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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O0一年七月,承已故的台湾远景出版公司主持人沈登恩先生的美意,我把历年所写的关于张爱玲的主要文章汇编成书交远景出版台湾版。我在这本题为《说不尽的张爱玲》的张爱玲史料考证文集的自序中说:在并不算短的十多年时间里,我发掘张爱玲早期佚文,考证张爱玲生平事略,自以为对客观、公正、全面地评价张爱玲提供了新的资料。对张爱玲研究的深入略尽了绵力。我还表示。出版此书的目的是为自己的张学研究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然而,这个句号没有划圆。这两三年来找我谈张爱玲的有增无减,我也并没有在张学研究上罢手,并没有淡出张学领域,仍在继续耕耘,继续有所拓展。我越来越认识到张爱玲史料研究的完备与否直接关系到对张爱玲的整体评价。也越来越体会到张爱玲其人其文确实是说不尽的。现在,上海三联书店拟推出《说不尽的张爱玲》大陆版,我欣然同意之余,又对全书作了修订,补充了近三年来的新作,以期更完整地展示我在张学研究上的心得,让读者共享,也请读者指教。
是为序。
2004年5月14日于沪西梅川书舍
天才起步略谈张爱玲的处女作《不幸的她》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海内外张学界一直认为一九四0年发表的散文《天才梦》是张爱玲的处女作,张爱玲本人也曾如是说。笔者六年前发现张爱玲一九三六年在其就读的圣玛利亚女校《国光》半月刊发表的小说《霸王别姬》和《牛》,已经推翻了这个论断。最近,笔者又发现张爱玲一九三二年发表的短篇小说《不幸的她》,从而使张爱玲璀璨多姿的文学生涯又提前了整整四年。彻底解决了张爱玲何时开始其文学创作这个困惑张学界多年的难题。如果计算篇幅,《不幸的她》仅一千四百余字,按台湾文坛的习惯说法,只是极短篇,按大陆文坛的习惯说法,是微型小说或小小说。当然,文章的价值不能以字数长短来衡量。现先把《不幸的她》造录如下:
秋天的晴空。展开一片清艳的蓝色,清净了云翳,在长天的尽处,绵延着无边的碧水。那起伏的海潮,好像美人的柔胸在蓝网中呼吸一般,摩荡出洪大而温柔的波声。几只洁白的海鸥,活泼地在水面上飞翔。在这壮丽的风景中,有一只小船慢慢的棹桨而来:船中坐着两个活泼的女孩子,她们才十岁光景,袒着胸,穿着紧紧的小游泳衣服,赤着四条粉腿,又常放在船沿上,让浪花来吻她们的脚。像这样大胆的举动,她俩一点儿也不怕,只紧紧的抱着,偎着,谈笑着,游戏着,她俩的眼珠中流露出生命的天真的诚挚的爱的光来。
她俩就住在海滨,是小学的一对亲密的同学。这两朵含苞的花是差不多浸在蔚蓝的水中生长的。今天,恐怕是个假期。所以划到海心游乐的吧!
雍姐!你快看这丝海草,不是像你那管草哨子一样吗?拾它起来。我吹给你听!“她一面说,一面弯转了腰,伏在船沿上去把手探到水里。
雍姐忙着挡她:仔细点!跌下去不是玩的。你不看见浪很大吗?她不言语了,只紧靠在雍姐的怀里,显出依傍的神气。
夜幕渐渐罩下来,那一抹奇妙的红霞,照耀得海上金波似的。在那照彻海底的光明中,她俩唱着柔美的歌儿,慢慢地摇回家去。
暮色渐渐黯淡了,渐渐消失了她俩的影子。
五年之后,雍的爱友的父亲死了,她母亲带她到上海去依靠她的姨母,她俩就在热烈的依恋中流泪离别了。
在繁华的生活中又过了,她渐渐的大了,像一朵盛开的玫瑰一样,她在高中毕了业,过着奢华的生活,城市的繁荣,使她脑中的雍姐,和海中的游泳,渐渐的模糊了。
她二十一岁,她母亲已经衰老,忽然昏悖地将她许聘给一个纨绔子弟!她烧起愤怒烦恨的心曲,毅然的拒绝她,并且怒气冲冲的数说了她一顿,把母亲气得昏了过去。她是一个孤傲爱自由的人。所以她要求自立打破腐败的积习她要维持一生的快乐,只能咬紧了牙齿,忍住了泪痕,悄悄地离开了她的母亲。
飘泊了几年,由故友口中知道母亲死了。在彷徨中。忽然接到了童时伴侣雍姐的消息,惹她流了许多感激、伤心、欣喜的眼泪。雍姐师范学校毕业后。 在商界服务了几年,便和一个旧友结了婚,现在已有了一个美丽活泼的女孩正和她十年前一样,在海滨度着快乐的生活。
几度通信后,雍姐明了了她的环境,便邀她来暂住。她想了一下。就写去答允了。
她急急地乘船回来,见着了儿时的故乡,天光海色,心里蕴蓄已久的悲愁乐,都涌上来。一阵辛酸,溶化在热泪里,流了出来。和雍姐别久了。初见时竞不是悲是喜。雍姐倒依然是那种镇静柔和的态度,只略憔悴些。
你真瘦了!这是雍姐的低语。
她心里突突的跳着,瞧见雍姐的丈夫和女儿的和蔼的招待,总觉怔怔忡忡难过。
一星期过去,她忽然秘密地走了,留着了个纸条给雍姐写着:我不忍看了你的快乐,更形成我的凄清!
别了!人生聚散,本是常事,无论怎样,我们总有藏着泪珠撒手的一日!她坐在船头上望着那蓝天和珠海,呆呆的出神。
波涛中映出她的破碎的身影啊!清瘦的她长吁了一声!一切和。年前一样人却两样的!雍姐,她是依旧!我呢?怎么改得这样快!只有不幸!
暮色渐浓了,新月微微的升在空中。她只是细细的在脑中寻绎她童年的乐,她耳边仿佛还缭绕着从前的歌声呢!
《不幸的她》刊于一九三二年上海圣玛利亚女校年刊《凤藻》总第十二期。荦名张爱玲,编者特地说明作者还是初中一年级的学生。张爱玲与《凤藻》的关系虎为密切,这从近年张学界包括笔者在内陆续发现她在《凤藻》上发表的散文《逆暮》、《秋雨》、《论卡通画之前途》、《牧羊者素描》、《心愿》等就可证明。但她在《凤藻》上发表的小说,《不幸的她》却是唯一的一篇,同时也是发表时间最早的一篇。也许《凤藻》总第十二期已成了海内孤本,以致这篇处女作埋没了达七十三年之久,现在终于被笔者挖掘出来,公之于世,可惜的是,张爱玲本人已不及亲见了!莺声初啼,虽不免稚嫩,不免带着当时流行的新文艺腔,却同样清脆可爱。《不幸的她》,写年轻、孤傲而爱自由的她为追寻独立自主的生活四处飘泊,而她对童年生活的怀念,对纯真友情的依恋,更是写得如泣如诉,忧郁缠绵的笔调中透露出少女张爱玲的早慧和敏感。张爱玲的小说素以关注女性心理和命运见长,《不幸的她》又提供了一个最新的佐证,值得海内外张学界注意。张爱玲小说中多次出现的月亮意象,在《不幸的她》中也已有所显示,同样耐人寻味。天才正是从《不幸的她》开始起步的。
附 记
今天中午接到《联合报》副刊主编陈义芝先生的长途电话,告知张爱玲已在美国洛杉矶她自己的寓所谢世。这个噩耗太突然了,笔者简直不敢相信,在电话中再三追问消息是否可靠。由于张爱玲的令人眩目的文学成就,由于她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的特殊地位,也由于她的传奇般的身世和神秘的隐居生活,张爱玲的逝世必将在海内外华文文学界引起强烈的反响。
笔者与张爱玲并无直接接触,但自一九八七年至今,笔者一直致力于张爱玲佚文的挖掘、考证和整理。今年春节前夕,笔者意外地接到台北皇冠出版社寄来的张爱玲新著《对照记》一册,信封上注明受爱玲女士吩咐,皇冠方丽簟婉代寄,换言之,这是张爱玲的馈赠。这是一份多么珍贵的新年礼物啊,顿使我感到亲切和温暖。原来以为,将来会有机会向张爱玲女士致谢,没想到这个心愿成了永久的遗憾!
现遵《联副》之嘱,公布笔者最近发现的张爱玲的真正的处女作《不幸的她》,作为对这位旷世奇才的一个纪念。
九月九日傍晚五时急就于上海
(原1995年9月10日台北《联合报》副刊)
埋没五十载的张爱玲少作
一九四四年十二月,张爱玲在上海中国科技公司出版了散文集《流言》,书中有一篇《存稿》,对自己青少年时代的习作作了生动的介绍。据作者回忆,她中学快毕业时,在校刊上发表了两篇新文艺腔很重的小说《牛》与《霸王别姬》。接着追述了两文的梗概。无独有偶,同月廿五日,张爱玲在上海圣玛利亚女校求学时的国文老师汪宏声在《语林》第一卷第一期发表了《记张爱玲》,文中也提到该校第一期《国光》有一篇张爱玲的小说日《霸王别姬》,技巧之成熟使全校师生为之吃惊。我在上课时大加赞赏,说爱玲的《霸王别姬》与郭沫若的《楚霸王之死》相比较,简直可以说一声有过之无不及。
其时,张爱玲已是上海文坛上一颗熠熠发光的新星,她的小说和散文风行一时,四个月前出版的小说集《传奇》在短短四天之内就被抢购一空据《传奇)集严茶会圮》的报道,载一九四四年九月保志》第十三卷第六期。因此,当两位张迷得知张爱玲在《存稿》中声明还有小说存稿储以待索时,立即致函《语林》编者,要求编者快去索取那篇《霸王别姬》,以充实下期的《语林》。汪宏声先生不是说它比之郭沫若的《楚霸王之死》有过之无不及吗?请你赶快去,不要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才好。亨自汪丹山、何杏锄致《语稀》编者钱公侠的信,载一九四五年一月甘五日《语秭》第一卷第二期但是不知为什么,这个紧急重要的建议未被采纳,直到《语林》停刊,也没有重刊《霸王别姬》。这篇弓1人注目的张爱玲小说就这样刚一露面,又消失在茫茫书海之中。
时光流逝了将近半个世纪,海内外许多张爱玲研究者一直在努力查找《霸王别姬》和张爱玲的其它少作,上穷碧落下黄泉,遗憾的是始终未能找到。已故唐文标先生主编的《张爱玲资料大全集》可谓集张爱玲佚作之大全,还极为难得地收入了张爱玲早期的两篇散文分别刊载在一九三三年和一九三六年圣玛利亚女校年刊《凤藻》上的《迟暮》和《秋雨》,'这两篇佚文系著名作家柯灵的夫人朦国容所抄录提供,据一九八八年十月甘五日笔者与膝国容谈话纪录。但对《霸王别姬》和《牛》,他也只能猜测应是一九三七年,高中三年级所写的作品,可惜未找到,并有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亨自唐文标《张爱玲的少作》,载一九八四年六月廿五B《台北时报》出版的《张爱玲资料大全集》、钓惑叹。《霸王别姬》等张爱玲早期作品的下落,已成为张爱玲研究史上的一桩悬案。
自从两年前发现了张爱玲离开大陆前创作的最后一部中篇小说《小艾》以来,笔者一直致力于张爱玲佚作的打捞,《霸王别姬》和《牛》理所当然地列入查考的范围。笔者注意到,张爱玲自己说《霸王别姬》和《牛》发表于圣校校刊,汪宏声则说《霸王别姬》载圣校《国光》第一期,两人的回忆不尽一致。必须指出,圣校正式的校刊是一年一册十六开精装的《凤藻》 (Phoen如),唐文标先生还因此误以为《霸王别姬》和《牛》就发表在《凤藻》上。而《国光》本来印数不多,再加上海八一三战火的浩劫,流传极少,几近湮没。最近,笔者有幸找到了堪称海内孤本的《国光》半月刊,真相终于大白。在薄薄七本《国光》中,《霸王别姬》和《牛》赫然在矣,还出乎意料地发现了张爱玲本人也早已遗忘得一千二净的四篇书评。这批少作的重见天日,填补了张爱玲创作史上的一段空白。也使张爱玲研究史上的这桩悬案得到了圆满的解决。
张爱玲是一九三一年秋入上海圣玛利亚女校就读的,一九三七年夏毕业。圣校属于基督教圣公会系统,为上海著名美国教会女子中学之一。与中西女塾同负贵族化声誉。引自臣宏声《圮跃爱玲》,载一九四四年十二月廿五日《语秫》第一卷第一期'。当时重视英文,忽视国文,是教会学校的共同病态,尤其是圣校同学们对国文毫不发生兴趣亨/自赫思《一个滨者的批评》,载一九三六年千二月五《目光》第四期,汪宏声于一九三六年秋出任圣校中文部教务主任兼高中国文老师后,就着手扭转这种畸形的教育状况。他一方面将国文课程大加改订,破天荒地开设了中国新文学选修课,并采用与学生共同学习,互相讨论的新教育方法:另一方面在校图书馆添置大量中文书刊,鼓励学生课外阅读和写作。提倡作文自由命题。这一系列改革措施受到了圣校学生的欢迎。以张爱玲本人而言,她后来就曾