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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所老夫人垂下手,慈蔼的望着他说:“有生之年能再见到他一面,我就很满足了。”
那天全身检查之后,医生说所老夫人身体各部分的机能都已退化,是自然老化现象。前几年还在商场时因为有重心,加上必须维持敏锐的决策力,因此还算矍铄;如今闲下来了,反而更显老态。医生还说,一般退休的老人经常会发生这样的情形。
虽然他们很难接受耳聪目明的娘娘,被指成自然老化,但不可否认地,她已经将近九十岁了。
所老夫人既然坚持不积极治疗,何不回到别墅,让她待在熟悉的地方。
所胤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不过在安顿好娘娘之后,他马上飞到大陆,延请一位据说有延年益寿方子的中医师,这才没有撞见在殷婕强烈要求下,来到山上的异母弟弟。
易存沉肃的脸上瞧不出任何表情。
殷婕知道他心结未解,拉拉他的袖子低声劝着,“难道你要让仇恨蒙蔽了眼,直到再也无法挽回才来后悔?”
易存心头如遭一击。襁褓中的记忆已不复存,所有关于老夫人的严苛作为,都由过世母亲的口中得知。想起郁郁而终的母亲……教他如何不恨?
但,印象中强势欺人的老夫人,跟眼前虚弱慈祥的老太太实在难以重叠。不是狠绝的心,却做不来一笑泯恩仇的豪爽。
所老夫人幽幽一叹,“孩子,我不怪你怨我。”她转向殷婕,“谢谢你帮我回了最后的希望,我就是死也瞑目了。”人,终究是不能不服老的。
她的话让他们浑身一震,殷婕扯扯易存,要他劝劝娘娘。
他阴着脸说:“要我说什么?我又不是所家的人!”
排山倒海的悔恨袭来,所老夫人悠然叹息,“唉!都是娘娘的错,我这老古板害你吃苦了。”
她的话启动他内心深处满满的恨意,易存直直瞪视着老夫人,“你终于也知道自己错了?当我被人耻笑父不详的时候,你怎么不后悔?当我们母子辛苦相依为命时,你怎么不后悔?当我母亲郁郁而终时,你怎么不后悔?直到你自己也走到生命终点的时候,才懂得要后悔!”
“存!”殷婕扶着脸色苍白的老夫人,斥道,“你太过分了!”
红了眼的易存却什么也听不见,咬牙说:“我过分?你怎么不问问她过不过分?”
“存!”
老夫人拉住殷婕的手,“别怪他,这一切确实都是我的错。”
殷婕瞪了他一眼,转向老夫人说:“娘娘,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这么蛮不讲理。”
老夫人孱弱的笑笑,“你能帮我找到他,我就很感激你了。他说得没错,是我一手造成这个悲剧。”她危颤颤起身,在殷婕的扶持下走到易存面前,“孩子,你愿意让我弥补这个错误、认祖归宗吗?”
殷婕惊讶的望着老夫人,这可违逆了她奉行一生的家规呀!
易存却不知道这些,冷哼道:“怎么?你想要有人送终,所以大发慈悲地愿意赐姓给我了?告诉你:我、不、屑、姓、所!”说完就转身走出去。
殷婕连忙将大受打击的老夫人扶到床上。
老夫人仍殷殷交代:“快!快帮我劝劝那孩子,我的时间不多了,实在不忍心让那孩子一辈子背负着仇恨。”
殷婕连忙唤来管家照顾老夫人,旋即往外冲去,在大门口及时搁下易存。
“易存!”
易存停住脚步,却未回头。
她走到他面前,这才从他眼里看出他的痛苦,轻叹:“你这又是何苦呢?”不是无情人,偏做无情事。
“我是为了你才走这一趟的。”他仍坚持。拒绝承认从电话里听到老夫人情况不好时,是怎样的惊惶。
“好吧!”殷婕也不争辩,“既然来了,又何必故意惹她不开心呢?”
易存握紧拳头,很恨的说:“当年她赶走我们母子时我还不懂事,无可奈何地接受;如今她老了、后悔了才要让我认祖归宗,这算什么?我不受她摆布!”
“你真是……”面对他的执拗,殷婕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其实娘娘也是不得已的,身为所家大家长,她肩负承袭家规的责任,当年的作法她也一直很后悔:”
易存抬起手,“别说了!我对她的内心挣扎不敢兴趣!”他望着殷婕,“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
殷婕好为难的回头,“可是娘娘……”
易存眯起眼睛,终于发现她对她的称呼,“你喊她娘娘?难道你跟所胤已经……”
想到昔时斩钉截铁说不会爱上所胤的话,殷婕羞红了脸,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感情的不由自主。
今天发生的一切远远超过他所能负荷的。从接到殷婕电话开始,他就风尘仆仆的赶到山上来,首先,在他脑子里一直是严肃不可侵犯的老夫人,变成慈祥内疚的长辈,接着是她毫无征兆地也恋上所胤!
一股强烈的背叛感受席卷而来,让他难以负荷!
易存无法置信的说:“这太夸张了!你们认识才短短不到一个月!”
“不!我第一次见到胤,是在我们幼稚园毕业典礼那天,他曾经远远的看着你毕业。”
易存根本听不进这些,这一切都太荒谬了!当初撵走他们母子的老夫人,说她其实一直很后悔;而同窗多年的她居然也说认识所胤已经二十年了!这是什么道理?
他慌乱的抓着她的肩头,“即使你曾经见过他的面,那也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你们真正相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而我们呢?我们同学了多少年?难道比不上这一个月?还是你也贪恋上他的财势?”易存心里一急,便毫无保留地将心事全说了出来。
殷婕诧异的盯着他,她从来没发现他对她有异样的感觉!
她试图解释:“存,你错了,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
有什么话比心仪的人跟你说“我们只是朋友”还来得伤人?易存想也不想的便将她拥入怀里。
“别用这种话来伤我!我知道我没有所胤有钱有势,但我会好好待你,绝对不会像他一样花心,你信我的对不对?”他从来不说是以为她对他也有同样的情嗉,没想到……“同学们都把我们当成班对,不是吗?”他沉痛的控诉。
殷婕僵着不知道如何反应,他此刻的慌乱是她不曾见过的。她叹气,暗骂自己迟钝,居然认为他跟她一样对同学的起哄笑笑置之。
好乱哪!她的太阳穴隐隐作疼,向来聪慧的思绪也发挥不了作用。该怎样才不会伤害到他?还有娘娘的心愿要如何达成?这一团纠葛缠在她心头理不出个明白!
“我打扰到你们了吗?”一道冷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殷婕怔怔抬头,望向所胤,从他满严霜的脸上,察觉出他们不合宜的举动,赶紧退后一步拉开跟易存的距离。
她的拒绝是如此的显而易见,全都是为了他!易存恼红了眼,瞪着他说:“把婕还给我!”
他们两人互不相让的瞪着对方,易存心里满是怨怼,眼前这个跟他拥有一半血液的“兄长”,独揽了所有荣华富贵,这他都可以不计较,可连他爱了许久的女人都在短时间内被他抢去,教他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所胤几乎在第一眼就认出他来了,虽然谨守娘娘当年逼他立下的誓言,不曾跟他见面,但那并不表示他就不关心这个异母弟弟;他定期会收到关于他的简短资料,知道他再过几个月就能拿到硕士学位。但显然资料搜集有了缺漏,譬如她。
所胤开口,“你们认识?”声音里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只在一开始时瞄过她一眼,之后就把她当隐形人似的视而不见,这样的情况让殷婕相当不安,她窥探不出他的想法!
易存挺起胸膛,她不是梨子,他也拒绝再做孔融!“婕跟我是同学。”他强调,“因为我们所长对所家很有兴趣,她为了做研究才来参加相亲的,现在研究做完了,我来接她回去。”
凛冽的目光射向她,她的心瞬间凝结成冰!
她必须解释!殷婕走向前,“胤,事情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我承认一开始确实不是真心想要参加招亲,但后来——”
这句话就够了!所胤冷冷打断,“你是他的同学?”
“是的。”殷婕从他眼里看不出任何表情,“但请相信我不是光为了做研究而来的。”
“那当然!她是为了我才设法进入所家的。”易存向前站在她身后,一双手占有似的放在她肩膀上。
我会被你害死!殷婕怨怼的别存一眼。
现在的情况实在相当诡疑,所胤毫无表情的脸上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而她也从来没见过易存这样疯狂的模样,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不伤害到他们彼此。于是她选择沉默。等私底下再跟胤解释,而存那里她也该把话说明白,别再让他存着空想。
所胤复杂的睨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不信、有伤害,还有明显的愤怒,却什么也没说地越过他们走进别墅。
殷婕拉住经过身旁的他,“胤!我是爱你的啊!”她有种他离她好遥远的感觉!
所胤鄙夷的望着她拉住他的小手,“是吗?”
简短的一句话将她打入严寒的冰窖!
易存也慌了,扯开殷婕的手说:“婕,我们走!”
她哪里肯走!今天要是不把误会解开,他们之间就完了!
殷婕拍拍易存的手说:“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但也仅仅是朋友。”他脸上的错愕让她不忍,但感情是不能施舍的。“存,别让我恨你。”
易存瞪大眼睛,直到确定她说的是真的,突然仰头大笑,之后指着始终冷眼看他的所胤说:“真有你的!你生下来就是要抢走我一切的吗?父亲独宠你、所家的财产我也不要、就连我喜欢的女人你都不放过!哈哈哈,你是永远的赢家,而我从生下来就注定要失败!”
“存!”殷婕望了望所胤脖子上的青筋,解释着:“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今天受到太多打击了。”
所胤却没有任何反应,冷淡的瞄了他们两人一眼之后便走进屋里了。
“你给我站住!”易存叫嚣着。
所胤脚步未停,头也不回丢下一句话:“你要什么都可以拿走,包括她。”
重重的难堪紧接而来的是心疼,她明白他的心里同样不好受,易存所指控的种种不公平,都不是他主动争取的呀!
她不怪他,眼前要紧的是安抚狂乱的易存。“存,你先到农场那住两天,等娘娘情况好了再回去好吗?”
“你呢?”
“我留在这里。”他的眼睛一黯,她叹气,“存,你该了解我的,很抱歉没能早发现你的心意,但是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别为难我,求你。”
她何曾这样低声下气的求他呢?易存耙耙头发,“好吧!我们都累了,等我把问题想清楚再说。”
殷婕感激的说:“谢谢你!”
易存意味深长的看她,“我不要你的感谢。”
她回避他的眼光,“我送你到旅馆。”
易存阑珊的挥挥手,“不用了,很近。我自己下去就行了。”
殷婕送到门口,对着他的背影说:“有事情我会打你的手机!”
回应她的是一串悠悠的叹息。
她先探望睡着的所老夫人,然后在书房里找到所胤。
所胤背对着她,身形看来好孤单。
她默默走到他身后环住他,他一僵,没有任何反应。
“我跟存是同学,在来所家之前就知道他跟你的关系了。以人类学的观点来看,所家的存续见证了传统家族的兴荣;以朋友的立场,我也想知道存母子不容于所家的缘由。”她顿了顿,“然而,这都不影响我们相爱的事实,不是吗?”
他转过身,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细致的脸庞,掀掀薄唇:“我最痛恨背叛。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他的手劲温柔,瞳仁里却散发出冷冽的寒芒。
想起他对莎拉阴狠残绝的那一面,殷婕不由得抖了抖身子,试图讲理:“我承认一开始没跟你坦白是我不对,但是如果当初坦白说了,我们还会走到这种地步吗?”
“我亲爱的弟弟要我把你让给他呢。”他轻描淡写的像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只有他自己明白,冷静只是表面,心里其实有几道力量纠葛着。
感情下得多深、被背叛时就有多痛。他想要彻底毁掉眼前这张深爱的容颜,让她跟着他的心一并毁去!但是存沉痛的哀求却让他犹豫,不管愿不愿意,他独享所家荣贵是事实,只要娘娘不介意,他随时都可以让出所家当家主给存,讽刺的是……
他要的只有她!
他们兄弟竟同时让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笑啊!他的感情!今日的真相大白对应先前的情深……原来一切都只有他独自演出这出荒谬好笑的肥皂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