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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敷海藻呢?”
蓝霞一向最喜欢全身毛细孔在温水里泡开后用海藻泥敷身的,所以她的肌肤看起来像十七岁少女那样细致、年轻。
可是今天她冷漠地说:
“不必了,我想喝一点酒。”
于是银夜替她倒了一盎司的苏格兰威士忌在郁金香酒杯里,递到她面前,她轻轻摇晃杯子,嗅着荡开的酒气,浅浅啜了一口,她的神态无疑告诉了银夜,酒龄十二年的CHIVASREGAL多年以来仍是她的最爱!这多情善感的银夜看来又是凭添了自伤和怅惘,为什么人不如酒,为什么她和她之间,渐渐地淡了……淡了……
但是她不放弃讨蓝霞的欢心,指着桌面对蓝霞说:
“看!那是我替你带回来的礼物,柚木甲板、桃花心木舱板、三面风帆的中国帆船,还有从义大利南部出土的真正希腊双耳古瓮,你一定会喜欢的!”
蓝霞瞄了一眼,只是问她:
“花了几千美金?你想要我摆在哪里?”
“楼下!摆在你的工作旁边的架子上,那个铺着墨绿提花绸的架子上边,一定很漂亮!”
她像个被认可做对一件事情的小女孩那么雀跃,哪想到蓝霞又对着她抛过来一个大泼冷水的话题:
“怎么样?在东京有什么艳遇啊?有几个人跟你求婚?”
银夜暗自气恼又不敢发作,只有顺着她的意回答:
“除了多得令人发疯的午餐约会、慈善义演、千篇一律的PARTY,还有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日本人对混血儿根本不欢迎,不论时装秀或任何地方都一样!”
她噘着嘴,仿佛真的对自己的中日混血十分自卑、自弃似的。
“但是漂亮透顶的混血儿例外!你还把日本人矫情的那套当真!”
蓝霞信心十足地笑笑,谁不知道她的银夜是亚洲的顶尖名模之一,她也很清楚,银夜为什么老爱在她面前做出一副哀怨的样子,所以,她故意刺激她,叫她别老想着黏着自己!
银夜听了可是一点作用都没有,还是翘着嘴说:
“我不管!哪一套我都不吃,我只在乎你!”
“你真是死心眼!”
蓝霞恨恨骂一句,又飘飘然自顾品酒。
银夜可不放过她,黏着又问:
“你还没告诉我,这一阵子到哪里去了?另结新欢了对不对?”
“另结新欢?难道我还有旧爱?”
蓝霞一副完全不认帐的态度,真教银夜伤透了心,只好说:
“西先生难道不是你的旧爱?还有谁?”
“好啦,不要再扯这些了,你为什么老爱和我玩这一套?任何人都别想绑住我!你到底能不能讲点精采的?比如在外面有听到什么笑话之类的?其他的,一概不要讲来烦我!”
蓝霞一副忍无可忍、即将暴怒的样子。
“好,好,好!我说,我说笑话给你听!”
银夜忍着泪,思索着,终于开口讲了一个笑话:
“一个老美肥仔告诉我,他和他老婆经常一、两个月见不到一次面,要等到信用卡帐单涌进他的办公室,他才知道他老婆到过哪些地方──”
“哈哈,好笑,的确是很好笑!”
蓝霞一等她说完,立即夸张地大笑起来,因为她发觉说笑话的银夜竟然哭了,她只有作出很快乐的样子,转移她的情绪,逗她开心。
然而银夜的眼泪还是掉个不停。
蓝霞无奈,只好放下酒杯,走向她,张开双臂拥抱她,把她包进长袍里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她轻轻亲吻了她,摩娑她的肩背,直到她停止啜泣。
“好了,别这么孩子气,嗯?”
她再加上一句温暖的爱抚。
“你从来都没有这么冷淡!你一定有了别人!”
银夜还是咬住不放,像个孩子贪恋地紧紧贴在她的体温上。
“你胡思乱想什么?我只是累了。”
“为什么累?是做爱太多?纵欲过度?”
“你──”
蓝霞及时煞车,只是吐了一口大气,对她说:
“我倒宁愿对你说实话,但是只怕你会更伤心!”
她无心再和她亲近,放开了她。
“蓝霞,不要对我冷漠,不要抛弃我!”
银夜从背后抱住她,把她钳得死紧。
苏格兰风笛的音乐从CD唱盘上缭绕出来,缭绕在西靖广宽阔豪华的巨大起居室的每一个角落。
哈革上开胃菜,苏格兰威士忌。
又是一个知音,一个知己,知道她的酷爱是苏格兰威士忌。
哈革上和威士忌之后,是浇上高汤酱汁的鲑鱼和烤雉鸡,然后是甜点,淋上威士忌甜酒和奶油的布丁,还有燕麦饼。
这就是西靖广为他心爱的女人在小别胜新婚后慎重摆设的重逢菜单。
卫蓝霞穿着自己设计的象牙自缎面长裤套装,长发用琥珀发簪绾起来,不再是那个飘着花纱洋装,露出大腿勾引男人的十七岁小女人。
在西靖广面前,她是一个完完全全,符合她年纪的成熟度和风情的百分之百的二十七岁女人,一个神气又有人疼爱的时装设计师。
精致佳肴的量总是那么一点点,然而她和他的刀叉所碰触的更有限。
好一阵岑静的凝望,蓝霞打破沉默,笑意盈盈问西靖广:
“收获怎么样?”
西靖广四十出头,英俊潚洒、自信成熟,正是一个男人最可爱的年纪。
“你说呢?有了你,我无往不利。只不过,设计家本人没有出席发表会做宣传,拉拢BUYER和媒体,实在十分荒谬!”
西靖广摇着头,笑意盈目,却是一副难以释怀的样子。
蓝霞不慌不急缀一口酒,用餐巾按按嘴角才说:
“又是一个等着数落我的人!你有银夜就够了,她会帮你撑出一切必要的场面!难道不是吗?你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你只说对了一半!银夜的确很棒!你那一件三十七号的金葱缎连身装真是被她诠释得淋漓尽致,连森英惠都忍不住拚命鼓掌,还说叫你去日本的时候记得去看看她!”
“看你!到底在夸谁?不是银夜表演得很成功,替你抓到订单吗?”
“当然真正的成功者是你,怎么会是银夜?”
“你别当着她的面讲这些话,她已经够没有自信了!”
蓝霞苦笑着摇头。
“怎么会?MODEL有MODEL的领域,设计家有设计家的地位,两者没有冲突,也不会重叠!而且事实上两者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你放到衣服里面去的是智慧,她充其量只是感情和精神,基本上是有很大差距的!想想看,当MODEL把衣服脱下来,那些买主想看的是MODEL?还是衣服?”
西靖广一席话听得蓝霞心花怒放,只有娇嗔地答一句:
“你别太偏心了,惹得银夜不高兴,正好让外面的人看好戏,说我们的金三角发生内斗,自相残杀!”
“说真的,银夜近来总是落落寡欢,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在日本的时候,她甚至不肯到西武集团总裁的船上去玩!这是每年时装秀过后固定的大庙会,我记得去年我们一起去玩得很开心!今年,她可完全变了样子,整天念着要回台北!你知道她到底怎么回事?”
“她……,职业病作怪,厌倦了吧,反正吃喝玩乐都是那么一回事!也许她觉得年纪大了,愈来愈没有安全感,干模特儿这一行就是这样,青春比任何人都短暂,这是任何人也没有办法帮忙的事!”
“是这样吗?”
西靖广盯着蓝霞的眼睛沉沉地问:
“我听见传言,说她和你……”
“没那回事!她只是依赖我!你也知道,我和她在人生地不熟的国外认识,互相依靠,就像患难之交、贫贱夫妻,不,贫贱姐妹一起闯荡江湖一样!”
“但是,她为什么不找男人?不和那些名流交往?”
“你算不算名流?靖哥,她很崇拜你!”
她甜笑着打趣他。
“她知道我和你的关系,而且她对男人没兴趣!”
“她不是没兴趣,只是懂得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假设你不是我的男人,她也许会爱上你!”
“蓝霞,你真自负!没有人比你更自负!”
西靖广莫奈之何,只有失笑。
“真正神气的人是你!也许有很多人相信你左拥右抱,羡慕得不得了!”
“我左拥右抱谁?”
“左拥卫蓝霞,右抱银夜啊!”
“自负的卫蓝霞愿意吗?同意吗?”
他趁势暗示着她,深情款款地看着她。
“来,靖广,换个曲子,我们来跳舞。”
蓝霞心情愉快,向靖广提议。
换了慢舞的碟片,他拥着她,跳着三贴,深浓的柔情蜜意促使他在她耳边告诉她:
“蓝霞,我们为什么不结婚?”
她的头侧靠在他肩膀上,半醉地摇摆着身体,半睁着眼告诉他:
“自负的卫蓝霞是不结婚的!男人属于她,她不属于男人。”
“哪几个男人属于你?”
他装做不是很认真地问。
“这是一个未知数,不能回答。”
她撒赖,偎在他怀里。
“你在外面有几个情人?”
“同样的答案,未知数!这样的女人你不能娶她!是不是?”
“蓝霞,你很恐怖,我可以相信女人都会爱上你!你有俘虏别人的魅力,让人把感情依存在你身上,就像那些买衣服的人把对美感的情绪都投注在你身上一样!他们信任你、信赖你,唯你马首是瞻,唯你的指令是从!你们这些艺术家是不是每一个都具有这种恐怖的魔力?这种令人难以抗拒的明星特质?”
“你说的简直像童话故事一样!一定是让银夜左右了你对我的看法!你被她骗了!”
蓝霞喃喃回答他,像是在陶醉,也许是在说梦话。
“不,她没有骗我,她很爱你,处处护卫你!事事想着你!你能想像那是一个什么状况吗?当那些冒充采购员的人翻着你的衣服样品,试图记住你的剪裁手法想回去仿制的时候,银夜总是装出甜笑然后把那些衣服抢回来,她可比我还着急!她有多么在乎你!护着你!”
“这只是一个个案罢了!”
蓝霞的谦虚混合著骄傲。
“那些消费者也一样!我是个眼睛雪亮的商人,看得还不够清楚?”
他说得头头是道,她听得心满意足!
“好,算你已经把我说服了!那么结论会是什么?”
她露出最甜的笑窝,告诉他:
“结论是,这样的一个女人绝对不适合做一个男人的妻子!你怎么办?娶银夜做老婆好吗?”
“你不吃醋?”
“不知道,等你决定娶她那一天,我再思考这个问题。”
她说着,开始卸开他的衬衫钮扣,然后吮住了他宽厚又湿热的胸肌。
西靖广毫无招架之力,和她一起滚到地毯上。
她和他做爱的方式是不同的。就像节奏轻柔的慢舞一样,她以熟练的技巧引导他去寻找一种持稳而和缓的节拍,和有条不紊地拉动风箱一样,让做爱充满了韵律感。在这样梦幻一般的韵律感中,她让西靖广得到了不同以往的高潮和满足。
“蓝霞,你怎么能做到这样?你有不同的心得,你和什么样的男人上过床?”
他通体舒泰,既满足又有些痛楚地问她。
“你和银夜一样,喜欢对没有意义的问题追根究柢。”
她躺在他身边玩弄他的手毛,微笑着。
“因为我爱你。”
他告诉她。
“但是我持续和别的男人上床。你已经是四十几岁的人了,难道你不和别的女人上床?比如银夜,你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她?”
“我没有机会。”
“这次你们单独到了东京。”
“我错过了!”
“我不得不承认,我遇上了两个最死心眼的人!也许,我去找别的男人,你和银夜凑成一对,那么我所有的难题都解决了。”
“但是我的难题没有解决,我爱的是你。你知道我和银夜一样,心不在焉地提早从东京回到台北。你为什么不肯嫁给我?我不了解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了解你们要的到底是什么?是一根绳子?可以把我牢牢拴住?”
她替他把钮扣扣上,把他拉起来。
“陪我吃一些烤雉鸡,其他没有什么值得探究的。”
她说。
晚餐过后,加班的人也走光了。
助理按着惯例,替蓝霞冲泡一杯气味怪异而浓郁的锡兰曼斯纳花果茶之后,也走了。
这正是名满时尚界的红星卫蓝霞真正发功的时刻!
把含在嘴里品味着的茶汁缓缓吞下喉咙,留在口齿舌蕾间的余香真是令她精神大振!
很好。现在,她要好好检视那些将在下一个冬季继续领导流行的金银葱缎面、洒银点、金粉的布料新花色,以及打样师和助理们缝出来的、披搭在塑胶模特儿身上的样品,看看他们的理念和她之间的差距是否已经缩短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