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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绮罗-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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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我怎么说你才懂?”他的目光灰蒙蒙的、纠缠着她,隐忍着怒意。“上一次的八年是逼不得已,这一次绝不会超过八个月,你耐心等我好吗?”
  八个月!
  这个数字让魏婴倔强地擦干眼泪,起身坐得离房扬古很远很远,她咬牙挑衅。
  “你不求人,我也不求你。”
  房扬古气得头都发昏。这样也好,一旦到他非走不可的时候,起码不会被她的眼泪绊住了。
  房扬古知道魏密总有一天会知道他的身份,但不知道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才只有两天,消息就已传到安邑的军校场。
  当他察觉到这天深夜里,魏密的军帐中灯火彻夜不灭、气氛诡谲时,立刻当机立断,悄悄牵着大宛宝马离开军校场。
  魏婴正在床上躺了大半夜也睡不着,整整两天,她不与房扬古说话,房扬古竟也不理她、不碰她,整日伏在几案上画着战略舆图。
  就在她迷迷糊糊将要睡去之际,一阵莫名的心悸惊醒了她,她猛然回头,竟发现房扬古不在帐里。
  她三两步奔出帐外,远远看见房扬古牵着大宛宝马往山径走去,他走得如此决绝,连与她道别都不愿,她的失落加倍,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嘴唇动着,无声地唤他的名字,目送他黑点般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
  她回到帐里,迷茫跌坐,好一会儿,才发现几案上留着一幅舆图,旁边的布帛上写了一段字——
  依此计发兵,不伤半卒便可复国。
  就这么简短的两句话,连个只字词组也没有留给她。
  魏婴只觉得胸中有股气窒闷难出,胀得胸口疼痛不已。她就这么呆坐着,直到炉火烧成了灰烬,东方出现鱼肚白。
  天才刚刚亮,魏密便在帐外求见,一进军帐,四下巡着,劈口便问:“公主,房扬古人呢?”
  “已经走了。”魏婴若无其事地抬起头,脸上淡淡的。“你既已知道他的身分,打算怎么处置他?”
  “当然是交给魏国所有的子民发落,他隐瞒身分,混进咱们军队里,分明居心叵测。”魏密声色俱厉。
  魏婴斜睨着他,冷笑一声。
  “何谓居心叵测?他是我的丈夫,为了帮我匡复国家,你竟敢说他居心叵测,只因为他曾是齐国的少将军,你们便容不得他吗?难道你们想杀了他吗?”
  魏密的脸色一阵青白、死死咬定:“公主情愿下嫁咱们魏国的仇人,我无话可说,但只希望公主别引狼入室,绝了魏国的后路。”
  魏婴被他的话气得双手发抖,她抓起案上的舆图,狠狠丢到魏密的脸上,怒斥着:“你把这个拿去看清楚,你是带兵的大司马,一定可以看出这个东西究竟会不会断了魏国的后路。”
  魏密满脸狐疑,打开舆图怔怔看了半晌,陡地,整个人都发僵了!
  “如何?”魏婴逼迫似地问。
  “这……这……”魏密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愣愣地说。“利用紫山巧妙的地形,确实对我们大大有利,但是……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无所谓,我心里明白就行了。”魏婴轻喟,稍怔,骤下决定。“等魏大夫回来之后,即刻出兵。”
  魏密呆了呆。
  “我的命令。”魏婴坚定的补充。
  紫山拔地而起,独立寒冬,傲视苍芎。
  紫山的南、北、西三面,如刀削斧劈一般,十分陡峭,山的东面坡度较缓,有一条山道,通到半山腰,穿过一线天,才能到达山顶,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惊险之地。
  房扬古骑着大宛宝马,先来到紫山,躲进半山腰一处洞穴中,如果他预测得不错,魏密将会派一队骑兵,将齐兵引到紫山来,魏军只要守住东面,就能将齐兵打得焦头烂额、溃不成军。
  他静静地等待,白天遥望山顶郁郁葱葱的松柏,夜晚欣赏冰柱奇幻的异彩,饿时便打些果子野味来吃,原以为这一等可能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想不到,第十天就有了动静。
  他看见魏密率领一万弩兵上山来,并照着他所说的方式布阵,将大型弩机、拋石机,朝东南方的山谷瞄准,另一万骑兵暗守在紫山两侧,一万步卒分散朝大梁方向前进,静伏在大梁城外。
  一切部署妥善后的第三天傍晚,齐兵有如潮水般朝紫山铺天盖地卷来。
  半山上的魏密抓紧时机击鼓下令,弩车、转射机、拋石机一起发动,剎那间,千石万矢掠空飞过,齐军纷纷被射中,一个一个倒地,暗守在山麓两侧的魏国骑兵猛攻上来,绝了齐军的后路,齐军顿时抱头鼠窜、无处躲藏,惨叫声不绝于耳,殷红的鲜血四处流淌……
  房扬古整颗心彷佛被掏空了似的,不敢去想,这些齐军之中是否会有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兵。
  他突然想起大梁城的将军府,魏军若是攻进大梁,第一个就不会放过房庆绪,他的心头大乱,急忙从南面的一条石头小道下山,趁黑夜朝大梁城狂奔。
  天刚破晓时,他远远望见大梁的城门大开,魏军的伏兵显然已经攻进城了。他隐约见到城里的激战,一夹马肚,人宛宝马四蹄齐飞,疾如闪电的狂奔进城,当他看见齐军遍地死伤,犹如坐在滚烫的锅炉之内,烫得头昏脑胀,他试着救下每一个齐兵活口,但所有积怨已深的魏国人杀得兴起,齐兵疯狂逃命,惊惶地逃出大梁城。
  房扬古策马驰进将军府,见房云和侍卫浑身浴血,死命守在房庆绪的房门前,抵挡魏军势如破竹的攻势,他冲上去,竭力救下他的亲信,奋力将大门扣上,围杀府里的魏兵。
  房云一见到房扬古,惊喊出声:“少将军,你还活着!”
  房扬古心一痛,望着房庆绪的房间,冷静地问:“将军府如今怎样?”
  “三公主早已逃回临淄了,所有的仆役也都逃得精光,剩下我们几个人保护大将军……”房云急切地述说。
  “我去看他。”房扬古冲进房间,一阵腥臭扑鼻而来,他下意识抬手遮挡了一下,凝神看去,不由得心惊,仅仅离开一个月的时间,房庆绪竟瘦了好大一圈,他几乎认不出来了。
  房扬古屏息着,慢慢走近,看着房庆绪病奄奄的、布满褐斑的脸,愈走近他,那股与尸臭无异的味道就更重了,他怔怔站着、无法动弹。
  房庆绪突然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灰浊的眼珠盯着房扬古看,他勉强抬了抬那双瘦骨如柴的手,无力支撑又颓然放下,房扬古的视线不由自主的望向那双手,瘦得像秃鹰的爪子,彷佛抓住他便会透骨入肉。
  “你……来了……”房庆绪连说话都备感吃力,抖抖颤颤地说。“齐王……要抓你……用……鼎镂……烹煮你……快走……”
  房扬古的心突然感到撕裂般的痛楚,从前残暴凶狠的房庆绪大将军,如今瘫痪在床,任由肉体一寸一寸腐败。
  门外又再度传出混乱的厮杀声,房庆绪艰涩地对他说:“我……就快……死了,别管我……”
  房扬古不等他说完,忙冲出去要救房云,但已来不及了,房云一声惨叫,倒在血泊中,死了!
  魏兵潮水般地涌进将军府来,房扬古被重重包围住,十几把刀剑架在他的脖子上,绳索一层层的将他捆绑了起来。
  屋内传出一个魏兵的喊声,叫着:“房庆绪已经死了!”
  房扬古默然,僵立着。
  他听见有人高声说道:“房庆绪父子俱已寻获,立刻将房扬古押进土牢,等候发落。”
  房扬古仰首望天,所有的思绪已被吞噬。
  尾声
  房扬古被囚在大梁城的土宇中,他慵懒地靠着阴湿的墙壁。
  过了好几天,他涣散的神经才终于聚拢起来,脑子也才开始转动,他猜想,魏士离他该有动静了。
  有士兵送来了一个木盘子,上面放着饭食、酒菜,他满不在乎地吃起来,手铐和脚镣被他的动作引出一阵声响。
  牢门突然被推开,吱呀一声,闪进了一个人影。
  房扬古根本还没看清楚,那个人影就飞扑向他,也不管他正在喝酒,忽地一下就飞进他怀里,酒马上泼了两个人一身。当熟悉的香气袭来,他立刻抬高手臂,将魏婴整个人圈进了怀里。
  “这几天好吗?”他柔声问。
  “不好。”魏婴伏在他胸前,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她一径嗔怨着:“我很想你,不像你那么无情。”
  “我也很想你啊。”他轻轻一笑,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我被关在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遭遇比你惨多了。”
  魏婴看见他的手铐和脚镣,心疼得不得了,眼中泪花乱转。
  “我拚命求他们放了你,可是他们不肯……”她止不住疯狂的泪水。
  “『他们』是谁?”房扬古轻轻擦着她的眼泪。
  “很多人。”魏婴吸了吸鼻子,抽噎地说:“魏大夫现在已是相国,他和魏密大司马虽然赞成放了你,可是朝中其它的大夫、司徒都不答应,他们都认为现在朝中无王,应该先以择贤立王为重,把你的事情暂搁一旁,我拜托了魏密好久,他才偷偷放我来见你。”
  “噢?那么,魏士离的心意如何?”房扬古气定神闲地。
  “魏相国认为魏国能顺利匡复,你有最大的功劳,所以一直积极说服朝中大臣放了你。”
  “这就行了。”房扬古信心十足地说。“你放心,我不会被关太久。”
  房扬古自信笃定的神情,更让魏婴感到惶惑不安极了,她犹豫不决地瞅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出什么事吗?”房扬古好奇地问。
  魏婴搂住他,附在他耳边近乎低吟她说:“我……好象有你的孩子了。”
  房扬古惊愕地望着她,眼瞳深沉似潭,涌流着一股巨大的喜悦。
  他紧紧抱住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喃喃地反问:“真的吗?”
  “我说『好象』,因为……那个……呃……你知道吗?”她的脸胀得通红,双手绞着他的衣服,嗫嚅地、语无伦次。
  房扬古轻笑起来,他边笑边吻她,怜宠地:“不必说那么清楚,我知道。”
  “现在只有你知道而已,我害怕让他们知道以后,他们会怎么对你?”魏婴埋首在他颈肩,心慌意乱。
  “别怕。”他的眼睛像黑夜中的星辰,隐隐闪动幽光,他在她耳畔低语:“这是一个好机会,你回去偷偷把怀孕的消息告诉魏士离,我们的孩子会带来转机,说不定……他们都会前来恭迎我出土牢。”
  魏婴不解地,突然间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我们的孩子是王室的血脉,如果是儿子,说不定有机会成为将来魏国的储君,碍于这层关系,他们自然不敢动你了,是不是?”
  “没错。”房扬古抚着她的脸蛋,轻轻地说。“魏士离将会知道,我现在的地位远比任何人都重要。”
  魏婴欣喜若狂,她几乎要感激涕零,感谢上苍给了他们一个绝处逢生的机会。房扬古绝没有想到,傲视群雄的他,最后竟要靠自己的儿子来保命。
  房扬古继续在土牢里等了两天。
  直到第三天,他听见一阵人声杂沓、朝地牢而来,他缓缓地坐起身,支着颐,从容不迫地等着。
  魏士离相国为首,身后还有魏密及众多朝臣,全都步下了土牢,恭恭谨谨地立在牢门前,魏士离一使眼色,所有的人全都跪了下来,高喊——
  “臣恭迎大王。”
  房扬古整个人惊跳了起来,这太出乎意料了,不禁反问:“为何称我大王?为何自称臣?”
  魏士离抬起头来,从容地一笑,不疾不缓地说着:“魏国群龙无首,不能一日无主,匡复魏国、才智超群,又是公主夫婿、未来储君之父的您,是目前魏王最合适的人选,请大王随臣民等同赴太庙议事。”
  这样的结果远远超出房扬古的预料之外。
  “这么做……没有不妥吗?”他暗示着自己曾是齐国人的身分。
  “并无不妥。”魏士离笑答。“若非是您,今日想匡复魏国谈何容易,臣民等商议了两日,俱认为应该择贤而立,推举您当魏王最合适不过了。”
  房扬古朗声一笑。
  “也好,等我梳洗完后,再赴太庙。”
  “是!”众文臣武将应声如雷。
  魏国首都大梁。
  重新修葺的“魏宫”太庙殿上,挤满了邻近各国的使者,都是前来道贺新魏王与魏婴的新婚之喜。
  魏婴梳着坠马髻,身穿凤纹细腰的红色锦袍,依偎在高大壮硕的房扬古身边,更加显得娇俏盈盈。
  他们周旋在各国宾客使者之间,魏婴总亲密地挽着他,一刻也舍不得放开。
  “有没有看见齐国来的使者?”房扬古轻声问魏婴。
  魏婴嘟了嘟嘴,没好气地:“你以为齐珞会来吗?”
  “怎么可能。”房扬古促狭地说。“除了你,什么女人我都不记得。”
  魏婴脸一红,转过头去不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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