一股极可能会形成的恶势力也因此而烟消云散。这些人在刑满释放后大部逃回上海老家。据说只有华平平出狱后跟在狱中时倾慕她的一个狱卒结了婚,并留在省城,日后回首往事,唏嘘不已。后来还有一伙青帮人马想在香港开山立堂。那是在五十年代初,长江下游及上海周围的资本家、官僚、地主、恶霸、流氓地痞等各式人物,除部分撤到台湾外,大都蜂拥去港,其中就有不少青帮人物。当时的香港充满殖民地色彩,跟旧上海差不多,这类人便又以为有东山再起的希望。当年有个叫李裁法的人物据说是与杜月笙是同辈份的,在香港北角开了个娱乐场,还搞过香港战后的第一届“选美”,并把由鸦片提炼成吗啡砖的技术带到香港,明里经营娱乐事业,暗里进行制毒贩毒,金钱充足,就想在港重建青帮,纠合了十多个旧上海“白相人”,妄图“开坛传道”。
当时杜月笙也在香港,蛰居在九龙尖沙咀,但他树大招风,被香港政府严密注视,且加年事已高,已没有了在上海时的所谓雄心壮志,便由这个尚在壮年的李法裁兴风作浪。
1951年初,李准备在跑马地某大宅举行“开坛盛典”,且从台湾请回两位“大”字辈的“师叔”,作为开坛时的贵宾,还在当时香港中环最大的一家酒楼订下了百桌华筵,准备大肆庆祝。岂料就在开坛前的几个小时,突然接到香港警方通知:取消一切活动。这伙人百思无策,只得服从,这“大开香堂”也就胎死腹中。事后,这伙人改变手法,在港九两地四出“传道”,但广东人对“青帮”既陌生也不感兴趣,没有什么发展。不久,这伙人在李郑村木屋区跟当地洪门堂口发生了一场流血大战,被打得一败涂地,从此一蹶不振。
当然,这些已是后话,不是本小说所讲的故事了。
言归正传。当年省城青帮覆灭,死的死,伤的伤,入狱的入狱;而那帮流氓地痞和猛虎堂的人,有案底的,被判了二至五年徒刑不等,没有案底的,多被判三几个月的劳教,随后释放。这伙无业流民回到社会,更没有人愿意请他们做工,生活无着,于是除外逃他乡的外,大都加入了当时已在原来猛虎堂的地盘上确立了势力的广龙堂,依仗比以前猛虎堂更为强大的恶势力,继续在社会上为非作歹。
全案审结后的一个礼拜,赵刚章在病床上挣扎了一个多月后,终于死在河南监狱医院。
案发当天晚饭后,金城就带着周青韦、何曙来到紫东园左边不远处的一间小屋里——这是他事先侦察好的,屋主是一对老年夫妇,猛地看见几个拿着枪的青年人冲进来,立即吓得目瞪口呆。
“不哼声就没你们的事。”金城把手中的枪抖了抖,说得很平静。
两位老人家已被吓得几乎昏倒,哪还敢哼声——事后也不敢对外人说,直到姜雄带着几个探员到紫东园四周民居来“了解案情——那一枪是谁打的”时,两位老人才哆嗦着嘴唇说出来,当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以后此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金城三人就靠小屋北面的窗户监视着整个紫东园,看着几十名警探如何包围,听到姜雄的高声大叫,警笛刺耳的鸣响。一直到九点,终于借助警车灯光,金城在望远镜里看到赵刚章就要跨上囚车。有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金城欲报此仇已有五六年的时间了,只因过去自己是林风平的手下,后来又是江全的手下,不便擅自妄为——但他相信定有报仇的一天;到自己当了堂主后,烦事不少,地位未稳,也不敢太过竖敌,一时间也未能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想不到现在却能抓住了一个暗杀仇人的良机。
金城立即端起了手中的长枪,瞄准,在赵刚章整个人上了车的一瞬间扣动了板机。他自信已击中目标,随即下令撤出小屋。
金城射出的这颗子弹在赵刚章的左肺叶边穿过,若当时立即加以抢救,赵本是死不了的,但姜雄搜查紫东园花去了近一个小时,而当时的医疗水平又比现在差多了,更加上赵是在监狱医院,所以他就非死不可。
赵刚章死后的当晚,《共和晚报》登出了消息:省城黑帮头子赵刚章死了。金城看完全文,把报纸轻轻放下,长舒出一口气,站起身,在房中踱了一圈。看窗外,东方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